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章

一位出版“槛外人”眼中的书业四十年

作者:陈洁   2023年09月07日   来源:百道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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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道编按】今年7月,安徽教育出版社出版了作家刘柠的作品《私享录:四十年来书业》。这是一部非主流、去学术化、图文并茂的书业史,是作者从个人的阅读史和研究史的独特视角,对当代四十年来的出版、编辑、装帧设计和新旧书店等方面展开个性化的解读,既书写了对过往四十年书业的观察和感悟,又讲述了引人入胜的书业案例和掌故,从侧面呈现了四十年来当代中国书业的风潮、趣味与变迁。对真正的出版史专家,这种论述或许稍显浅显,专业性稍差,但对一部分爱书人、有兴趣了解中国当代书业史的读者而言,却未尝不是一本更通俗、更有趣味性的读物。毕竟,出版史,或者书业史,也正是因为人、书、事而构成。 

《私享录:四十年来书业》
点击图书封面可直接购买
出版社:安徽教育出版社
作者:刘柠
出版时间:2023年06月 

刘柠既是一名作家,也是一名译者,出版的著译作品有二十余种。他说,他写的这本书就像一个多棱镜,从中可以折射出不同的面向,如小开本的人文书、MOOK、艺术杂志、书评等出版物的兴衰,包括新旧书店及独立书店等不同侧面的光影。

对出版业来说,出版业就是书业。但对刘柠来说,这两个概念还不太一样。他在这本书的引言中说,“书业与出版业,常被相提并论,时而混为一谈,其实是俩概念,前者的内涵远大于后者。笼统地说,书业包含了出版和书店两个面向,但核心从来是出版,没有纸质出版,书业便成了无米之炊。”

传统的出版人对书业的关注就是图书的出版和发行,梳理书业的方法也是非常理性的,涉及到时间、地点、人物、事件,出版的阶段性等方面,刘柠则是从人文的角度来梳理,完全是另一个视角,相对更随意、更轻松,就像老书虫一样张望着庞大书业的各个方向和角落,他的写作方式也是偏于直觉的、随笔风的、讲故事式的。他认为,作为一个出版的业外人士,读者也好,写作者也好,抱着某个选题或某个问题去书店寻找资料,那只能算是一种无意的观察,但是这种观察也有它自身的意义与价值。

著名出版人、作家俞晓群读完《私享录:四十年来书业》之后说:“刘柠先生的文章颇具绅士风度,俨然一代名流气质。他写书业史学术思考与时代风貌并重,有国际视野,有思辨逻辑,叙述清朗明白,心平气和,不露声色,识见与文笔都是一流的。这一代乃至下一代书人、读书人,能够认真拜读他的文章,一定受益匪浅。”

至于为什么这本书总结的是40年,不是30年也不是50年,刘柠说,从两个方面来考虑,“一是经过特殊年代的思想禁锢后,当代书业被‘打开’,从而步入商业化的轨道,一路发展至今,刚好与改革开放的历史进程同步;二是改革开放四十年,被过渡的两代人,理论上都是书业的主流受众”。

那么,近四十年来,国内的出版业发生了哪些变化?涌现了哪些优秀的出版人、独立书店、书刊?作为一位出版的“槛外人”,作者为什么想到要来总结一下书业四十年?近日,百道网带着这些问题对刘柠进行了专访。

刘柠

开本即王道,绝非一句空话

中国书业在经过改开初中期的粗放发展和过去二十年来相对精细化的深耕之后,今天正面临一个新的瓶颈期。何以走出瓶颈,迎接更大的机遇和挑战,打造精致有品的出版物,从而让我们的文化变得更“有文化”,更富于创意,也更可持续,是中国每一个出版人和爱思考的读者都无法回避的课题。

百道网:您是一位多产作家,正如您在书的引言中所说,“毋宁说是一介出版‘槛外人’”,为什么想到要来总结一下书业四十年?

