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章

门对孤山:丰子恺与杭州——草草杯盘共一欢

作者:徐玲芬   2017年07月26日   来源:百道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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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是疏朗的几笔墨痕,画着一道卷上的芦帘,一个放在廊边的小桌,桌上是一个把壶,几个杯,天上是一钩新月,我的情思却被它带到一个诗的境界,我的心上感到一种说不出的美感,这时所得的印象,较之我读那首《千秋岁》为尤深。实在的,子恺不惟复写那首古诗的情调而已,直已把它们化成一幅更足迷人的仙境图了。

《门对孤山:丰子恺与杭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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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版社:浙江人民出版社
作者:徐玲芬 著
出版时间:2017年01月

杭州天生丽质,自古惹人青睐。艺术家们尤其钟爱,留下了无数诗文、故事,更增添了杭州的美感和底蕴。唐有白居易,宋有苏东坡,明有张岱……到近现代,与杭州结缘的文人墨客就更多了。所谓“江南忆,最忆是杭州”,道出了他们对杭州的无限眷恋。丰子恺更在杭州租屋,乐做“寓公”,前后居住近十年,缘分可谓深矣。

【精彩书摘】

丰子恺平生爱喝酒,独酌也好,与友人共饮也好,在他的画作和随笔里,时时可见描写喝酒的滋味与情趣。《小桌呼朋三面坐,留将一面与梅花》《相逢意气为君饮,系马高楼垂柳边》,直见深情豪气;《看花携酒去,酒醉插花归》《田翁烂醉身如舞,两个儿童策上船》《主人醉倒不相劝,客反持杯劝主人》《三杯不记主人谁》,如此返璞归真;《草草杯盘供语笑,昏昏灯火话平生》,犹如心有千千结,借酒消愁绪。而最有趣味的饮酒,莫过于丰子恺与老朋友郑振铎的那次湖畔夜饮。读丰子恺写的《湖畔夜饮》,似乎西湖也带着微微的醉意,让读者不自觉地醉倒在浓郁的酒香里了。

丰子恺和郑振铎的相识相知,是子恺漫画做的媒。早在白马湖畔春晖中学时,丰子恺的一幅漫画《人散后,一钩新月天如水》,在朱自清、俞平伯等合办的《我们的七月》上发表后,立即引起了郑振铎的兴趣。“虽然是疏朗的几笔墨痕,画着一道卷上的芦帘,一个放在廊边的小桌,桌上是一个把壶,几个杯,天上是一钩新月,我的情思却被它带到一个诗的境界,我的心上感到一种说不出的美感,这时所得的印象,较之我读那首《千秋岁》为尤深。实在的,子恺不惟复写那首古诗的情调而已,直已把它们化成一幅更足迷人的仙境图了。”(郑振铎《〈子恺漫画〉序》)丰子恺的一钩新月,勾起了郑振铎的思绪,而郑振铎的这番解读,分明就是丰子恺漫画的知音。而那个时候,他们还不曾见过面呢。

有一次,朱自清回白马湖,郑振铎就曾向他问起丰子恺的情况。后来,丰子恺到上海立达学园任教职,而郑振铎当时在上海编《文学周报》,正需要插图,他就托人向丰子恺要了几幅漫画。因为实在太喜欢了,后来又不断向丰子恺索画。他把这些画放在一起展示,十分中意,几乎忘了现实的苦闷。后来他建议丰子恺出画集,丰子恺爽快地答应并提供了许多画作。1925年12月,由上海文学周报社出版的《子恺漫画》便是由郑振铎与叶圣陶一起挑的画。

抗日战争胜利后,丰子恺从重庆返回江南定居杭州,郑振铎还专程到杭州看望多年的老友。白天相访不遇,晚上两人便在西湖边的湖畔小屋相聚,共饮话人生。

郑振铎来之前,丰子恺已经与四位来西湖游春的朋友在他的湖畔小屋里饮过酒了。酒阑人散,皓月当空,湖水如镜,花影满堤。丰子恺送客出门,因舍不得这湖上的春月,便独自散步去了。他在柳荫下一条石凳上坐下来,忽然想起小时在学校里唱的春月歌:

春夜有明月,都作欢喜相。每当灯火中,团团青辉上。

人月交相庆,花月并生光。有酒不得饮,举杯献高堂。

丰子恺觉得这歌词,温柔敦厚,可爱得很!又想到现在的小学生,唱的歌粗浅俚鄙,没有福分唱这样的好歌,可惜得很!回味那歌的最后两句,想到自己高堂俱亡,虽有美酒,无处可献,又感伤得很!三个“得很”,逼得他立起身来,缓步回家。不然,把老泪掉在湖堤上,恐怕要被月魄花灵所笑了。

丰子恺一个人在湖边发了这通微醉后的感慨回到家中。家人说,上海客人郑振铎来过了,住在葛岭饭店。第二天一早,丰子恺就到葛岭饭店去找他。可那时郑振铎已经出门,丰子恺便留了一张名片,请他正午或晚上来家里共饮。可等了一整天,郑振铎都没有来,丰子恺就一个人独酌,照例饮尽一斤。黄昏八时,丰子恺正酒酣之余,郑振铎来了。他在湖滨吃了夜饭,也饮过一斤酒了,不回旅馆,就直接来看丰子恺。

阔别十年,老友相逢,丰子恺自觉肚里的一斤酒,在这位曾共同豪饮的老朋友面前,立刻消解得干干净净。丰子恺说:“我们再喝酒!”郑振铎也说:“好,不要什么菜蔬。”

