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动的文明图景：《西方的形成》如何重述三千年西方史

提及西方，人们脑海中往往会浮现出一组刻板符号：雅典卫城的精美廊柱、启蒙运动的理性之光、工业革命的机器轰鸣。这种认知将西方塑造成边界清晰、特质恒定的优越存在，却忽略了文明演进的复杂性。2025年5月，商务印书馆推出的《西方的形成：人与文化史》（全二册，以下简称《西方的形成》），为读者呈现出一幅更具多样视角、更凸显动态流变的西方文明全景图。

 

这部西方文明史通识经典出自美国史学界四位名家（林·亨特、托马斯·R.马丁、芭芭拉·H.罗森宛恩、邦尼·G.史密斯）之手，由上海师范大学教授陈恒与池州学院副教授屈伯文联袂译介。它不仅是国外多所高校的指定教材，还因对西方中心论的解构而引发学界热议。该书不仅聚焦西方在民主探索、科学创新等领域的卓越成就，也直面其在殖民掠夺、奴隶制度等方面的历史问题。更值得关注的是，书中将西方的形成定义为一个“仍在持续”的过程，通过多样图景引导读者从中进行今昔对比，进而对事物发展演变的由来及走向产生更深刻、全面的认知。

本书译者之一  屈伯文

解构与重构：西方史观的叙事创新

在传统西方史观中，古希腊常被奉为文明的绝对源头，其后续发展被描绘成一条独特且优越的线性路径，非西方文明则沦为陪衬的背景板。《西方的形成》的重要学术价值，在于打破传统西方史孤立演化的叙事逻辑，以动态形成为核心史观，重构了三千年文明演进图景。

英文书名中的“The Making”（形成）一词，是理解全书的关键视角。所谓“形成”，强调西方并非天生或静态的存在，而是处在一个持续生成、不断演变的过程中。这一认知打破了西方中心主义的静态偏见，揭示出西方文明并非孤立发展的产物。纵览全书可知，古希腊的哲学遗产、罗马的法律与政治宗教制度、前基督教时代欧洲的本地传统等，都是直接影响西方形成的关键要素。然而，西方文明的源头并非单一的“希腊一罗马谱系”，而是可以追溯到美索不达米亚、埃及、东地中海与希腊人群的相互交往。

同时，书中清晰梳理了“西方”概念的历史演进：最初西方仅指代中部希腊，随后其地域范围扩展至地中海，经罗马时期进一步拓展到欧洲，最终通过欧洲海外殖民超越地理边界，将美国、澳大利亚等非西方地区纳入其中。由此可见，“西方”并非单纯的地理概念，更是一种文化观念、一种基于历史与想象的建构（陈恒《中译本序言》）。

该书以动态叙事贯穿始终，从西方文明的兴起延伸至新全球主义时代，既涵盖希腊黄金时代、罗马帝国、中世纪繁荣、法国大革命等重要阶段，也涉及工业化、冷战、全球化逆流等重大历史过程与事件。书中反复强调：西方文明的每一次跃升，都离不开与外部文明的互动。例如，希腊字母源自腓尼基，罗马法律吸收了希腊哲学，中世纪欧洲通过阿拉伯文明保存了希腊罗马学术，中国造纸术经阿拉伯传入西方后大幅降低了知识传播成本，直接推动了宗教改革与科学革命的爆发。这些事实表明，西方的形成是众人群、多国多地区文明互动的产物，非西方人群或直接参与其中，或施加间接影响，始终发挥着重要作用（屈伯文《译后记》）。

值得关注的是，这部著作始终与当下保持对话：第三版新增的30%内容进一步强化了全球视野下的现实关照，涵盖了土耳其考古新发现对文明起源的改写、黑死病起源探究、大西洋体系与新公共领域诞生，以及中东冲突、全球化影响、全球经济危机等当代议题。这些内容为读者理解当今西方遭遇全球化逆流、西方内部问题如何积累乃至爆发等问题，提供了重要参考。

光荣与局限：西方文明的双重面相

在诸多传统史著中，西方文明常被描绘成一部持续进步的胜利史，而《西方的形成》则以客观冷静的笔触，呈现其光荣与局限交织的复杂历程：既有创造与进步的辉煌，也有毁灭与倒退的阴影；既饱含理想与追求，也充斥矛盾与裂痕。

