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书推荐 丨《文选卮言：饶宗颐先生文选学论文集》出版

《文选卮言——饶宗颐先生文选学论文集》收集了饶宗颐先生毕生的文选学成果，含“敦煌吐鲁番本《文选》图版及叙录”“选堂选学小集”这两大部分。其中敦煌吐鲁番本《文选》图版在饶老收集整理并作叙录、校记之后，在学界产生广泛影响，引发学人对敦煌遗书中《文选》相关材料的关注和重视。本次出版收录完整图版，清晰度大幅提高。选堂选学小集则关注敦煌本《文选》和日藏《文选》残钞卷，亦对《文选》中的文艺思想有所阐发。编者之一郑炜明教授是饶宗颐先生弟子，在《略论饶宗颐先生文选学的特色（代前言）》中综合介绍了饶宗颐先生文选学成果。编者还制有《饶宗颐先生文选学年表简编》附录于末。

本文作者饶宗颐（1917-2018），字伯濂，又字选堂，号固庵。在历史、文学、语言文字、宗教、哲学、艺术、中外文化关系等人文科学领域中，皆有卓越的成就和突出的贡献，其学术著作近一百三十种，学术论文和其他文章过千篇，是蜚声国际的百科全书式大学者，素有“国学大师”之称。饶教授还是中国传统文学巨匠和杰出的艺术家，可谓文、艺、学三者兼备。曾在香港大学、香港中文大学、新加坡国立大学等海内外知名高校任教。

郑炜明（1958- ），曾任香港大学饶宗颐学术馆高级研究员、副馆长（学术），现为黑龙江大学国学院讲席教授及博士生导师，香港大学饶宗颐学术馆杰出院士。

罗慧（1984- ），曾任香港大学饶宗颐学术馆专职研究员及饶学研究中心主任。现为黑龙江大学国学院客座教授。

刘志伟，1962年12月生，甘肃通渭人。现为郑州大学二级教授，学科特聘教授，中国《文选》学研究会副会长兼秘书长。曾在《文学遗产》、《光明日报》与《中国典籍与文化》等发表论文多篇；著有《魏晋文化与文学论考》等专著。主持国家教育部和古委会等省部级项目，参加多项国家和省部级项目。

《中州问学丛刊》为刘志伟教授主编的学术专著丛书，在上海古籍出版社已出8种，书目详后。

精彩书摘：

略论饶宗颐先生文选学的特色

（代前言）

1917年8月9日，饶宗颐先生出生于中国广东潮州。小名福森，小字百子，又称伯子。其父饶锷先生早就为他取名宗颐，字伯濂，盖望其师法周敦颐，成为理学家。但饶先生最终选择了走自己的学术与文化之旅，成为深入探索中华传统文化内核与外缘的一代华学大家，于中国古典文学和中国古代历史学皆卓有建树。1955年端午，饶先生在其著作《楚辞书录·自序》中开始自字选堂。据饶先生多年后自撰的《选堂字说》一文谓其字有三义，其第一义亦即最早之义实与文选学相关：“平生治学，所好迭异。幼嗜文学，寝馈萧《选》；以此书讲授上庠历三十年。”笔者在二十世纪八十年代，于澳门东亚大学本科学院和研究院的中国文史学部，受业于饶先生，也曾几番听过饶先生讲述文选学相关问题的课，至今印象犹新，可见文选学实乃饶先生的一个研究和教学上的重点所在。然而，一直有学术界的朋友表示不解为何饶先生一向强调自己极重视文选学，但文选学的著作却并不多。因此，我们尝试以这篇小文来作一个简略的解释。

虽然饶先生是一位在文选学有一定知名度的学术名家，但有关饶宗颐先生文选学的研究并不多。我们所知见的大体只有两篇已刊行的论文和两篇重要的相关书评，即共四篇：

1.游志诚《饶宗颐文选学述评》。游氏此文最大贡献在于指出饶宗颐先生于《唐代文选学略述——〈敦煌吐鲁番本文选〉前言》一文中“首揭《文选》书法碑帖本的概念”，认为“必可开辟文选学研究新范畴，展现新的《文选》版本校勘成果。而饶宗颐论述的《文选》书家碑帖，参校《文选》各本这种新研究方法，可暂名之曰‘文选书法学’”，游氏并对《文选》书法学作出了范畴界定和以《东方朔画像赞》为案例的版本校勘示范研究，其说实可视为游氏新文选学的新探索之一。

