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俞晓群:藏家与卖家

作者:俞晓群   2019年04月30日   来源:百道网·俞晓群专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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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道网·俞晓群专栏】如果将我看重的人物具象化,他们应该是藏书家、策划人、学者与作家,以及真正的读书人。在这些人物中,又以藏书家最为重要。私藏有许多独到之处,比如私密性、个人喜好、商业运作等,他们较少受到社会环境的限定和左右,爱书的意志相对自由。尤其是私藏最讲求传承,家传或承继前贤等方面有很多说道,不是社会化的图书馆建设可以涵盖的。有观点认为,在以往的历史上,看一个时代是善政、仁政或恶政、暴政,藏家的生存状态是一个重要的标志。

《大英图书馆书籍史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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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版社:译林出版社
作者:[英]大卫·皮尔森
译者:恺蒂
出版时间:2019年01月

本文题目中的藏家指藏书家,卖家指出版人。出版人的工作分为前后两端,前端是组织书稿,即选择内容,后端是制作和销售图书。对于前端而言,出版人需要有合作伙伴。不同的出版人追求不同,偏好不同,伙伴也不尽相同,有人偏重官人,有人偏重商人,有人偏重学人。出版人的大忌是只看重自己,此为题外话,待另文探讨。

如果将我看重的人物具象化,他们应该是藏书家、策划人、学者与作家,以及真正的读书人。在这些人物中,又以藏书家最为重要。此处所指为私藏,而非官藏。官藏的管理者是图书馆员,其精英人物应该是图书馆馆长。在健康的国家中,他们是由文化界德高望重的大人物担任,出版者当然要重视他们的存在。但他们的知识结构和社会角色等,都与私藏有所不同,价值取向也大不相同。私藏有许多独到之处,比如私密性、个人喜好、商业运作等,他们较少受到社会环境的限定和左右,爱书的意志相对自由。尤其是私藏最讲求传承,家传或承继前贤等方面有很多说道,不是社会化的图书馆建设可以涵盖的。有观点认为,在以往的历史上,看一个时代是善政、仁政或恶政、暴政,藏家的生存状态是一个重要的标志。

不过私藏并非都好,因为藏书群体的门槛低,参与者复杂,诸如有钱的、有势的、有闲的、拾荒的、投机的、附庸风雅的,遍地都是,真正称得上藏家者寥寥无几。由此想到收藏家的三个要素:财力、学问和见识。财力来源于家传、外入或藏品运作,学问是勤奋的产物,见识是人生经验的积累,凡此种种,还需要造化与天赋的基奠。此中家传原本是最重要的因素之一,但在不良社会中,这一条恰恰成为天方夜谭。

藏家与卖家的高下比较,一是在懂书上,藏家自然取胜;二是在喜好上,藏家不爱书者没有,卖家不爱书者比比皆是,显然在这一层意义上,又是藏家取胜;三是在选本上,历代藏家或有刻书的传统,其本意大多在热爱、流传或分享上,而与古今卖家比较,其选书之精准与品味,做书之目的与追求,实在不可同日而语。

说到这里,可能有人会说:照此观点,藏书家可以做出版家了。没错,藏家的知识结构和技能,最接近于总编辑的身份。做一点源流追溯,两者同源于书籍,分流于书斋与书肆,他们在行为上有交汇之处,在学识上有高下之分,只是志向不同而已。我国百年以来最出色的两个出版机构:商务印书馆与中华书局,他们的先驱与核心人物,恰恰都是书香世家的后人。

前者张元济,据《中国藏书楼》(任继愈主编)记载,张元济的十世祖为明末张奇龄,始建涉园;九世祖张惟赤为清顺治年间进士,他继承父志,将涉园辟建于海盐林泉圣地,开始着意收藏图书;至六世祖张宗松,涉园藏书达到巅峰,兄弟九人中至少有六人以藏书名世;清道光以后,张氏一门中落,涉园也毁于兵燹,数世藏书盛业,就此化为烟云。到张元济时,涉园已经片纸不存,但他立志恢复祖业,得知书肆中钤有涉园印记的图书,他都会不惜重金收购。后来与人合作创办合众图书馆,曾编《海盐张氏涉园藏书目录》。为此我曾提出两个观点,一是张元济离开政界,投身出版界,一定与他重振涉园的志向有关。二是张元济在出版界的成就,一定与他家传有关。