刘柠:作为一个“槛外人”,一个业外人士,其实没有能力来为中国书业作传。但是过往的40年,既是我自身从受教育到走上创作之路、自我成长的重要人生阶段,同时也与中国改革开放带来的书业大踏步成长轨迹相重合。作为一个知识人也好,作为一个写作者、一个创作者也好,在过往的40年中,对我受教育最重要的场域以及个人成长最重要的助力其实就是书业,包括各种各样的书店,既有中国的,也有国外的。

我对书业,既充满了感情,也充满了敬意。在过去不同的人生阶段,无论新书店还是旧书店,在客观上形成了我对中国书业的一个观察视角,成了我对中国的出版业、书业观察的雏形。尽管这种观察视角可能是无意识的,因为我去书店基本上是有目标的,只是在完成“扫书”的目标之余,我才会对书店进行观察。

把时间拉近一点,过去的20多年刚好是中国出版业的高峰,也是商业媒体的黄金时代,我作为一个写作者,为中国的商业媒体写作,有一部分也是对中国出版业、媒体以及我在书中谈到的关于中国艺术杂志等各方面的观察,一路思考、写作下来,也形成了比较系统的观察。

疫情之后的中国出版业虽然规模还在,但是元气大大挫伤了。作为一个长期受惠于中国书业的写作者,我希望能够从个人的文人视角为中国的书业做总结。虽然我在疫情前夕就和出版方谈好了这个选题,但这本书最终的出版也是经历了一波三折。这对我来说,既是机遇,也不失为一桩幸事。

另外从现有的各种出版史料书籍看,大多带有浓重的报告、年鉴、教材的特点和口吻,他们更适合作为专业的新闻出版教材。他们自然有价值,但对我这样的老书虫来说,缺乏一些文字的温度和风格。我个人特别期待能读到一本去学术化的书业史,在活字文化的历史脉络中,凸显出版的面向。而在出版的维度上,既有对书目、内容和印数、码洋的呈现,又有对作家在写作过程中和出版家在策划成书阶段"时代空气"的体感与描绘,包括对开本元素和装帧文化的评介。不是做成文字版的 PPT ,而是负责讲故事,偶尔抖个八卦什么的,随笔调一路娓娓道来,左右逢源,无缝衔接,那才不失为立体、生动的书业史。

百道网:在您的观察里,并结合您对书业这个概念的理解,书业这四十年,有哪些代表性的人和事?书业在过去四十年里,从内容出版到图书发行,再到大众阅读,发生的最大变化是哪些?

刘柠:中国书业基本上和贯穿了两代人的改革开放是同步的。出版业的商业化,其实也是改革开放带来的新生。1979年《读书》杂志上有一篇理论家李洪林先生的檄文,叫做《读书无禁区》,里面有一句话说:“连反面的东西都不要封锁,对于好书,那就更不应该去封锁了。”这篇文章既是那个时代新闻出版业的最强音,也是改革开放的前奏。从那以后,规模很小的出版业就发展逐步到了如今从码洋上看不亚于日、美、德、法这些出版先进国。这大概经历了40年的历程。

在这个过程中,有两件事情,在我看来是非常重要的。

第一件事情,我认为是1992年中国加入国际版权公约(《伯尔尼公约》)。在那之前,国外有什么书,我们只要感兴趣,就可以公然地拿过来出来,没有法律上的制约和秩序。加入国际版权公约之后,以一种更加规范化、法制化形式,进一步与西方出版市场接轨,客观上反而做大了中国出版。这件事情到今天依然在发挥着作用。

另外一件事情,是小开本的兴起。上世纪80年代到90年代中期,中国的人文思想界经历了一场思想解放运动的洗礼,掀起了一股“丛书热”,比如三联书店的“新知文库”丛书、四川人民出版社的“走向未来”丛书等,这些丛书的策划者、编委会成员包括三联书店的沈昌文、董秀玉等人,都是当时文化思想界非常重要的人。在这些丛书的带动下,中国的出版业从计划经济的水域悄然起航,不但在内容上有很大的突破,迅速跟西方接轨,把西方时髦的人文社科思想引进来,而且在形式上也褪去了计划经济时代如平装本、大开本的老出版物色彩。以三联书店为代表的人文出版机构策划出版了面目清新的小开本,更接近西方人文书的出版风格,类似的出版物一直到今天仍然在释放着能量。

