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道编按】花城出版社出版的《月光武士》以善山城重庆为地理背景,讲述了少年窦小明一家从温饱到创业致富的人生故事。在窦小明从男孩走向男人的成长和蜕变过程中,母亲、秦佳惠与苏滟三个年龄差异、性格迥然的女性,成为了他生命中最重要的角色,引领建构了窦小明的生命密码和精神基因。《月光武士》用一个重庆小家庭为时代缩影,以生动鲜活的重庆饮食男女讲述城市故事。在艰难岁月中,他们互相守护,每个人都互为对方的月光,亦互为对方的武士,成为叫醒彼此的力量,也展现出重庆这座城市日新月异的城市进程,人与人之间的温暖扶持的美好情感。本文为虹影长篇小说《月光武士》的总序,原载《当代作家评论》,作者为林宋瑜。
《月光武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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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版社:花城出版社
作者:[英国]虹影 著
出版时间:2021年07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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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1年3月,大部分地区正是春寒料峭,广州却已经一片姹紫嫣红。在生机盎然的气象中,我收到虹影发来的最新长篇小说《月光武士》的电子稿,文件名显示是3月8日修订的。3月8日这一天,是国际 妇女节。《月光武士》书名很“异文化”,有玄幻小说的色彩。书名来自作为小说隐线的一则日本民谣故事:一身红衣的小小武士,骑着枣红色骏马闯荡四方。路见不平,拔刀相助,替天行道。他救了一个落难小姑娘,小姑娘不想活,小武士带她看月光下盛开的花,月色中长流的江水,人间美景皆是活泼泼的生命。小姑娘因此得到活下去的鼓励和力量……多么诗意和富有童话色彩!每个女孩心底都有一个“月光武士”,都有一种被呵护、被珍惜的渴望。虹影将这个情结置于残酷叙述之间,并让我们看见“月光武士”化身在人间,非常巧妙地化解了现实层面的悲惨、戾气、压抑和绝望的状态,让人有活下去的勇气。这种叙述方式,在虹影以往的长篇小说中是罕见的。
整个小说所呈现的生命情状,与广州这个季节的气息相呼应,是非常饱满、不断流动变化的生命方式。尘世的欲望与激情,色彩驳杂而灿烂;回首故乡的那种悲伤、审察和谅解的复杂心路,是对来路的回溯或追寻,潜蕴着对所爱之人刻骨铭心的依恋与怀念。小说通过真实与虚构的场景与人性解读,构造出一个强大的精神气场,生机盎然。而书名虽为“武士”,但我知道虹影的小说,主角必有奇女子。
这个一闪而过的猜想,大概来自对虹影数十年创作的理解。虹影在中国大陆发表的第一篇小说,标题我还记得:《岔路上消失的女人》(《花城》杂志1993年第5期),距今将近30年。虹影是多产的,长篇、中篇、短篇小说,以及诗歌和散文,甚至童话作品,其创作迄今运用了多种不同体裁,当然最重要的体裁是小说。她的叙事风格、她藏在作品里的思想情感,也一直在微妙地变化着,然后渐渐形成了她丰富而独特的文学世界。“岔路上消失的女人”似乎成为一个隐喻,或者一个预言。虹影的作品,总会让我想起女人,她们的性格、命运、生活的道路……女人的面孔是在雾中的,但身影的轮廓清晰,风一样的女人,不走直路,不在主流路线上。她随时可能拐进前方的岔路,探出自己小径分岔的莫名远方,消失又出现,或者转身是另一个神秘女子……
读《月光武士》,在阅读中升起感慨。30年的创作,对于一个作家,意味着什么?《说吧,记忆》就是在这个时候浮现出来的。我从书柜里把泛黄的书找出来,重温纳博科夫的话。如果说,虹影创作的基石,也即叙事的出发点,来自她出生以来所遭遇的伤害、苦难及困扰,来自她昏天暗地的生活记忆,那么,这种记忆究竟发生多少次蜕变,才成就当下的言说?