后者陆费逵,他于民初创建中华书局,出版《四部备要》《古今图书集成》等典籍成就辉煌。但当时有人诟病陆费逵跟风商务印书馆,你出《辞源》,我出《辞海》;你出《四部丛刊》,我出《四部备要》云云。此种说法有失偏颇,其实陆费逵如此壮举,既有商业考虑,更有家学渊源。清乾隆年间国家开设《四库全书》书馆,征集天下书籍,加以校勘、整理,总编辑是纪昀,总校官是陆费墀,而后者正是陆费逵前五代祖父。陆费墀为此工作二十年,晚年在嘉兴构筑枝荫阁,其中藏有许多《四库全书》副本,但因洪杨之乱毁于兵火。有这样的家传背景,中华书局能够印制《四部备要》《古今图书集成》等,已经成为陆费逵先生毕生志向。

写到这里,回看自身,我常常会产生两个念头,一是出版人应该向藏书家学习,学他们爱书、懂书、藏书、识书,而不是只懂得编书、印书、卖书、赚钱;二是出版人结交朋友,一定要格外看重藏书家。我是这后一条的实践者,工作时尝到很多甜头。

先说陈子善,他不但是大学问家,曾担任大学图书馆馆长,而且藏书巨多,对近现代文学书目之精熟,堪称当代翘楚。回望几十年我编过的书,许多都出自于他参与的策划,像“新世纪万有文库”、“海豚书馆”等。前几年出版他的《签名本丛考》,还有在编《说徐志摩》、“张爱玲版本丛考”等,都是他珍藏版本与学术研究的成果。

再说王强,他是西书收藏家,而且不但收藏,还对西书版本状况极为熟悉。在微信群中,我经常见到他与陆灏、林道群等探讨藏品,彼此应答快慰,滔滔不绝,我无从插嘴。我们研究选题,时而会请王强参与讨论,他见解精道,异响旁出,让人叹服。有一次我问王强,在您的人生经历中,哪一种体验最难忘?他说去伦敦旧书店看书选书,老板一见他进来,立即挂上“闭店”的牌子,说今天不接待其他客人,只为你一个人服务。那样的感觉真是太奇妙了。

最后说韦力,实言之,我最爱听韦先生讲关于书的故事。有一次我评价,在对书的理解与认识上,韦先生类同于张元济一类人物。闻此言韦先生连称不敢,但这不是虚话,他起码有两个特点,时常让我惊为天人。一是他胸中有无限多的好题目可写,他写不完,别人又写不了。题目是什么?是一个创意产业的生命线。在海豚出版社时,我们几次跟韦先生讨论选题,一次落实五六部书稿,后面还有很多题目未及实现。如今韦先生著作很多,每年会有多本新书面世,当然与他善于创意有关。再一是他对版本的熟悉,如在中国典籍方面,别人是江河,他却浩如大海。交流中,经常会出现那样的情况,当我问到某书状况时,韦先生立即如数家珍,我问他为何如此熟悉?他说:“某年某月,我已经收藏此书。”此类事情如果偶尔发生,倒也不足为奇,经常在闲谈中出现,你就不得不惊叹其神性了。

及此我想到近日一本新书《大英图书馆书籍史话》(译林出版社)即将上市,作者大卫·皮尔森曾任英国国立艺术图书馆收藏部主任、英国目录学协会主席,他在书中谈到国家对藏书家的态度。他说在英国国家信托麾下,有多家个人的庄园图书馆,他们在一九九九年曾举办一次大型展览,介绍中写道:“这些藏书让我们看到庄园原主人的知识和文学兴趣,几乎和庄园宅邸一样生动。”它还提醒人们,注意每本书的装帧、藏书票、眉批、题记等与众不同的个性。最后总结说:“书籍最好最重要的特性是它们可以被阅读,所以这些乡间庄园藏书仍能与人们交流。”

再有,本书译者恺蒂女士曾采访大卫·皮尔森。大卫谈到英国有许多藏书家协会,其中有一个非常高端且排外的协会,叫罗克斯伯聚乐部,它成立于一八一二年,是世界上最老的藏书家协会,成员限定在四十位,他们大都是英国的贵族,都有自己庞大的图书馆。这个聚乐部也出版书,每个成员都必须自费出版一本书,让其他成员欣赏,内容和风格可以自己决定。聚乐部也出版一般公众可以购买的书,但它们必须用统一的罗克斯伯装帧风格来装订。



(本文编辑:安宁)

作者:俞晓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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