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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振羽专栏】渭水寒声昼夜流——跋《剑气箫心:龚自珍传》

作者:王振羽   2020年12月18日   来源:百道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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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道网·王振羽专栏】龚自珍,明清思想解放之先驱,杰出的文学家,诸多史学家、文学家对其做了详尽的研究。凤凰出版传媒集团的副总编辑王振羽专门写了一本关于龚自珍的著作——《剑气箫心:龚自珍传》,由团结出版社出版。本文为作者为此书所作的跋。

凤凰出版传媒集团副总编辑王振羽

2020年的庚子年即将成为历史。难以辜负朋友好意,又把多年前关于龚自珍的文字,重新梳理,修订再三,刊布行世,还是有些话,在此做一交待。

父亲还在汝河边上的乡村学校里做代课老师的时候,我跟着住在他的很逼仄的所谓办公室里,荒僻乡村,闭塞单调,但父亲周围聚集了一群方圆周围的读书人,他们在夏夜纳凉或冬夜围炉之时,说古道今,散漫聊天。父亲的一位到了外地当工人的学生,送给他几册书,其中就有王佩诤先生点校的《龚自珍全集》,是中华书局上下两册。父亲很是珍爱,他对书中的文、诗、词,几乎都能背诵,信手拈来,随口吟咏,我也跟着似懂非懂地知道了龚自珍,喜欢上了龚自珍。

时光流转,岁月山河。多年后,我到南京读大学,此后在此就业、成家。二十世纪九十年代中期,有朋友张罗一套丛书,让我来写其中的龚自珍。在父亲的鼓励之下,终于完成任务,得以出版,屈指算来,迄今已经22年了。龚自珍是时代新风气的开创者,是封建社会的激烈批判者,是社会改革的倡导者,是思想超前的思想者,是如彗星闪耀年不到半百就撒手人寰的早逝者。他与南京有无关联?有的,且听我啰嗦一二。

180年前,道光二十年,也就是1840年,已经辞职回到江南的龚自珍,此前经常遗憾于没有很从容不迫地在南京流连盘桓。无官一身轻,去年的己亥年,自己下定决心辞别京华,回归江南。一路之上,他情难自已诗情喷薄而出的三百余首杂诗,哄传天下,引来议论纷然。且不去管它,也的确有点累了。待一切都安顿妥当,他终于来到了六朝烟水的古都金陵,看虎踞龙盘,踏台城月色,走寻常巷陌,访故旧朋友,真是好一番潇洒悠闲呢。

定庵先生到了南京,就下榻在钟山脚下青溪边上的一家雅致客栈。此前,他曾经来过金陵,只可惜秦淮烟水,匆匆而过。此番再到,曾经沧海,已经是华发斑白,万千感慨,无人诉说。他回到苏州后,曾有一阙词,表达自己的苍凉心境万般惆怅:游踪廿五年前到,江也依稀,山也依稀,少壮沉雄心事违。词人问我重来意,吟也凄迷,说也凄迷,载得齐梁夕照归。江山依稀,心境凄迷,齐梁六朝,都成云烟。夕阳忽下中原去,笑咏风花殿六朝。定庵先生在石头城内随意慢走,来到了南京鼓楼大钟亭,他看到一卧钟,填词《台城路》:山陬法物千年在,牧儿扣之声死。谁信当年,楗棰一发,吼徹山河大地。幽光灵气,肯伺候梳妆,景阳宫里。怕阅兴亡,何如移向草间置。漫漫评尽今古,便汉家长乐,难寄身世。也称人间,帝王宫殿;也称斜阳萧寺,鲸鱼逝矣。竟一卧东南,万牛难起。笑煞铜仙,泪痕辞灞水。龚自珍神思飞越,感慨古今兴亡,他为这首词还做有注引:赋秣陵卧钟,在城北鸡笼山之麓,其重万钧,不知何代物也。也有人说,卧钟之上,有款署清楚明了:洪武二十一年九月。莫非定庵先生的确没有看到这一款署,或者是他故意忽略,借题发挥,睹物生情,感叹千年旧物,缅怀景阳宫里,也未可知。

定庵先生到了南京,岂能不去秦淮河?他有一《鹊桥仙》,特别注明是“秦淮有访”:昨朝相见,浑如不见,鹦鹉催妆无力。香消茶熟等多时,才镜槛回廊一瞥。今朝不见,胜如重见,庭院暮寒时节。城闉灯火促归舟,露帘里惨红裙褶。定庵先生处处留情,红粉知已多多。秦淮河边的这位女子,莫非是从扬州过来到此?见与不见,都难割舍,如此费尽周折,定庵先生不知是有几分落寞惆怅,还是更有些许依依不舍?