小开本人文书的出版风潮迅速地扩张、膨胀,其实源自从改开初期的小开本本诗集,这类出版物有亲和力,美学上比较考究,后来便群起效颦,到21世纪第一个10年已遍地开花。这种出版风格进一步扩大,至2010年前后,市场上已有了不同规格的精装版、软精装等各种形态,精装本带动传统的平装本,到2019年前后达到了中国出版的高峰期。

一部出版发展史告诉我们,所谓的“开本即王道”并非一句空话,而是包含了现实意味和鲜明主张的信息,且自带能量,可转化为生产力。种种迹象表明,中国书业在经过改开初中期的粗放发展和过去二十年来相对精细化的深耕之后,今天正面临一个新的瓶颈期。何以走出瓶颈,迎接更大的机遇和挑战,打造精致有品的出版物,从而让我们的文化变得更“有文化”,更富于创意,也更可持续,是中国每一个出版人和爱思考的读者都无法回避的课题。

从情怀到市场化,谁都没有错

很多人从情怀到市场化,经历过市场化阶段之后,又继续找回丢失的情怀,在这个过程中也推动了书业的分化以及文化的解放和发展。

百道网:您在书中提到了一些书业渐渐消失的人、事乃至环境、思维、观念,是什么原因导致了他们没有能够坚持下来?而那些优秀的、能够坚持下来的人,又是做对了哪些事情?

刘柠:渐渐消失的主要原因是环境和思维观念的改变。随着中国改革开放的推进,及社会的变革,一些人目标改变了,有人下海了,有人出国了。刚开始的时候,知识分子的眼中有着更大、更重要的目标要完成,后来因为各种原因走向了各种各样的轨道。整个社会随着改革开放变得多元化,首先就是体现在思想价值上的多元化。在改革开放的初期,很多中国知识分子的经济状况是非常糟糕的,就算想要做文化,也缺乏基本的物质条件,所以优先实现其他的人生目标是无可厚非的。

但是其他能够坚持下来的知识分子,比如我身边的一些朋友,也会在某个阶段去下海,或者进入体制,然后又重新回到以前的轨道,用自己的方式继续做文化事业。包括我自己也是很早就下海,在外企当白领,8小时服务于商业世界,8小时之外服务于自己的内心人文世界,一路这么走过来。很多人从情怀到市场化,经历过市场化阶段之后,又继续找回丢失的情怀,在这个过程中也推动了书业的分化以及文化的解放和发展。

百道网:书业是一个反应相对滞后和迟钝的行业,您认为推动书业不断变化和前行的因素有哪些?

刘柠:在改革开放初期,或者说更早的时间,内容产业还不够发达,出版业就是内容产业的一个非常重要的组成部分。随着改革开放的深化,经济转型的成功,又孕育了更多的新型媒介,比如说今天的社交媒体出现之后,内容产业的定义已经被极大的升级或者重新定义。在这个过程中,出版尽管在内容产业中所占的比例变小了,但整体的内容产业蛋糕在扩大,这也会反过来带动出版产业的缓慢发展。

出版产业的码洋规模,发展到今天这样一个庞大的数字,推动的动力和因素很多,但其中最重要的是它仍然作为一个为人类提供知识服务的平台而存在,为人类提供新知。

百道网:随时移动互联网技术的发展,书业的知识传播、信息传播的主导地位遭遇了很大的冲击和挑战。您如何看待这种冲击和挑战?