窗外微雨,月色朦胧,老友相对,灯下共饮。女佣端了一壶酒和四只盆子出来,酱鸡、酱肉、皮蛋和花生米,放在收音机旁的方桌上。收音机上面的墙上,正好贴着一首丰子恺手写的数学家苏步青的诗:

草草杯盘共一欢,莫因柴米话辛酸。

春风已绿门前草,且耐余寒放眼看。

此诗作于1947年春节前后,是苏步青专门写给丰子恺的。

1940年丰子恺与苏步青在贵州遵义第一次见面,当时苏步青还是丰子恺女儿林先结婚时男方的主婚人,此后两人交往日深,常有诗画往来。1947年秋,先是苏步青作《乞画诗》,其中有“淡抹浓妆水与山,西湖画舫几时闲”之句,欲向丰子恺乞画。而诗未发出,就收到了丰子恺主动寄赠的一幅以遵义生活为背景的《桐油灯下读书图》。苏步青即写《答谢诗》,与《乞画诗》一并寄给丰子恺。此后,丰子恺又送苏步青一幅《西湖游舸图》。

丰子恺对苏步青的诗有极高的评价,他曾写道:“有了这诗,酒味特别好。我觉得世间最好的酒肴,莫如诗句。而数学家的诗句,滋味尤为纯正。我又觉得,别的事都可有专家,而诗不可有专家。因为做诗就是做人。人做得好的,诗也做得好。倘说做诗有专家,非专家不能做诗,就好比说做人有专家,非专家不能做人,岂不可笑?樽前有了苏步青的诗,桌上的酱鸡、酱肉、皮蛋和花生米,也变得多余了。”

就这样,丰子恺与郑振铎以苏诗下酒,饮酒话旧,往事历历如眼前,而旧事也成了一种美味酒肴。阔别十年,身经万难。有太多的话要讲,太多的情要叙。一个沦陷在孤岛上,一个奔走于万山中。可惊可喜、可歌可泣的话,越谈越多。谈到酒酣耳热的时候,话声都变成了呼号叫啸,惊醒了睡在隔壁房间里的人。

谈到二十余年前一个在宝山路商务印书馆当编辑,一个在江湾立达学园教课时的事,郑振铎想要看看《子恺漫画》里的三个主角:阿宝、软软和瞻瞻,幼时他都见过的。丰子恺说,瞻瞻现在叫作丰华瞻,正在北平北大研究院,今天叫不到;阿宝和软软现在叫作丰陈宝和丰宁馨,已经大学毕业在中学教课了,此刻正在厢房里和她们的弟妹们练习平剧。丰子恺就喊了她们来“参见”。

郑振铎用手在桌子旁边的地上比比,说:“我在江湾看见你们时,只有这么高。”大家都笑了。这种笑的滋味,半甜半苦,半喜半悲。所谓“人生的滋味”,在这里可以尝到。丰子恺说:“《花生米不满足》《瞻瞻新官人,软软新娘子,宝姊姊做媒人》《阿宝两只脚,凳子四只脚》等画,都是你从我的墙壁揭去,铸了锌版在《文学周报》上发表的。”郑振铎点头微笑。

二十年了,太多的人事变迁,唯是他们的友谊历久弥新。两人又默默地干了两杯。丰子恺发现郑振铎的豪饮,不减二十年前。二十年前的一天,丰子恺在日升楼前遇见郑振铎。那时,郑振铎拉住丰子恺的手说:“子恺,我们吃西菜去。”于是两人一同走到新世界对面的晋隆西菜馆的楼上,点了菜,外加一瓶白兰地。吃完结账时,郑振铎对丰子恺说:“你身上有钱么?”丰子恺说:“有!”便摸出一张五元钞票来,把账付了。两人便一同下楼,各自回家。过了一天,郑振铎到江湾来看丰子恺,摸出一张十元钞票,说:“前天要你付账,今天我还你。”丰子恺不收,说:“账回过算了,何必还我?更何必加倍还我呢?”但郑振铎定要把十元钞票塞进丰子恺的西装袋里去。坐在旁边的立达同事刘薰宇就过来抢了这张钞票,说:“不要客气,拿到新江湾小店去吃酒吧!”大家赞成。于是便邀了夏丏尊、匡互生、方光焘等七八个人,一齐到新江湾的小酒店里吃酒。吃完这张十元钞票时,大家都已烂醉了。

一晃二十余年,如今夏丏尊和匡互生均已作古,刘薰宇远在贵阳,方光焘不知在何处,只有郑振铎仍旧在这里共饮。这岂非人世间难得之事!想到此,又喝了两大杯。

夜阑饮散,春雨绵绵,丰子恺要郑振铎留宿一晚,但他一定要回旅馆。丰子恺就给他一把雨伞,看他的高大身子在湖畔柳荫下的细雨中渐渐消失。两天后,1948年3月28日夜里,丰子恺在湖畔小屋作《湖畔夜饮》一文,记录了这一次有意思的文人夜饮以及和老友的深情厚谊,此文载1948年4月16日《论语》第151期。这无疑是丰子恺在杭州所作的最感人的散文名篇之一。

郑振铎是我国现代杰出的爱国主义者和社会活动家,又是著名作家、文学评论家、文学史家、翻译家和艺术史家,也是国内外闻名的收藏家。可惜的是,1958年10月17日他在率领中国文化代表团出国访问途中因飞机失事遇难殉职,享年六十岁。如果他不出意外,可能与丰子恺还会有更多的湖畔夜饮,更多的草草杯盘话人生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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