定庵先生在南京行走,也还去过如今成贤街附近的纱帽巷琴隐园,见过常州人画家汤贻芬。他写有一首《水龙吟》,大致就是应汤贻芬所请,写其先人的壮烈故事:虎头燕颔书生,相逢细把家门说。乾隆丙午,鲸波不靖,凤山围急。愤气成神,大招不反,东瀛荡坼。便璇闺夜闭,影形相吊,髽子矮,秋灯碧。宛宛玉钗一股,四十年寒光不蚀。微铿枕上,岂知中有,海天龙血。甲子吟钗,壬申以殉,钗飞吟歇。到而今卷里钗声,如变徵,听还裂。估计是汤贻芬夫妇为了答谢定庵先生的《水龙吟》,特意送给了定庵先生两本墨菊画册,定庵先生又来了诗兴,他慨然吟咏道,近世菊花,粉红骇绿,无复东篱古意,偶客秣陵,得墨菊二本,甚娟妙,小词赏之:我住秣陵西,西鸟秋啼,也无墨客对挥犀。何处寻秋何处醉,小妹青溪。寒菜两三畦,花不成蹊,折归灯下伴凄迷。忽忆青门人缟袂,淡墨曾题。

前文已经提到,龚自珍先在青溪下榻,尔后又搬到清凉山下的四松庵栖身。这座四松庵,就在缽山,靠近惜阴书院,距离魏源在龙蟠里的小卷阿也很近,龚自珍的好朋友俞正燮曾经主持过惜阴书院。龚自珍此次到南京,俞正燮实际上已经去世了。龚自珍的《应天长》:山僧许我移茶灶,不用当关仙鹤报。松杉杪,钟鱼杳,天际真人相揖笑,梦回曾似到。记得卷中秋晓,我吞长虹一啸,吴天落月小。定庵先生如此说道:移寓城北之四松庵,溪山幽绝,人迹罕至,晓起倚高阁,赋此。有一《缽山志》,细说此处文脉缕缕。

一上高城万里愁,蒹葭杨柳似汀洲。溪云初起日沈阁,山雨欲来风满楼。鸟下绿芜秦苑夕,蝉鸣黄叶汉宫秋。行人莫问前朝事,渭水寒声昼夜流。这是唐朝许浑的诗句,他是丹阳人,家住丁卯桥,人称许丁卯。龚自珍在镇江也写下了“九州生气恃风雷,万马齐喑究可哀。我劝天公重抖擞,不拘一格降人材”的千古名句,奇异的生命旅程终结在丹阳小城,许浑的家乡。而定庵先生此次南京之行后,还留下了一篇千古名文,这就是《病梅馆记》。他在文章中,概述江南产梅,起首就是“江宁之龙蟠”,而此文运用比喻、影射手法,追求人才解放,呼唤个性舒展,强烈表达了对束缚、扼杀人才的愤慨,还有定庵式的深沉忧虑,迄今读来,仍旧撼人心魄,感人肺腑。在南京已经停留月余,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还是要离开此地,为稻粱谋,京杭大运河边上的丹阳云阳书院,有一教席,也不知那里的环境如何,还是去看看吧。定庵先生乘船离开南京,到了燕子矶下,江水滔滔,笛声悠扬,倍感人如飘萍,浮生若梦,他又填了一阙《定风波》:燕子矶头擫笛吹,平明沈玉大王祠。无数峨眉深院里,晏起,晓霜江上阿谁知。山诡湖奔千万变,当面,身轻要唤鲤鱼骑。蓦地江妃催我去,飞渡,樽前说与定何时。

定庵先生离开南京,大致一年之后,就猝然去世了,一直对他不感冒的叔叔龚守正,是正部级官员,送一挽联给侄子:石破天惊,一代才名今已矣;河清人寿,百年士论竟如何?一代才名,百年士论,任由评说。关于龚自珍,该说的话,都在书里了。在今天看来,读龚自珍的诗文,我们仍能感受到他炽热的情怀,他不俗的见解,他在时代关节点上思考的深邃,他超越时空的词章的魅力。

黄金华发两飘萧,六九童心尚未消。叱起海红帘底月,四厢花影怒于潮。多年来,我曾去杭州马坡巷、北京上斜街,也去过张家口、皖南徽州,而扬州、苏州、昆山、丹阳,更是多次前往,寻觅定庵先生的踪迹,感受定庵先生的气息,心慕神追,甘苦自知。由衷感谢叶兆言、苏童与丁帆、汪政诸位先生的推荐与鞭策,由衷感谢团结出版社梁光玉社长的盛情不弃错爱成全,他就是当年《龚自珍传》的责任编辑,由衷感谢如今此书的责任编辑李可女史的倾心付出。

(责编:肖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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