刘柠:我个人比较关注的是小众的出版品牌,虽然印量很小,但是有它独立的存在价值,它在为文艺的读者层提供新知的同时,也拥有美学上的价值追求和美学的外壳。美的形态是小众人文出版物的重要品质,也是赖以存在并做大的动力。因为总有一部分人文书的读者,他在一本书里谋求某种知识价值的同时,也看重出版物的美学品质,甚至可以为了出版物的外在美埋单,在各个国家不同时期都有这种现象,而且为数不少。所以从绝对数来说,它相对于大众出版是小众的存在,但实际上人数并不少。这种小众读者的美学诉求,是人文出版物走向精品化的动力,同时也是带动人文出版物精品化的时代风潮,这种现象在中国过去15年来是越来越明显的。

娱乐至死的年代,出版人的初心是什么?

在如今高度分众化的情况下,如果出版人找不到自身的准确定位,就意味着费了很大力气做的书,没有读者来买账。

百道网:这是一个娱乐至死的时代,阅读似乎不再是一件严肃且必须的事情,正在变成一种休闲娱乐的生活方式。您如何看待阅读在当下的作用和生态?

刘柠:阅读的形态肯定是处于嬗变之中。除了纸质出版物,也有内容相同的电子出版物,还有大量其他形态的内容产品,比如播客、视频,各种up主实时推送的内容,这些都是广义的出版物。在这样趣味多元的时代,我并没有因为自己是纸质出版物的拥趸,就把我个人的趣味高大上化,或者有强加于人的意图,而是认为各种形态的出版有不同的受众,都有它的合理性和必要性。

但是在各种各样的出版形态之下,对于创作者或者某个学术研究领域的研究者来说,想要进入深度阅读只能通过传统出版,也就是纸质出版的形式来得到。纸质的阅读对于今天的内容生产者或创作者是一个必要的工序。我们处在一个阅读口味高度多元的时代,可以读PDF、Kindle这些有正式版权的电子版,或者手机上的信息,但这些都只是浏览、轻阅读,当我需要做一番专深研究或输出的时候,还是会阅读纸质版,在书上做各种各样的记号,贴各种各样的便签。

百道网:这也是一个人人都是媒体、人人都是表达者的时代。在很多的表达场景中,传统的书业似乎一下子找不到自己的角色定位了。您认为书业尤其是出版业在当下应该如何做得更好?

刘柠:今天的出版业,虽然它还是大众传媒意义上的出版,但是在过去的十年,随着社交媒体的参与,已经高度分众化了,每个方向都是由一批小众读者构成,因此也给出版家带来了新的挑战。

首先,需要清晰地知道自己的定位,读者在哪里,有多少读者层,还要意识到读者层的共性和趣味,对基本盘有一个把握。在如今高度分众化的情况下,如果出版人找不到自身的准确定位,就意味着费了很大力气做的书,没有读者来买账。

其次,要把出版人独特的调性融入作品中,提供给特定的读者,在读者之间起到口耳相传的效应,客观上增加出版人、出版机构和作品的品牌效应。

最后,需要自我调整,自我试错。优秀的出版人都经历过自身和市场的不断磨合,才练就出号准读者阅读趣味的脉搏的本领。虽然有的出版人天生就有这种独特的sense,但是可遇不可求,更多的是需要长期锻炼才能拥有。

百道网:对更多的读者和出版业外的人来说,书店是一个大家更加熟悉的书业概念。中国的书店在短短的四十年间经历了独立书店、连锁书店、网络书店、直播带货的形态变迁和重叠发展,而单一的书店似乎走向了末路。您如何看待当前书店发展的现状?作为一名观察者,您对书店的经营者们有什么建议?