2.孙少华《饶宗颐先生〈文选〉研究的成就与启示——以氏著〈文选卮言〉为中心》。孙氏此文对饶宗颐先生在《饶宗颐二十世纪学术文集)第16册卷十一“文学”部分的《文选卮言》里所收录的全部共六篇论文作了相对详细的评点。他认为饶先生“其中对永隆写本与李善注的研究、《文选)编纂年代与选录标准的讨论、对萧统文学观与《文选》文体分类的分析、对唐代《文选》学史的总结等等，基本上代表了当时《文选》研究的最高水平。饶先生对《文选)研究的某些结论，今天仍然成立，其研究方法亦对后世《文选)研究者具有重要启示意义。尤其是，饶先生对敦煌本《文选》之校正、校记与其所编《敦煌吐鲁番〈文选〉》搜罗之古写本残缣零简，不仅具有文献学研究价值，而且也为时下盛行的《文选》文本研究提供了重要借鉴”，对饶先生文选学的研究方法和成就作出了肯定。

3.徐俊《〈敦煌吐鲁番本文选〉书评》。徐氏书评于饶先生论述唐代文选学的内容中，特别指出了饶先生所提出的须加措意的三事，即《汉书》学与《文选》学二者之兼行互补；大型类书著述之兴盛；崇文馆和弘文馆所藏图籍对于文学资料之助益；此外，又提到了饶先生考证初唐四杰之首的王勃乃江都《文选》学派的人物之一等等，也对饶先生企图透过自己的研究，来纠正传统文选学过于强调《文选》注甚至局限于李善注的倾向，予以肯定。徐氏所列的以上几点，实皆彰显了饶先生以文化史方法治文学的重要性。

4.范志新《构建文选学基础工程的遗憾——略评〈敦煌吐鲁番本文选〉》。范氏此书评，对饶先生所编撰的《敦煌吐鲁本文选》，尤其是代前言的《唐代文选学略述》这个部分的一些版本学和考据学等等方面的学术问题，提出了四五点质疑和商榷。虽然这篇书评的标题略有夸大扣帽之嫌，但其内容的确揭示了饶先生作为前辈学者的时代局限。饶先生治文选学主要是在二十世纪五十年代初至七十年代中以前，到后来九十年代末时固仍欲勉力为之，却或早已精神不继了。因此，范氏所批判的问题，今天依旧值得后来的学者关注、研究和深入考证。

除了上述四位学者已经提过的几点之外，关于饶宗颐先生文选学的特色，我们还可以略作补充说明如下：

1.从本书后附的《饶宗颐先生文选学年表简编》(以下称《年表》来看，饶先生从事文选学的研究，可以从1939年发表《离骚伯庸考》算起，一直至2003年发表《贾谊〈鵩鸟赋〉及其人学》为止，前后共达64年，还跨了两个世纪，时间跨度可以说是十分长的了。我们也能从《年表》中清楚看到饶先生的文选学研究，最重要和相对集中的时期是从1952年至1975年这二十多年之间，其大部分文选学的重要著作，皆完成或草成于这个时期，只不过公开发表和出版有先后而已。

2.从《年表》中我们可以看到，饶宗颐先生的文选学是教学相长的：文选学这门课是他曾在港澳高校中主要讲授的课业。饶先生1952年至1968年在香港大学中文系，1981年至1987年在澳门东亚大学本科学院的中文系和研究院中国文史学部都曾屡屡讲授文选学，而期间文选学相关的研究成果也发表不辍。

3.饶宗颐先生的文选学最重要的特色之一就是跨学科。饶先生的文选学内涵，相当程度上是与楚辞学、敦煌学等互为关涉的；前者如其《楚辞书录》的外编《楚辞拾补》中所收的几篇论文，皆与《文选》关涉，后者如其《敦煌本〈文选〉校证》《敦煌吐鲁番本文选》等等皆是明证。饶先生的跨学科研究文选学，就是为了要突破传统的文选学，开拓《文选》研究的新角度和新领域。而跨了学科这一点，也正是为什么有不少学者以为饶先生的文选学著作不多的主要原因之一。

