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的广州,丝丝细雨带来清凉,南国书香节则为城市掀起文学的热浪。8月16日下午,中国作协副主席,著名作家、评论家李敬泽携最新历史随笔集《我在春秋遇见的人和神》来到中国进出口商品交易会展馆主会场,与茅盾文学奖得主、作家阿来,著名作家、媒体人蔡崇达,著名评论家、学者谢有顺展开分享对谈,分享活动由谢有顺主持。对这场春秋之旅饱含期待的读者们早早来到了活动现场。《我在春秋遇见的人和神》中,李敬泽通过53篇随笔描摹《左传》《史记》《诗经》《论语》中的春秋,勾勒历史烟尘背后那些极具个性的灵魂——他们中有深情的人、智慧的人,有愚钝的人、荒谬的人,有慷慨如长风的人、狭小如针眼的人,有i人和e人,有困于原生家庭的人和奔赴不确定远方的人,更有舍生取义的人和在苦厄中向着心之所善的人……李敬泽坦言,春秋时的人和神,值得大书特书,自己的书写在体量上尚是一道“凉菜”。但正如蔡崇达所言,这部作品完全有着“硬菜”的功力和意蕴。
《我在春秋遇见的人和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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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版社:浙江文艺出版社
作者:李敬泽
出版时间:2024年08月
对于李敬泽而言,书写春秋,是出于对春秋历史的长久兴趣。“对春秋的历史记载,最重要的典籍无外乎《左传》《史记》,都是我深爱的古典文章。过去十几年来,出差时我总要带着一本书心里才踏实,这本书就是《左传》。”在李敬泽看来,春秋是一个极具魅力、于当今社会有极其强大精神参照性的时代。虽然今天的人们往往对于遥远的春秋不甚熟悉,但那可谓中华文明的“轴心时代”,中华文化之所以成为中华文化,基本内涵正奠基于此。李敬泽反复阅读春秋故事,对春秋兴趣越来越深,不仅因为它重要,更因为那个时代的人极具魅力:“读他们的故事,若要类比,我常觉得像是在读荷马史诗、莎士比亚的历史剧。这些故事中体现的是骄阳烈日般的人性。在春秋之人身上是没有老成持重、老奸巨猾、油腻这些字眼的,他们没有小心眼、贼心眼——不是说春秋没有坏人,而是无论好人坏人,整个人心的状态是开朗舒展的,有澎湃的青春少年之气,这是我特别着迷的。”阅读春秋,注视着那一个个有趣而令人神往的人,李敬泽不由自主地为他们身上的光芒所折服,陆续写下了《我在春秋遇见的人和神》中的文字。“我特别喜欢这个书名,这里的‘我’是李敬泽,也是一个现代人。‘我’带着自己的困扰、带着自己的所思所感去看古人,在此意义上,已经是带着当代的问题和经验了。我愿意想象自己穿越回去,穿越到孔子门下与他谈心,穿越到孟子门下和他抬杠,那该是多么幸福!”在李敬泽看来,对于古代圣贤,我们不应仅仅抱持着膜拜的态度:“一味趴在那里磕头学不到什么,我们应该带着自己的问题、带着自己的心与他们交流对话,在这样的过程中,才能学到一些真正的东西。”怀着当代人对历史的体认和理解,饱含深情地与春秋时人神交,在谢有顺看来,是一个绝妙的方法论:“一个人内在的精神世界立不立得起来,要看他有没有主动选择自己灵魂的同伴。寻找心里喜欢的人,与他们持续交流,自会受到极大滋养,精神格局会有很大提升。我们常说鲁迅伟大的思想是受‘托尼(托尔斯泰、尼采)学说,魏晋文章’影响的产物,每位作家都有自己的精神源头,我们也可以学着寻找自己的‘春秋’——通过常读的书结识几位灵魂伴侣,你的人生就会为之一变。”
阿来将春秋时代形容为“中华文明的少年时代”:汉唐是“壮年时代”,此后勾心斗角的风气日盛,而春秋是个痛快淋漓、个性张扬的时代,每个人都有鲜明的性格。对此,李敬泽亦深有感触。谈起春秋时人的性格,李敬泽以“磊落”一词加以概括:在春秋,每个人都面对着极为复杂的环境,有时不得不做出“无益”甚至无意义的选择,但他们身上都有磊落之气,绝无苟且、油腻。尤其在自己认定的事情上,他们敞敞亮亮、磊落到底。这样的人,在生活、在战争中,他们并非一根筋,如晋国的荀息,面对敌人他可以老谋深算,但面对君主临死前的托付,为了一句承诺,他可以押上自己的生命。