我读《月光武士》,走进一个少年的青春期故事里。“成长”,是虹影小说最重要的元素之一。这一次的成长,是一个少年的形象,那个愣头青小子窦小明,他的成长过程同样充满艰难曲折、迷失与回归。在他身上,既可以看见虹影的影子,也可以看见虹影的梦想。通过窦小明,她再次讲述了记忆中生活的粗鄙、凉薄与悲情,却也书写了一种刻骨铭心的、无法完成的爱情,心灵的热切追求,如梦如幻,义无反顾,至善至爱。因此让小说的底色突破灰暗岁月,很自然地呈现出一种明亮和纯粹,让阅读获得一种怦然心动和飞翔之感。
叛逆、自由、勇敢、好奇、侠气、专情……窦小明这个人物承载着理想和纯真,自带光芒,熠熠闪亮。他的生活背景是烟火气浓重的重庆市民社会。隔着纸页,我都闻得到二十世纪七八十年代“老妈小面馆”的麻辣香气,听到见江边码头汉子们粗野的吆喝。这也是一个重情有义的世界。所有的人,难以分好坏和正邪,他们是凡夫俗子,世俗的欲望与烦恼,不比你、我、他多,或者少。爱中有恨,恨里有爱,纠缠与分离,告别与重逢,剪不断的恩怨情仇,犹如那滔滔不绝的嘉陵江水,抽刀断水水更流。
当“大粉子秦佳惠”出现时,“整个身影罩着一层光,跟做梦似的”,让少年窦小明的“心飞快地跳动”。不是女主角会是谁?我还是不懂“粉子”的确切意思。专门查了一下词语解释:“粉子,形容漂亮女性。‘粉’就是漂亮的意思。对漂亮女人的赞美依次可以为:粉子、很粉、巨粉。在成都,大凡有点文化的人,把可能成为性对象的女人,都称为‘粉子’,算是对女性的一种尊称。”“粉子”是川方言。川方言在《月光武士》里并不少见,比如“哈巴”“水打棒”,诸如此类,非常醒目。对于我这个在另一种方言中长大的岭南人来讲,这种阅读获得奇妙的陌生化效果。
秦佳惠是一位中日混血儿,她就是少年窦小明心中的女神。她美丽、温柔、神秘,有特殊的感染力;她身上没有虹影早期小说那些女性的凌厉、剑拔弩张,没有如《康乃馨俱乐部》那种深怀大恨绝处反击颠覆反攻的复仇心态。秦佳惠是温婉的、隐忍的、顺从的,甚至低到尘埃的,同样也是情深义重的。因为秦佳惠,《月光武士》有一种柔韧绵美的力量。秦佳惠是小说人物关系的联结点,她的父亲、落难的大学教授秦源,黑社会混混头子、出于报恩所嫁的丈夫钢哥,曾经生活在中国的日本女子、母亲千惠子,粗野泼辣而又顽强的窦小明母亲……这些人物着墨并不太多,却个性传神,留下很多想象的空间。虹影的写作,到了现在,已经张弛有度,不煽情,不文艺腔。爱恨情仇,分寸拿捏得恰到好处。叙事时间跨越几十年的一部作品,故事经历了时代天翻地覆的变化,但叙述节奏把握得很稳。物事、场景和人物关系随着情节一层层展开,读到最后,让人有一种“过尽千帆皆不是,斜晖脉脉水悠悠”的唏嘘怅然,却也可以波澜不惊气定神闲了。
结尾写道:“人只有忘掉旧痛,才可重新开始,但旧痛仍在,噬人骨髓,他将如何重新开始?”这一段是写窦小明的,也是虹影的独白。
无论是救苏滟,还是救秦佳惠,“英雄救美”都只是故事的外壳,是引子。《月光武士》的核心,有关一座城的精神变迁史,一个人的精神成长史。这种精神成长,不仅仅是窦小明的,也是虹影自己的,更是属于经历大时代动荡转折的一代人。所以,这部小说,尽管题材与《饥饿的女儿》《好儿女花》的自传色彩有很明显的不同,但究其内核,却有一脉相传的联系。因其呈现出新的叙事角度和价值取向,以及对前两部自传体小说的呼应与突破,《月光武士》应该是虹影创作的重要节点,甚至可以视之为虹影新的精神自传。
窦小明是具有双重视角的角色。一个是显性的视角,虚构的小说人物、当事者少年窦小明、男性窦小明;另一个是隐性的视角,言说者虹影、目击者虹影、旁观者虹影、女性主义者虹影。
多线叙事和双重视角,使《月光武士》具有一种复调效果和变奏曲般的音乐感。小说人物繁多,内部有着多声部对话,不同人物有各自的立场与表述。欢乐与苦痛,都在对话里或暗藏或显现。也正是这种显隐结合的叙事方式,让我们读到了扎根于虹影心中最有生命的东西,即是她关于世界及复杂人性的解读中那种真实有力的心理现实。这部小说,从个人写到群体,从家庭写到社会,横跨大半个世纪,是最普通的山城重庆百姓在历史滚滚洪流中命运沉浮、悲欢离合的深情记录和歌哭,包含她的痛与爱。这是一种叙述的转向,虹影不再执着于追寻真相与辨认某种界定。甚至,作为叙述者的女性主体、女性视角是隐蔽的,历史与记忆,虚构与想象,基于她当下的情感形态和心理认同,她从而呈现了超越性别的写作方式。
只有回顾虹影的创作历程,才能明了她当下的言说。
童年时代插入胸膛的那根刺,还在那里。拔出来,伤口还在。虹影通过她的写作,一次次晾晒内心的伤痛,那些不堪回首的往事、那些歇斯底里的喊叫,暴力的场面、践踏尊严的羞辱,都让读者产生压抑、揪心的感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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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系虹影长篇小说《月光武士》的总序节选,原载《当代作家评论》2021年第5期。本文在转载时略有改动;责编:佑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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