文 章

老署长宋木文的思念与思考

作者:俞晓群   2015年10月23日   来源:百道网·俞晓群专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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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道编按原国家新闻出版署署长、国家版权局原局长、著名出版家宋木文同志因病医治无效,于2015年10月21日23时30分在北京协和医院逝世,享年86岁。宋木文同志遗体送别仪式定于2015年10月25日(星期日)上午9时在八宝山革命公墓东厅举行。宋老为官大半生,却勤于笔耕,手写了《宋木文出版文集》《亲历出版30年——新时期出版记事与思考》(两卷)《八十后出版文存》等二百多万字的著作。年初海豚出版社社长俞晓群曾发表过一篇文章,详细叙述了他对宋老署长做事、做人、做文章的敬佩之情。百道网再次推荐该文,表达对宋老的纪念和追思。

宋木文 

《思念与思考(精装)》

出版社:海豚出版社
作者:宋木文 
出版时间:2014年12月

上世纪九十年代,我在辽宁工作。经常会去北京,主要与沈昌文先生合作,向他学习做出版。沈先生的“教学方法”之一,就是在北京帮助我约见一些大人物,比如王蒙、李慎之、刘杲、许力以、张光直、萧乾、陈原、王世襄、陈乐民、资中筠……一个个大名鼎鼎;每一次见到他们,都让我战战兢兢,也不断增长见识。一九九七年十月二十七日,我又来到北京,沈先生说:“这一次我们拜访老宋!”我问:“哪个老宋?”沈先生说:“宋木文么!”闻其言,我一阵眩晕,宋木文,新闻出版署前任署长,中国出版协会主席,何等显赫的名字,怎么叫得这么亲切!那次约见,主要是为了安排英若诚先生英译中《莎士比亚戏剧五种》出版的事情,宋木文先生对我说:“沈昌文说俞晓群做事靠得住,就把书稿交给你吧。”从此次见面并接受出版“英译莎翁名剧”起,我认识了老署长,不,是老署长认识了我。 

初次见面,沈先生那一句“老宋”的称呼,确实让我印象深刻。后来我发现,许多人都称老署长为老宋,许力以、刘杲等先生就不用说了,还有一些后辈,他们也是一口一个老宋,叫得亲切。我想,有些领导高高在上,周围的人大多敬而远之,哪敢如此放肆呢?老署长有此一称,一定是他在做人做事方面,有许多超常之处。二〇〇七年,宋木文先生著作《亲历出版30年——新时期出版记事与思考》出版,一次座谈会上,刘杲先生的发言《人寿书香》,解开了事情的谜底。刘先生说:“老宋当文化部副部长之前,文化部做过一次民意测验。文化部处以上干部投票推荐部领导,老宋得票超过百分之七十,高票领先。所以,老宋的副部长,不是自己讨的,也不是首长封的,而是群众推举的。”由此可知,老署长的升迁之路,是奠基在群众基础之上的,他日常如“邻家老哥”一样与人交往,是他一贯的工作作风与风度,也是人们愿意与他平和相处的原因。

我与宋木文先生直接接触很少,对他的了解,主要是从他的著作和文章中得到的。好在老署长勤于笔耕,并且非常善写,从《宋木文出版文集》到《亲历出版30年——新时期出版记事与思考》(两卷),再到《八十后出版文存》,洋洋洒洒,累计有二百多万字。据说老署长写作不用电脑,全部文章,都是一笔一笔手写出来的。正如刘杲先生所说:“老宋的文章,自己思考、自己动笔,所以宝贵。”从老署长的文章中可以看到,他在职时做报告、写文章,就有亲力亲为的原则,不让别人捉刀代笔。有一段故事写道:二〇〇七年,荣宝斋出版《万寿大典》,请宋先生作序,宋先生说他对“寿”字的历史不了解,难以从命。当时,曾任《新闻出版报》副总编辑的潘国彦先生自告奋勇,表示愿意为之代笔,宋先生几番谢绝,没有拦住,最后写成序文《人寿年丰》。此文发表之前,虽经宋先生几番修改,但在心中留下些许记忆,始终无法消除。二〇〇九年三月二十一日,潘先生不幸病逝。待到二〇一二年潘先生忌日那天,老署长在《新闻出版报》上,发表《思念“捉刀者”》一文,他坦诚而深情地写道:“现在我最该做的就是借助舆论,将‘捉刀者’公之于众。”接着他重新发表了那篇序言的全文,以示对潘国彦先生最好的思念!

实言之,我非常喜欢老署长的做事原则,我在详读他的文章时,“敬佩”二字,一直在我的眼前晃动:我敬佩他通篇没有官话,既不趋炎附势,也不藏头缩尾;我敬佩他落笔心胸坦荡,既不拔高自己,也不妄自菲薄;我敬佩他历经沧海桑田,依然可以做到气定神闲、不逾规矩!还有:

我敬佩他为人的友好与和善,他说:“人的一生,要多交一些朋友为好。以诚相待,可以增添友情;心怀坦荡,必会相遇知己。多为朋友着想、做事,不求回报,但求理解与知心,这样才能活得安心与顺心。”把这样的情怀融入文章中,使老署长的笔端时时真情泄露,读来让人潸然泪下。尤其是他记载的人物,都是他的领导、部下、作者、同事、同人,都是他的朋友:胡乔木、姜椿芳、梅益、陈荒煤、 王匡、陈翰伯、王子野、陈原、王益、许力以、范敬宜……他们的名字,几乎覆盖了我们这个时代的文化与出版事业。能够在老署长的笔下,读到他们的故事,实在是一件幸事。