由此,李敬泽谈到中国人心目中的典范形象——秉烛读《春秋》的关羽:“对于荀息,关羽一定觉得心心相印。关羽读《春秋》读的是什么?肯定不是阴谋诡计、勾心斗角,而是一个人如何做到磊落慷慨、敞敞亮亮地行走在大地上。”夜读《春秋》的关羽,想必从《春秋》里读到了这种大义。现代社会中的我们学习传统文化、学习经典、学习古人,究竟应当学什么?李敬泽认为,不是去学那些没原则的蝇营狗苟,而是学会在困境中依然坚守本心、做一个挺立的人。“春秋时人,暴脾气很多,面对事情,他们经常是‘不忍耐’的,这其中有人之为人、明亮磊落的东西。我们真的应该常常回到那个时代,与他们对话,感受那样的精神——无论什么样的境遇中,都能做个‘大人’而非小人。这对我们成长为比较敞亮的人,是很有助益的。”春秋时人,除了敞亮,还有从容。在谢有顺看来,春秋之人风度与精神上的从容,与今人的狭窄、计较、惶恐、急促截然不同。“孔子教导门徒,没有那种声色俱厉的东西,从中即可看出那个时代人的精神状态。”李敬泽对此亦有同感:“总的来讲,春秋之人比较从容,不那么穷凶极恶。其实现代社会,生存空间之宽敞远远超过5000年文明史的任何时刻。在此背景下,我们未必需要逼迫自己,问题往往没有我们想象得那么严重,不妨给自己留个余地、给别人留点余地。在此意义上,春秋之人真的可以教会我们一些重要的东西。”敞亮磊落的春秋精神的遗存、春秋时代从容的气息,正是在今人的阅读与书写中不断接续。谢有顺说,我们今日对春秋时代人与事的讲述,其目的是不断追寻古今之人生命中相通的东西——关键在于体会那种精神风度,而是否记得住春秋之人的具体姓名、事件发生的年份,都不那么重要了。
谈起阅读《我在春秋遇见的人和神》时的感受,蔡崇达表示,自己因其“纯粹”而深受感染:好的写作者都有纯粹明亮、少年般的灵魂,这本书正因“纯粹”而闪闪发亮。书中选取了中华文明少年时代最纯粹的瞬间,作者心中的山水映照出春秋时代的山水,作者骨子里少年人的纯净明亮的气息,召唤出了春秋时人的少年气。“人在世界上最有力量的状态就是纯粹、明亮的状态。越是复杂的时代,越需要纯粹、明亮的东西,需要高度凝练的情感。这本书便是如此,以很小的瞬间作为切口,把厚重的东西雕琢得轻盈,举重若轻,铺开了一条能抵达历史厚重之处的通道。”蔡崇达坦言,面对本书,自己越读越笃定。阿来则表示,李敬泽的历史书写使自己想起了意大利哲学家、小说家翁贝托•埃科的作品。这些文章所包含的精华可以概括为二:一是游刃有余的知识背景,二是足够的洞见,并有幽默感、讽喻做支撑。在阿来看来,作为作家,介入历史有多种方式,过去的主流方式是《东周列国志》《三国演义》式的“演义体”,是茶馆里的“说书”,这种方式建立在对权力、智谋的崇拜之上,缺少反思;另一种是学者的方式,但那又过于高头讲章、陷于考据;如今,又出现了第三种方式,便是占古人的小便宜的“爽文”——穿越回去,挽救江山,或是在宫斗中取胜。然而这种“历史爽文”并不是与古人真实的对话,真实的对话应当基于强烈的现实感,在古代真实发生的事中寻找一些回声、寻求某种思考。在此背景下,有没有一种更好的、文学化的介入历史的方式?阿来坦言,《我在春秋遇见的人和神》中的文章,让自己看见了一种新的中国文化随笔的文体风格。“文体背后是态度,态度背后是知识,以及巨大的同情,即钱锺书先生所说的历史学原则,同情之理解,理解之同情。”由此,阿来进一步谈到当今一些历史书写的“堕落”:只能担负讲故事的功能,而不能抒发态度。“态度生发于对历史的注视,这是我们所有的叙事文字中最需要的,却是正在失去的东西。当我们大量提供只讲述故事的文字之时,也是在培养只希望读到故事,而非从中获取感受与思考的读者。”在阿来看来,过分消费主义的阅读市场在读者与写作者之间更多地建立了一种向下的互动,写作者为读者编织一个用于逃避现实的梦,但在阅读中逃避是徒然无用的。阿来表示,作家总是期待与读者建立起充分的良性互动,读者与作者应是互相激发的关系。“今天我们的阅读是强烈的消费文化背景下的阅读,要成功扭转这个方向,可能很难,但希望有越来越多的人做这样的尝试。”最后,通过诵读书中《变成人的王》一篇的精彩章节,阿来再次表达了自己对《我在春秋遇见的人和神》的充分肯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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