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评 | 常方舟：芸芸并作，观复归根——《中国老学通史》述评

华中师范大学刘固盛教授主编的《中国老学通史》由福建人民出版社出版，此书亦是刘教授主持的国家社会科学基金重大项目“中国老学通史”重要成果之一。华中师范大学向来是国内老学研究的重镇，有着深厚的老学研究基础和资源。华中师范大学道家道教研究中心主任熊铁基先生早年即著有《中国老学史》《二十世纪中国老学》，主编的《老子集成》更是汇集了《老子》的所有重要版本和注疏本，曾初步提出撰写中国老学发展史的发想。师承熊铁基先生的刘固盛教授此前已撰有《宋元老学研究》《宋元时期的老学与理学》《道教老学史》《老子和老学思想》等著作，并带领学术团队撰写《近代中国老庄学》等学术史专著。多卷本《中国老学通史》无疑是华中师范大学老学研究学科带头人和学术团队多年来耕耘不辍、精心结撰的硕果。

此次出版的《中国老学通史》共分五卷六册（先秦两汉卷、魏晋南北朝隋唐卷、宋元卷、明清卷各一册，近现代卷分为上下两册），用三百多万字的篇幅通盘梳理了从老学发轫时期到近现代约两千五百年时间跨度的老学研究，文献资料详实，征引广泛，网罗全面，是老学思想史的集大成之作，研究内容可称宏富，研究范式颇具启迪。此书的撰著思路和研究视角具有以下特点：

一是在老学研究的思想内容领域，既实现了全面纵贯的归纳整理，又在个别理论点的申论上作了创新和深化的尝试。全书按照思想时代的演进线索，阐明老学和汉代经学、魏晋玄学、隋唐佛学、宋明理学、清代朴学、近代西学等的交融发展和影响互进，注重揭示老学思想的连续性。《老子》的文本演变也是研究的重点难点，该书基于最新文献资料和学界关于先秦道家诸子及汉代学术史的前沿研究成果，对《老子》文本在先秦两汉时期的定型和流传、道经与德经的前后秩序、章节的最终划分等问题作了探讨。《中国老学通史》在概述前人研究的基础上时有别裁出新的亮点。例如，从通史的角度来看，学术界普遍认为明清老学成就有限，该书则指出明清时期《老子》注疏的学术水准极高，将老子的思想政治功能发挥到了新的高度。明清之际三大思想家之一的王夫之向来被认为是反对阳明心学、抨击佛道空疏的猛将，作者则通过对王夫之《老子衍》的细读，指出王夫之对老子思想有不少肯定的面向并试图依据文本原旨来切入《老子》。近现代卷对老学在近代应对和融汇西方文化中发挥的作用着墨较多，填补了相关研究的空白。

二是基于历代老学研究的理论实践抽绎和反思老学研究乃至于先秦诸子研究的方法论，在传统的思想史、文献学方法之外引入了社会学和阐释学的视角。“一部老学发展的历史，就是各个时代的学者们根据政治、道德、思想领域的时代变化，不断对《老子》做出创造性解释的历史。”《中国老学通史》特别注重历代老学研究者对《老子》文本的诠释发挥。比如，隋唐卷聚焦唐代道士成玄英《老子道德经开题序诀义疏》的疏解体例，揭示其理论阐释路径在老学佛教化、道教重玄学过程中的思想史地位；宋元卷从《老子》首章“常无欲以观其妙，常有欲以观其徼”一句中宋人不同于前人的断句方式切入，提出宋代老学依托文本产生的创造性思辨富有时代特色。此外，该书从传统老学研究出发，对老学研究的方法论展开了总体反思。以《老子》为代表的思想史文献文本，主要有考据和义理两种不同的研究视角。作者指出，考据进路对《老子》的文本校勘、音韵整理、训诂研究容易为思想史研究者所忽视，但句读、训释恰恰都直接影响了对老子思想的根本性理解。而义理派的研究方法则充分运用了解释学循环的原则，将《老子》中的重要概念融会贯通进行整体阐释。两者相辅相成，紧密结合，才能真正彰显老学思想。

三是将老学研究置于多学科的互动视野之中，动态地探究老学思想演进和中国学术思想发展史的内在逻辑，呈现了思想与政治、文学、宗教等的交互作用。自从《老子》文本问世以来，在其“道法自然”“不争”“无为”的基本面向之外，有论者主张老学本就蕴含“人君南面之术”的权谋面向。《中国老学通史》也始终把握这一线索，指出《老子》文本和《孙膑兵法》关系密切，先秦法家韩非有《解老》《喻老》等道法融合之作，将老学的政治主张贯穿在研究主线之中，在隋唐卷、宋元卷、明清卷都设立专章讨论君臣注疏《老子》的现象和影响。在北宋时期，则以政见学术分属不同派别的王安石、司马光、苏辙三人解《老》的思路进行对读，从而凸显老学思想和北宋儒学精神交互中发生的异变。《老子》不仅是哲学文本，也是文学文化文本。明清卷从明代科举考试的标准和风气入手，研判老学在明代士人群体中的阶段性思想渗透，为老学研究在明代的分期提供了切实的理据。对于《老子》的著述体例，《中国老学通史》也给予了相当的观照。如南宋刘辰翁《老子道德经评点》对北宋理学家林希逸《道德真经口义》的分段式批评，再如明代杨起元《道德经品节》精简或转述前人注文的著述样式，都体现了老学著述体例在文章学领域的创新。

《中国老学通史》的出版是对当前老学研究领域取得成果的全面总结和疏通，势必为未来的老学研究提供雄厚的助力。其有待提升和深化之处在于分梳历朝老学研究著作时流于目录学著录解题形式，在总摄明清以及近现代老学研究成果时稍显芜杂而少头绪，亦属大醇小疵。

（书评作者：常方舟，上海社会科学院文学研究所副研究员）

作者：常方舟

终审：李丽

(本文原载于：福建人民出版社公众号)

来源：百道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