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道编按】马多多用犀利的言辞撕开了出版业光荣的伪装,那些做得热热闹闹,挣得钵满盆盈的出版物,其实是底线不高的文化垃圾,剥去时代的外衣,它们将苍白贫瘠,一无所有。在他眼里,真正的出版人是高瞻远瞩的,他们的作品跨越时代,能始终保持文本的独立价值。听起来确实有点理想化,但这并不是无人走过的路。出版人的时代远没有到来,出版人的光荣与梦想还远未实现,是做个混口好饭的出版人,还是树一面值得百年敬仰的丰碑,区别就在这里。
首先申明一下,以下算是我关于出版人白日梦的记忆碎片,这里说的第5代,只是个概念,是个噱头。哥们儿不是出版史家,不知道前面4代是谁,也无意为后面的第6代命名,但控叔之所以堂而皇之地写出第5代,不是随意为之,是心里头有个期待。
一个一年只有200多亿票房(2014全年度总共296亿元),大部分还是美国大片贡献的产业(几十个美国大片和几百个国产片基本平分秋色),没事儿还整出个几个代级,煞有介事的样子,仔细一想,仨瓜两枣就一代,有点滑稽,但是再仔细一想,又有点肃然起敬——电影从业者在自己的文化、理论建设和传播方面,还是可圈可点的。
先说数字,无论咋统计图书出版行业都是个超过2000亿销售额的产业,出版社每年压在库里的库存书,都比电影行业的票房要雄伟很多。
再说年头,电影行当前几年刚刚兴冲冲滴过了所谓的百年大庆,而出版行业呢?就算是商务印书馆都比任何一个全球最古老的电影公司资深得多。更别提此前那帮出版《金瓶梅》赚了大钱的主儿。
但相比而言,出版从业者的文化和理论建设与传播则苍白、乏力、无趣得多。
一个没有理论建设,没有自己价值观,没有文化精神的行业,其从业者中大多数人的内心必然混乱不堪,自然也难有长远的眼光、高远的格局和日积月累的发展自信。面对互联网和移动互联网带来的巨变,他们当然难得有从容不迫的坚持,他们更无法想象十年、百年之后,他们的出版行业将给这个时代和她的从业者留下什么样的智慧资产。
哥们儿疏懒,就不追索太远了,就说说亲身经历的这二十年吧。
我时常将自己代入到这二十年那些最灿烂的出版人角色,去思考出版行业的问题。这有点像日本动漫文化中的COSplay,纯属我的个人爱好。这些灿烂的名字包括金黎搭档(长江社)、白冰(接力社)、王斌(中信社)、陈明俊(新经典)、张小波(凤凰联动)……这些人因为会出畅销书而被包括我在内的出版从业者记得,欣赏,甚至崇拜过。同时代活跃在电影领域的是张艺谋之流的导演,他们被叫做第5代导演,我也就胡乱拿来就用,把这一代出版人叫第5代出版人吧。
考虑到出版人是一种总是在幕后的工种,我简单罗列一下以上牛逼的第5代出版人的代表作——
金黎搭档:以给主流娱乐明星出书为长,代表作有赵忠祥的《岁月随想》,倪萍的《日子》,白岩松的《痛并快乐着》。
白冰:领衔接力出版社后,以少年儿童文学作品为长,代表作有《淘气包马小跳》《怪物大师》等等。
王斌的中信出版社以成建制滴引进全球经济学家商业领袖著作著称,代表作《乔布斯传》。
陈明俊的新经典就是一堆引进版的大套书和全集构成的,张爱玲全集之类的。
张晓波的联动,不管是在共和联动时期,还是凤凰联动,出品都横跨各个领域,只要有成为畅销书的潜力。代表作《山楂树之恋》(是迄今为止,我见到的封面上推荐人最多一本书)。
……
他们大多是60前后生人,他们在90年代中,2000年代初,真正走上可以直面体制,从容应对市场,自主决策的全新阶段。然后一转瞬就是20年,他们都走到了快要考虑健康的年纪。
我不知道,他们是否会在夜深人静的时候频频回望自己的光荣岁月——
数以百万的销量,数以亿计的码洋,无数的签售会,车水马龙的订货会,对于张晓波等曾经的民营书商来说,还有一麻包一麻包的现金吧。脑海里面那些喧嚣的岁月,犹如拉过的洋片儿,活色生香。
我不知道他们怎么看待如今已经被遗忘的《岁月随想》《日子》和那么多永不再版的书,没有了活跃在动物世界和春晚前台的赵忠祥和倪萍,它们什么都不是。他们内心曾经后悔过吗?为了没有在文本本身的独立价值上思考更多!他们是否考虑过另外一种可能,即便是要和白岩松这样的作者合谋一本畅销书,但也可以有个骄傲的底线——即使没有白岩松的名字,书本身的独立价值和独立思考都足以走出很远。
他们会不会反思那些他们兴高采烈地制造文化垃圾的年轻时代?
如今,他们每天还会对这个叫图书出版的行业有一些全新的认识吗?