我敬佩他有着一根很硬的脊梁,敢于坚持真理,不为风向所动。比如关于胡乔木先生,在一段时间里,争议之声极多。有人攻击胡乔木是“左王”,说他曾经给胡耀邦写信,坚持搞无产阶级专政下继续革命,欲发动又一次反右派运动等。对于这些问题,宋木文先生强调要尊重事实,反对以偏概全,更不能凭空捏造。为此,他详查资料,结合自己的亲身经历撰写文章,澄清一些重要的历史事实。同时,他也不掩盖胡乔木先生的一些错误,比如一九八四年,胡乔木批评人民出版社不该出版《现代外国政治学术著作》(参考读物),提出人民出版社不要成为自由主义出版社,贯彻二百方针不能与四项基本原则并驾齐驱云云。对此,宋先生在文章中客观记载、准确描述,并且明确指出:胡乔木的“这批评与指责显然是过头了,不符合实际。”

我敬佩他为官大半生,整天被人簇拥着、追捧者、逢迎着、约束着,还能够保持心态平和,说真话,不说假话,实在是本性使然、意志使然,绝不是装得出来的。记者采访,称他为出版家,他说不能这么说,陈翰伯、陈原才是出版家,我是半路出家,能够做一个好的出版人,就很不容易了。一位香港记者采访结束后,问他是否要审查稿件,他说:“你整理一份给我看看,不是审查,是看一看我有没有胡说八道。你怎么用我说的话,你自己独立思考。”还有,在一九八四、一九八九两年中,政治事件频发。有许多同志说,老署长对当时有人的“高压”没有“加压”。老署长回答,这符合事实,但说我作了“抵制”,却过誉了。他强调地说:“时过境迁了,我等也只能老老实实地总结经验教训,绝无唱起高调之资格。”是啊!身处这样的年代,身处那样的政治地位,做人做事,会有多难啊!但在老署长的笔下,恶性的争斗,会受到鄙视;偏激的情绪,会得到纠正;而人们内心中的阴暗面,也会在他热诚的态度之中,得到消解。

当然,我更敬佩他以及他们那一代人,对于中国出版事业拨乱反正、改章建制和繁荣发展的重要贡献。一九八七年一月九日,国务院召开常务会议,审议建署方案。谈到同时成立国家版权局时,发生争议,刘杲先生据理力争之后,结尾加一句:“我们说也未必采纳,就请领导上决定好了。”当时主持会议的赵紫阳总理回头对刘先生说:“你这个同志,也不是不让你们讲意见。”宋木文先生赶紧站出来,解释成立版权局的多种必要性后说:“不是要另设机构,只要求给个牌子,发一个同新闻出版署相同的图章。”老署长一时情急,一边比划一边说,引得与会者笑了起来。最后总理表态:“就同意你们的意见,一个机构,两块牌子,大小相同的两个印章。”类似的故事,在老署长的笔下记载很多,我们的未来,一定会铭记他们那一代人的贡献!

我前面说过,我与老署长直接接触不多,有几次交往,让我记忆深刻。一次是在二〇〇〇年代,中宣部组织全国新闻出版界学习班,有几百人的规模。那一天宋先生来讲课,他开讲前在台上环顾一下会场,然后说:“我看到台下坐着那么多新闻出版方面的专家,我讲话有压力啊!”接着他点了一些人的名字,其中有我。还有一次是他的著作《亲历出版30年——新时期出版记事与思考》出版,那时我在辽宁工作,他专门签上赠言,让人送到我的手上。这两件小事,一直让我心存惶恐与感念。透过它们,我可以深切地感受到前辈对于后来者的期待,以及老署长身上与生俱在的谦逊本质。

最近一件事情,发生在二〇一三年十二月二十一日,我收到老署长的邮件,其中写道:“晓群同志:看到新闻出版报发表之大作《我爱创新,我更爱传承》,当即在文题上端批注:‘极好!’近日我有两文发表:《出版业科学发展之探索》(《中国出版》2013年11月上)、《论‘转企改制’中的变与不变》(《出版发行研究》2013年11期),似与大作观点相通,送上,请批评指正。此次同你的沟通渠道,系请刘杲同志提供。”读过此信,除去感受到老署长的鼓励,我更看重前辈做人做事的细节,他来信的字里行间,都蕴含着许多我们应该学习与追随的东西。

还有就是二〇一四年初,老署长同意我的请求,让我为他出版一本小书《思念与思考》。但他提出条件,一定让我写一篇序。说起来,前辈让我写序,有三位。一位是陈原先生,他出版《总编辑断想》时,提出让我写序,我没敢写;一位是沈昌文先生,他出版《八十溯往》时,也提出让我写序,我实在推不掉,写了一篇后记《永远的追随者》;现在是宋木文老署长的指示,惶恐之余,我苦苦思索了半年多时间,每天都背负着精神压力,最终才有了上面的文字。

(本文编辑 岳尚华)

作者:俞晓群

(本文原载于:中国新闻出版报2015年1月13日)

来源:百道网·俞晓群专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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