4.饶宗颐先生的文选学的另一个重要的特色是以乾嘉学派以来最传统的国学研究方法如目录、版本、辑佚、校勘、文字、声韵、训诂、注释、考据之学等古典文献学方法，来为其文选学作最根本的研究，为企图恢复或更接近《文选》原本而作出了努力和贡献。

5.饶宗颐先生的文选学还有着方法论方面的特点，可称之为饶宗颐先生文选学的“三重证据法”，即中国本土的传世与出土的文选学文献，加上域外的相关文献作有机结合的研究。饶先生在自己的相关研究中，极重视《文选》的日本古钞写本和日本平安朝之后的各种文选学刊本的研究。游志诚教授对此有极佳的概括：“饶宗颐……将出土敦煌写本与中土传世刻本结合，再旁参日本古钞写卷以及平安、镰仓朝之刊刻本，海内海外双重结合的文选学文献材料新拓展，大大地开启了‘现代文选学’史创新与突破的新视野，可总括曰：国际文选学的拓展。”

6.饶宗颐先生甚至有利用《文选》的内容作为重要史料和依据，来作其他学术领域的研究。例如《说琴徽——答马蒙教授书》《说㢩——兼论琴徽》《三论琴徽》《再谈〈七发〉“㢩”字》等系列性的古琴学论文，都是这个特色典型的例证。

7. 饶宗颐先生的文选学又有着国际化的色彩。饶先生一方面积极吸纳日本汉学家如斯波六郎、吉川幸次郎、小尾郊一等两代学人的文选学，另一方面饶先生也向西方汉学界输出他的文选学。后者可以饶先生与美籍法国汉学家侯思孟(Donald Holzman， 1926-2019)和美国汉学家韦思博(Francis Abeken Westbrook， 1942-1991)这两位西方汉学界的文选学家的交往为例。侯思孟对饶先生十分尊敬，饶先生2017年曾至巴黎举办书画展，侯思孟与汪德迈(Leon Vandermeersch， 1928- 2021)二人来谒，仍自称学生。1980年至2004年间侯思孟写信给饶先生时，皆称“选堂师”，而自称“弟子”；1997年12月17日，他曾有一信向饶先生，谓想研究谢灵运，希望饶先生可长居巴黎以便随时请教云云。侯思孟以研究阮籍见称于学林，而饶先生对他的研究，也曾有所指点，1976年3月10日在作客巴黎时，尝为侯思孟的《阮嗣宗生活与作品》撰写《题辞》，短文之中仍列举典籍，以补侯思孟“史家月旦嗣宗，殊不多觏”的慨叹，并极赞阮籍之慎，实为有得于《易》，另外也考证了阮籍《乐论》中的刘子应非刘劭莫属。从一篇短短的《题辞》也已可见饶先生的文选学对西方的文选学汉学家是有着怎样的影响力了。至于韦思博，乃饶宗颐先生1970年至1971年在美国耶鲁大学任客座教授时教授过文选学的一位学生。韦思博1972年在耶鲁大学撰成的博士学位论文，题目为《谢灵运抒情诗及〈山居赋〉中的山水描写》(Landscape Description in the Lyric Poetry and“Fuh on Dwelling in the Mountains”of Shieh Ling-Yunn)，其中就多有饶先生的耐心指导和讲解的成果在内，而韦思博也在其博士论文卷首的致谢辞首段中向饶先生鸣谢，强调了如果没有饶先生耐心的教导和百科全书式的学问，他就不可能翻译和解释得好谢灵运这一篇难度很高的《山居赋》。可以看出，虽然饶先生并非韦思博名义上的博士论文指导教授，但实际上至少《山居赋》这个部分，是饶先生亲授的。(此外，饶先生在客座耶鲁大学期间，当然还有一些在耶鲁大学的晚辈汉学家也曾就文选学诸多问题求教于饶先生，而饶先生当时也是倾囊相授，据说甚至是逐字逐句地讲解，令人羡慕；只不过后来有人成了名家，不像韦思博那么坦诚和知道感恩，不愿意提起，笔者也就不在这里点名了。)饶先生向来重视魏晋六朝的山水文学，后来在1991年，饶先生于中国旅游协会文学专业委员会温州年会暨谢灵运学术研讨会上作主题发言，发表了《山水文学之起源与谢灵运研究》(由隗芾先生整理)，而从这一篇论文，我们也可略窥韦思博笔下称颂饶先生百科全书式的文选学内涵了。