西方文明的光荣，在于它为人类贡献了诸多具有深远影响的思想、制度与科技成果。古希腊虽仅在小范围内实践民主制度，却为后世提供了公民参与治理的典范；罗马构建了系统严密的法律体系，深刻影响了现代法治建设；启蒙运动所倡导的“自由、平等、博爱”，成为人类追求理想社会的精神旗帜；科学革命则打破了神学对知识的垄断，极大推动了生产力的跃升与人类认知的拓展。这些成就不仅塑造了西方文明的核心价值，也为现代世界奠定了重要的思想基础。

然而，光荣背后始终潜藏着难以调和的矛盾与暗礁，凸显出西方文明的局限性。西方所标榜的“自由”“平等”，从一开始便带有强烈的排他性。在雅典25万居民中，奴隶占比超过40%，女性与被征服者完全被排除在民主体系之外；启蒙思想家们一边宣扬平等理念，一边参与剥削，伏尔泰拥有黑奴，洛克投资奴隶贸易，参与撰写《独立宣言》的杰斐逊终身蓄奴百人。这种理念与实践的割裂，贯穿西方文明的发展历程。

对于光荣与局限之间的矛盾现象，《西方的形成》并未做简单的价值评判，而是将其置于具体的历史语境中，展现西方文明的复杂性与多面性；既不刻意美化，也不片面批判，只是客观呈现历史的本来面目。

译介之路：在严谨与通俗之间寻找平衡

一部兼具深度与广度的学术著作，其价值传递离不开精准译介。《西方的形成》中文版能成为连接西方原著与中文读者的桥梁，背后是译者在学术准确性与大众可读性之间的反复打磨，更凝聚着他们对译介工作的专业坚守与责任担当。

在具体分工中，屈伯文负责大部分章节的翻译，陈恒则主要承担译稿审校、译者序的撰写等工作。这种“一人主译+一人主审”的双轨模式，既保证了翻译风格的统一与翻译效率的提升，又通过双重把关，最大限度地规避学术误差，确保著作学术价值的精确、完整传递。

考虑到这部著作既是高校教材，也是面向普通历史爱好者的通俗读物，译者在翻译策略上注重平衡：译文之“信”（准确性）为第一标准；在此基础上，进一步追求“达”和“雅”的境界，尽量让译文变得简约、通俗、凝练，同时又不失隽永之味。

比如，书中“希腊化世界”“大西洋体系”等跨时代、跨领域术语，以及不同时空下的特殊文化背景，是翻译工作面临的重要挑战。译者的应对策略是兼顾学术共识与读者认知：在选择译法时，一方面基于译者自身对术语的理解，另一方面尽量采用国内学术界的通用译法，在学术准确性与中文读者熟悉度之间达成平衡。以古代地中海地区的一种战船“trireme”为例。此类战船的突出特点在于左右两侧各有三层桨位，因此“trireme”的准确意思是带有三层桨位的战船。为简约计，中文本将其译为“三桨座战船”，希图兼收精确、易解之效。

这种不炫技、重传递的翻译理念，让《西方的形成》既保持学术规范，又避免普通读者因术语壁垒望而却步。

《西方的形成》在叙事中传递了一个重要观点，即西方的历史是一个仍在展开的过程，而非处在完结状态的结果。对于这一语境的处理，也是本书翻译的难点之一。对此，本书译者亦确立了动态历史观，紧扣作者的叙事逻辑，力求准确完整地还原原著思想，并通过译后记、书评等方式进行补充解读，最大程度地呈现原著精髓。

《西方的形成》以“编年+主题”的双轨叙事，用1000多页篇幅、24章完整脉络、260幅插图与160幅地图，构建起一部内容丰赡、色彩缤纷、鲜活立体的西方文明史。它不是歌颂西方优越的一曲赞歌，也不是批判西方的一篇檄文，而是一份对文明互动真相的记录。它让人们看到：西方是多元文明共同塑造的产物，其光荣与局限都是人类文明经验的一部分。读懂《西方的形成》，本质上是读懂文明互动的常态，读懂现代世界的由来，更读懂人类共同未来的可能性。

对今日的人类而言，该书最大的启示在于：唯有尊重文明的多样性，秉持互学互鉴的态度，不同文明才能够在共生中走向更光明的未来。

作者：姜子建

编辑：刘思雅

终审：舒月

来源：百道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