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起张伯驹,人们首先想到的是:大收藏家,捐献了众多极品文物,最著名的就是晋陆机的《平服帖》,其次便是他与潘素才子佳人的浪漫爱情故事。但这本《张伯驹身世钩沉》(三晋出版社出版)却是一本沉静的书,不煽情,不编故事,也不放噱头,以确凿的史料,冷冽的笔调,钩沉辨伪,为醇儒立传。
作者寓真,本名李玉臻,曾任山西省高院院长、人大副主任,但骨子里却是一个有着士大夫情结的文人,他自诩首先是诗人,而后是学人,再是法官。文人的气质使他与那些传主惺惺相惜,而数十年法官的工作经历和业务训练,使他对那些容易为人忽视的档案资料异常敏感,且有着爬梳整理的耐心和毅力,于是才有了《聂绀弩刑事档案》 和 《张伯驹身世钩沉》 两本与一般意义上的传记迥异的书。
寓真写笔下的人物喜欢以古诗做引,将传主与古诗作者做比较,写《聂绀弩刑事档案》如是,写《张伯驹身世钩沉》亦如是。引出聂绀弩的是杜甫的名句:“庾信平生最萧瑟,暮年诗赋动江关。”寓真将聂绀弩与南北朝时期的大诗人庾信做比较,认为其一生比庾信更萧瑟。而引出张伯驹的则是李白的名句:“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尽还复来。”寓真认为张伯驹有着“千金散尽还复来”的豪气,传承了李白的豪逸洒脱。他还提到张伯驹所收藏捐献的极品文物中有一件便是李白的书法 《上阳台帖》,两人冥冥中颇有渊源,虽所处之世相差逾千年,却都“是真名士自风流”。
这样的写法大约与他酷爱诗词有关。寓真说他中学时曾有幸师从陈寅恪先生的侄子陈封雄先生,打下了坚实的古典文学基础,也埋下了热爱传统诗词的种子。虽然后来蒙陈先生指点,没有选择中文而是从事了别的职业,但这种子却生根发芽,持续生长,终于枝繁叶茂。因为热爱诗词,他曾以一己之力编著了近二十万字的《六十年史诗笔记》,以四百多首诗词反映了自1949年至2009年六十年的时代风云; 因为热爱诗词,他对聂绀弩情有独钟,并利用工作之便,查询档案,以独特的视角为其立传;也因为热爱诗词,他对张伯驹景仰有加。寓真回忆,他是在一个朋友的家里偶然看到了一卷张伯驹手写的词稿,立即被吸引被震撼。喜好读诗也喜好作诗的寓真一直以当代人所作诗词多词语生硬、意味贫乏为憾,却在张伯驹的词中读出了古人的遗韵,心生仰慕,从此便处处留意其生平事迹及有关他的著述评介。但市面上有关张伯驹的传记大多哗众取宠,纯粹是为了迎合读者的猎奇心理,遮蔽了张伯驹的真实人生命运,失望之余,寓真决定重新为张伯驹立传。
史料仍是这本传记的亮点,寓真在整理聂绀弩档案时,也接触到了一些张伯驹的档案。为了写这本书,他又北上故宫博物院,南下南京第二历史档案馆,并辗转天津、西安、上海,以及张伯驹的老家河南项城等地搜集资料。这些尘封已久的史料穿插于书中,连缀起了张伯驹的一生。从中,我们可以看到张伯驹缘何弃功名而转文艺,他被绑架后营救过程中的世态炎凉,解放后他的思想脉络,他捐献文物的心路历程……一封封书信、一张张字据、一页页文件,白纸黑字,真实而厚重。
但这本书不是史料的堆砌,寓真在这些史料中贯注了自己的悲悯情怀和忧患意识,从而使这些史料具有了生命力,变得鲜活。常年的司法工作经历决定了寓真冷静自持的性格,但内在的诗人气质又让他变得敏锐善感,于是,写作成了他情绪宣泄的出口。在铺陈史实的同时,寓真常常联系自己在现实生活中的感悟,发一些议论。比如,他在翻阅研究聂绀弩的刑事档案后,对什么是真正的诗人、真正的文化人发了一通感慨;在说到张伯驹捐献文物时,他会结合自己审理的两桩文物捐献纠纷案进行一番分析; 在陈述张伯驹离婚及分家产案时,又谈了自己对法律的认识。史实、资料、议论的有机编排,也使这本书体现出了高雅的文学性。
如今的寓真,不受职位所累,不以写作为生,纯粹是为了兴趣而创作,也因此有了更多的自由。接下来,他又将目光转向了郁达夫之兄郁华,这个有着深厚文学造诣的大法官的人生经历,让寓真心有戚戚。也许,他也是写郁华的最合适的人选。期待着寓真的“传记三部曲”能够圆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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