8.饶宗颐先生的文选学，又是与他移居香港后数十年来所累积的数万册藏书分不开的。饶先生的藏书量或可居香港之首，但他从不承认自己是藏书家，反而一直强调自己是个用书家。在文选学范畴而言，饶先生用过很多书，单以他自己藏书中的古籍部分而言，便有十多种文选学的著作，今举若干种比较特别的为例：如明初唐藩翻刻元张伯颜池州路本的《文选》(卷23至25，1册)、清嘉庆十四年鄱阳胡氏重雕宋淳熙本《文选李善注》六十卷、清同治十一年江苏书局刻本《重订文选集评》、黄节丁卯十二月借盐城孙人和钞本倩写官抄录，并据清许巽行校补原稿，以朱笔添注校订过的《文选笔记》(案此一钞本为未刊孤本，清许巽行原著的《文选笔记》，广文书局于1966年曾刊行影印本)、罗振玉编的倩写官钞写的，署宣统十年(1918)影印本日藏《唐写文选集注残本》、明嘉靖本《六臣注文选》(卷10至11、卷17至18，2册)、民国扫叶山房石印本的刘坦之《文选诗补注》等等。从上述藏书举例，我们已足可知见饶宗颐先生的文选学，仍然是以厚实的传统为基础的。

9.饶宗颐先生的文选学，又一向着重文、艺、学三结合，即除学术研究外，还要在自己的文学创作和书画艺术的作品中有所体现，此即笔者曾指出过的饶宗颐先生的“文艺学”三绝的内涵之一。饶先生与文选学相关的文学作品和书画艺术作品实在颇多，我们在这里就不一一列举了。

 本文简略地讲了一下饶宗颐先生文选学的特色，绝对不敢说是已经很全面，相信充其量也只是对一些先行同道已刊鸿文的小小补充而已，但求结合所附的拙编《饶宗颐先生文选学年表简编》，或许对于读饶先生的文选学相关著作略有微助，则于愿已足了。

2023年11月28日

于香港大学饶宗颐学术馆

附记：

本集以《文选卮言》为名，盖取自2003年出版的《饶宗颐二十世纪学术文集·文学卷》的文选学论文部分(下称“文集本”)之名。这部文集乃饶先生生前自订的，因此，我们相信这个集名，当也属饶先生自订的范围之内。这次出版饶先生的文选学论文集，就沿用了此名。

文集本《文选卮言》只录相关论文六篇，其中三篇实乃分拆《敦煌吐鲁番本〈文选〉》一书的序、代前言和叙录而成。而今本则共收录饶先生标明以《文选》为题目而所编或撰的全部论著八种，分两大部分：第一部分为饶先生所编的《敦煌吐鲁番本〈文选〉》一书，其中代前言的《唐代文选学略述》，部分采用文集本文字，盖此或乃饶先生2003年最后亲订的版本；第二部分则命名为《选堂选学小集》，收文七篇。由此可见，文集本和今本虽然书名一致，但内容方面实则以今本为最全。

当然，饶先生的文选学相关著作不止这八种。他还有不少从篇题上看并未标明而实际上仍属文选学研究范畴内的相关著作，大家可参考拙编所附年表即能窥其全豹。无奈因为资源有限，暂时只能先推出目前这本，这一点也是要向大家说明的。

最后，也是最重要的，谨向好友郑州大学刘志伟教授和上海古籍出版社的杨晶蕾老师衷心致谢，没有他们的支持和多般帮助，此书未必能够面世，着实铭感。

2023年12月12日增订

2024年11月8日再订

作者：郑炜明、罗慧

终审：李丽

(本文原载于：上海古籍出版社公众号)

来源：百道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