刘柠:中国的书店跟出版业本身一样,都是非常多元的形态。其实我个人过去40年来,至少过去10年来,去书店的次数也在逐渐减少,因为很多书不去书店也能入手,去书店就成了偶然的行为,比如做活动,或者在书店谈事约会,或者去医院看病路过某个书店进去喝杯咖啡,在新书台转一转。但纵然如此,书店仍然有它存在的理由,而且有必要进一步扩大,形成各种各样的业态。例如有的书店以书为媒介,同时提供咖啡等餐饮的轻消费,读者进去可以不看书、不买书,但是坐下来喝咖啡的时候,边上刚好是一个作家的新书发布会。他本来没想买书,但谈话节目的内容吸引到他,就下单买了一本,这就叫做空间消费,在今天也是一种日益主流化的现象和趋势。

与此同时,更多的人足不出户,通过手机在社交媒体上追踪书籍的信息。比如目前火爆的直播带货,这是一种新型的销售形态,也是新的出版媒介,这种形态中国是走在世界最前面的。但在这种新的形态面前,有的出版机构一味迎合业态需求,在选题、策划上做出改变和牺牲,有的甚至失去了方寸,这种形态甚至在某种程度上影响了传统书评业,这种现象便值得我们去思考。

就个人而言,我还是倾向于读各种各样的书评媒体,特别是像日本出版业的主流书评刊物,然后再通过书评和精英媒体的推荐下单,而很少从直播带货下单。现在是各种形态并存的“战国时代”,直播带货作为发展最迅猛、声势最大的形式,它将对书业产生何种影响,我不好评价,它不一定是好事,但也不能说它一定不是好事。

出版业现在缺失的,是对书的敬意

我觉得今天中国的出版人最缺乏的东西有两个,一个就是我们上面说到的,与书稿的深度接触,另一个是对出版物的敬意。

百道网:身在出版中的人,常常怀念您说的这四十年,尤其是前二十年的出版环境,也慨叹那一批好玩的、有情怀的、有坚持的出版人渐行渐远。当下的出版市场化程度提高了,但也变得浮躁和功利了。您如何看待这种变化?您认为哪些老一辈的书业人身上都有哪些素质,是当前的书业人应该坚持和发扬的?

刘柠:在老一辈出版家中,比如说三联书店的范用、沈昌文、董秀玉几位先生,以及以他们为代表的出版人,他们身上的一些品质,我觉得在今天仍然是非常重要的,至少我个人深受他们的影响:他们对书的判断,包括对书的美学调性的呈现,或者说一种直觉,以及跟书亲密接触的方式,是值得新一代的出版人学习的。

比如,著名的书籍设计师宁成春先生,设计每一本书之前都要读稿子,遇到专业的学术著作读起来有困难,他就会找责任编辑和作者再三沟通,确认书的内容。在他的回忆录里说设计《陈寅恪的最后20年》的时候,经常把书稿夹在自行车后面带回家里研读。后来书稿被小偷偷走了,他还为此一夜白了头。现在听起来像是都市传说,但是他们对书稿的深度阅读、亲密接触的方式,决定了做出的书很少失败。

这里有一个前提,老一辈出版人在那个时代面临的不是高度市场的行业,做的选题数量跟今天是没法比的。今天的书业从业者、新一代出版人是在巨大的商业压力下来接触作者、操作书稿,走马观花式的“浅接触”之后便匆匆地推向市场,在这种情况下做出来的书必然会加大失败的概率。今天的出版人需要在码洋、商业KPI之间找到一个平衡点,也需要像老一辈出版人那样,更多沉浸到书和作者所构成的小世界中,与他们产生深度的接触,才能打造出更有品的出版物。

百道网:在您看来,当前的出版业乃至书业,相比过去的四十年,最缺乏的是哪些东西?我们应该如何去找回那些缺失的东西?

刘柠:我觉得今天中国的出版人最缺乏的东西有两个,一个就是我们上面说到的,与书稿的深度接触,另一个是对出版物的敬意。

现在生产图书对出版人来说,可能就跟北上广深的制造业一样,跟生产其他产品或零件没有什么太大的区别。但是出版物是承载人类知识的载体,同时有美学上独特的调性跟品质,跟一般的产品毕竟不一样。出版人如果把书当成普通的商业产品,那不如去做附加值更高的产品。既然要做书,就应该像中国古人说的那样,“心静则止”,这也是一个知识文化人的基本教养,如果没有这样的觉悟和意识,对书业和编辑来说是双重的悲哀。

纸书长存,书业应该是多形态并存的

纸质出版是不会消失的,但是可能会减少,成为高级的物理形态产品,保持独特的调性和出版市场中的占比,长期存在下去,将来可能还会走类似于奢侈品化的道路。

百道网:提到出版的现状很多人是不满意的,第一反应是当年日本的“出版大崩溃”。根据您的观察,当年日本的出版大崩溃,是因为哪些因素导致的,和目前国内的出版业有哪些相似或不同的地方?我们的出版也会走向大崩溃吗?

