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道网·俞晓群专栏】2019年，俞晓群即将出版他的新作《两半斋随笔》，依照惯例他再次请沈昌文先生赐序。这个惯例，可以追溯到2003年。2003年，俞晓群在筹备出版《人书情未了》的过程中，邀请彼时70岁出头的沈先生作序，此后即成为惯例。至今为止，沈先生已经为俞晓群的作品写了13篇序言。
今年我的一部新书《两半斋随笔》将出版。按照惯例，我依然请沈昌文先生赐序。说是“依然”，还要追溯到二〇〇三年，我的小书《人书情未了》出版，有幸请到沈先生赐序，那时他才七十岁出头。一晃十几年过去，我点数一下，到这一篇序言为止，沈先生竟然已经为我写了十三篇序言。
三月间，沈先生将写好的序言发邮件给我，文字不是很多，老人家毕竟已是八十八岁高龄，但看到题目《巨大的另一半》，却让我大为震动。如沈先生开篇写道：“我对正规上班时间以外的另一半，始终深怀敬意。二十来年前，读台湾郝明义先生写的《工作DNA》，就已有此念。他有一个说法：工作比床重要。你不上班，似乎闲起来了，要睡觉了。其实，会做事的人，这时想干的事会更多，心里会更烦。俞晓群嘴上不说，其实是个典型的‘巨大的另一半’的奉行者。他的这本大著，便是说明。他在书中讲了许多位中国的大出版家，研究他们的活动、主张，实际上是部中国近现代出版思想演进史。以这样的成就完成他的人生的‘另一半’，可以说是‘奇迹’了。”
沈先生关于“另一半”的说法，本源于我书房的名字“两半斋”。说起来一九八二年大学毕业后，我就来到出版社工作，一直到二〇一七年九月退休，整整三十五个年头。在漫长的时间里，我的工作与生活一直与书紧密相连。因此我把自己的存书分为两半，一半放在家里，另一半放在办公室里。上下班时，我时常还会提着一个大书包，将急用的书提来提去。所以后来写文章、接受媒体采访，提到我书房的名称，我常会开玩笑说，就叫“两半斋”吧，一半在家里，一半在单位。沈先生由此引发联想，提出编辑的“另一半”的观点，确实让我感到惊讶：一是我只是说阅读与工作的方式，他却提升到编辑的职业构成上来；再一是他老人家已近九十岁高龄，还会有如此清晰明了的高见，我怎能不感到震动呢？
其实编辑工作有多种作法，有偏重于策划，有偏重于案头，有专攻技术性，有专攻战略性。沈先生是一位全息式的人物，他是大秘书出身，做过陈原、范用等出版家的助手，因此不但案头文字厉害，还见多识广，当然“另一半”也很不得了。他有名的文字如任《读书》主编时撰写每期的编后记，后来构成《阁楼人语》一书，成为编辑实践的经典著作。后来有《书商的旧梦》《最后的晚餐》《八十溯往》《也无风雨也无晴》《师承集》等著作不断出版，那才是真正的“巨大的另一半”，其中可学、可鉴、可爱之处实在太多。
在我的出版生涯中，曾任两家出版社社长，接触过许许多多编辑，总结一下，老辈人物中有“另一半”能力的比较多，比如我在辽宁做小编时，与我坐对面桌的老师就有史学家、书法家、摄影家、文学家等，他们既会写文章，也会编好书。后来的年轻编辑，能搞研究、写文章的人物也有，如王之江、张国际。对此业内说法不一，有人赞誉，也有人批评不务正业。我自认为，只要把握好自己的职业身份，只要做好两者的互动，“磨刀不误砍柴工”。还有，在拥有另一半才能的编辑中，更容易产生名编辑、有策划能力的编辑以及有战略眼光的编辑，他们在交流、见识和建立作者群等方面更有优势，发展前途更加宽广。我在海豚出版社工作时，编辑中有几位作家如张菱儿、梅杰、李宏声等，他们工作之余极为勤奋，作品极多，生活充实，前途可期，前两位被大社名社聘去做业务骨干和领导。
由此想到钟叔河先生，十几年前我曾经写文章《两支笔》，其中有一段故事记道：“王一方听钟叔河谈出版心得，有一句很私房的话至今记在心头：‘好编辑是编出来的，也是写出来的。’戏称编辑要‘两支笔’，蓝笔自娱，朱笔编文。我很喜欢钟先生的这个观点。因为编辑做久了，往往会养成一些不良习性。比如，眼高手低，嘴勤手懒，思想空洞等等，弄不好还会走向疏远学术文化，埋头于技术性操作，以及崇尚极端商业化的道路。那么，怎样才能避免呢？解决此类问题的方案之一，正是一面编书，一面坚持自己写一点东西，即所谓编辑要有两支笔。”
在许多方面，钟、沈二位先生的观点有契合之处，都是将职业特征融入写作之中，又以写作分别作用于本职工作。当然钟先生在写作方面，笔触更为更为丰富，他的著作如《从东方到西方》《学其短》《念楼集》等，应该列为编辑的必读书目，我们大可以从中学习钟先生的生活方式和工作方法。
再者，我理解沈先生提到“巨大的一半”，还有更广泛的意思。比如多做一些出版史的阅读与研究，可以得到很多收获。有言道“功夫在诗外”，说的是一个道理。还有我一直认为，出版是一个经验产业，它有两条主线：一是文化传承，一是师徒传承。这两点都需要通过学习来完成。年轻人喜欢独立思考，喜欢独出心裁，那当然是好事，但底子越厚、学习越多、见识越广，思考的路径会越多，做事的结果也会越好。怎么做才能达到这一点呢？当然是通过“另一半”的深度思考，使自己逐渐强大起来。
（本文编辑：安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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