也许你会说我太理想吧,但我会认为那是一种褒扬,我本身就是个理想主义者。如果还保持着年轻时的偏激,我甚至觉得《岁月随想》和那些二渠道书商攒出来的劣书、伪书,不过是五十步和一百步的差距而已。
在北京理工大学南门外头的雕刻时光里,每每看到书架上摆了一大半的书都是这种东西,就格外心塞。
别说《岁月随想》和赵忠祥都是个时代产物,自有其时代价值。
也别说《痛并快乐着》本身就很牛逼,你匍匐在地上,只要睁眼往上看,万物都是上帝。
更别说,金黎搭档能够在体制内的出版社玩出那么多花样,其突破的历史意义也很大。
我要讨论的是另外一个问题。
我时常警醒自己,不要做一个站在理想制高点上过嘴瘾的空谈者,但出于对于一个图书出版行当的热爱,还有对这个正在变得宽容的世代的乐观判断,我允许自己做一个在观念上偏执的理想主义者。
我不关心一本书的销量好坏,更不关心是不是被大多数人喜欢。这种利益权衡和计较,本身就是大多数人的本能,年轻的时候,无论做报纸、杂志和图书,我也都是用这个思路考虑问题。但作为理想主义者,我鄙视和市场需求的简单苟合,我鄙视和慵懒的体制寄生者抱团取暖,我鄙视在精神层面的自我放纵和漠视。
在我的向度,不能跨越时代的文本,本质上就毫无意义。
顺便说一句,同样是CCTV的孩子,柴静的《看见》所呈现的思考和写作,在格局、锐度、质感上,都要出色很多。
我无意于诋毁金黎组合在过去20年的出版市场上的表现,他们依附在文娱名人的石榴裙边,混口饭吃,有滋有味,自得意满,花样翻新,也并未辱没了他们的追求和才华,更何况他们的世代已经过去。
只是偶尔有点调皮的时候,我会很轻佻滴揣测,如今的金黎搭档,如果没有风姿绰约的郭小四,他们还会是谁?
思考这样的问题,我们才不会仅仅成为他们,我们才有机会在他们之上有所突破。
他们是奠基者?因为丰富多样的实践和富有勇气的探索,他们为一个行业指明了出路,奠定了基础。听着理想化吧?创立了商务印书馆、中华书局的邹韬奋们,便做到了这些。
他们是建设者?因为朴实无华的工作,成为行业价值体系不可或缺的一砖一瓦。
他们是创新者?因为从不停息自省和磨练,他们保持着对创造性文本的激情和野心。
他们是革命者?在每个全新时代和过去勇敢滴告别!
他们作为上个时代最耀眼的明星出版人,他们传递到后代出版人手上的遗产清单上,会有多少令他们自己骄傲,也会令青年一代出版人骄傲的文化?
我也不知道他们还会是谁。
我无意做个混口好饭的出版人,我会一直不停滴思考,我是谁?我不能是谁?我能够是谁?
我相信,真牛逼的出版人,出版图书只是他在这个时代思考和行动的方式,是他坚持和传播他的价值观的一种途径,他们肩负使命,怀揣理想,并勇敢选择,大胆尝试,坚忍不拔。
而正在老去的第5代出版人过去的选择,以我的偏激,以我对一个出版人的理想期待,我会说,他们的作为,和绝不吝惜农药的果农、不怕把房子盖歪的工人、地沟油小贩、偷排污水的企业员工、不怀好意的记者、准备好了一碰就倒的老人、人民代表大会上就知道举手的代表等等,没啥差别。
看到这一段儿,家里的说,这一段儿需要作出解释,不然有打击一大片的嫌疑。考虑到最近她和我一起面对青春期的儿子时,她表现出来的坚强和耐心,我决定为她做个解释——
我只是想说,果农也可以选择不打农药,工人也可以拒绝把房子盖歪,早餐小贩和那些堂皇的大饭店也可以放弃使用地沟油,企业员工可以拒绝将污水排放在河里和地下水系中,记者不用拿着负面新闻去要挟事主投放广告,老人们可以尝试着以极大的牺牲精神给后代做好榜样,人民代表可以拒绝囫囵吞枣滴举手……当然,这些选择都需要付出代价。但今天我们不付出点小代价,比如饿几天肚子,丢几个工作,少点利润,少了几次北京的免费旅游、豪奢的大会餐和与习大大合影的机会……总有一天,我们付出的代价会更大。
我们对自己的选择总是能够找到无数解释,或者根本就懒得解释——有些人被市场利益裹挟,有些人被体制裹挟,有些人被恐惧失去的心理裹挟,有些人被贪婪裹挟,有些被虚荣心裹挟……共同的特征是就是没有底线。
在这个意义上,第5代出版人中的大多数,是不是和举手代表一个样啊?他们在为我们这个时代的乌合之众的餐桌上端上一道道文化大菜的这件事儿上,底线也不太高,并且建树不多。
最后,再次强调一下,以上种种,真心不为污蔑谁,或者让谁受到伤害。指名道姓说金黎搭档只是为了让文本更鲜活,更有力量,勇敢的出版人,可以对号入座,看看自己是不是也曾经有过光荣,却从未有过梦想。
同时期待和我一样的70、80后出版人中,能够涌现出一些让人值当念想百年的人物来,让我们的时代,不再只是把靠手机游戏挣得盆满钵满的马化腾和靠假药、老军医的广告发家致富的李彦宏作为时代榜样,而是以一个出版人一个作家一个艺术家而骄傲,那时候,我们再说第6代出版人的光荣与梦想,那该有多么振奋人心啊!
(本文编辑 岳尚华)
发表评论前,请先[点此登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