刘柠:实际上日本的“出版大崩溃”就像是在喊“狼来了”,在战后高增长期之后,有过很多这种声音的出现,有的时候动静很大,有的时候动静会小一些。

当时日本还没有类似以Kindle和亚马逊为代表的出版新业态,但是电子出版物是由来已久了,比如《广辞苑》,还有一些词典、百科全书都做成了电子阅读器,界面非常友好,功能也很完善。上世纪90年代日本的这些新出版形态获得了长足的发展,像我这种发烧级的人,就既有纸质书,也有电子阅读器,因为电子阅读器查阅起来很方便。这类电子出版的形态之治愈,功能之完善,规模之大,让上个世纪90年代末到21世纪之初的日本出版人内心受到了很大的压力,他们觉得有一天纸质出版可能会被淘汰。

当时日本的纸质出版物主要是单行本、文库本和新书版,电子出版形态基本上是辞书或不常用的书,这两种形态不断推出并逐步覆盖市场上新的出版物,在新的分工之下市场反而稳定了下来。因此日本1997年出版过了盛期之后,其实并没有跳水式的、雪崩式的下滑。

此外,在既有的出版王国的版图构成之后,日本又产生了小众出版,就是非常小型化的出版社,小到如夫妻店这样的小众出版,他们生产的图书不进入主流的发行市场,而是在相应的小众人文书店销售。

所以日本的出版形态是非常多元的,喊了N年的“狼来了”,最后都没有来,而是经过市场分工之后,把电子出版物固定在特定的门类上,其他的出版依然井然有序地推进,这种形态是比较健康的。

日本的出版业,从码洋上来说,产业规模的制高点是在1997年,中国则是在2019年,可以说整整是一代人之后,中国的产业规模才到了日本那样的制高点。中国面临的出版压力,比如电子出版,我觉得依然会存在,但已经渐行渐远了,而且现在出版人焦虑的并不是电子出版对纸质出版的冲击,而是直播带货等新媒体经济的冲击。出版机构对渠道的选择压力会更大,因为不知道这书出来之后是给网店还是给直播带货,不同的选择可能就会带来不同的市场结果。

今天的出版人基本不会讨论出版会不会崩溃、消失之类的问题,因为就整个世界的范围而言,纸质出版是不会消失的,但是可能会减少,成为高级的物理形态产品,保持独特的调性和出版市场中的占比,长期存在下去,将来可能还会走类似于奢侈品化的道路。

百道网:每个人心中都有一个理想的状态。在您的理想中,书业应该是一个什么样的状态?

刘柠:书业首先是一个立体的构成,在我的脑子里它有各种各样的面向,至少包含了出版跟书店。

书业的核心是出版,应该涵盖各种各样的出版形态,可以是纸质版的,也可以是电子版的,但是必须保障充分的纸质出版,纸质的可以是平装本、精装本或面向特定读者的特装本。

书店,我更期待的是那些视觉上能够让人耳目一新的治愈系的书店,比如中国北上广深街头的书店、商业化的美术馆,还有文人或同仁经营的书店、旧书店,虽然小型,只面向特定的读者层,但也应该有它的生存空间,而不是全部都挤到网上去,淘宝化或者直播间带货。如今各种形态并存,未来几年也许会出现白热化的竞争,营造出分众化的书店业态,到时就各取所需了。

作者:陈洁

编辑:李子木

终审:李星星

来源:百道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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