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道网·俞晓群专栏】时近花甲之年,回首来时路,竟然有三条路径始终与我尾随。细细琢磨,我发现这三条人生道路的形成,竟然与三本书密切相关。
时近花甲之年,回首来时路,竟然有三条路径始终与我尾随。一条是出版之路,是我人生的主线;一条是学术之路,即由数学史研究走向数术研究,是我人生的乐趣;一条是随笔创作之路,与我的出版生涯相辅相成。细细琢磨,我发现这三条人生道路的形成,竟然与三本书密切相关。
先说出版之路。推算起来,自从大学毕业进入出版行业,我已经连续工作33年,其间从未间断。但并不是说,我的思想一直没有波动。记得初入此行不久,我就觉得出版社是一个商业部门,一生为人作嫁,不如去做学者或作家,社会地位更高些,生活环境更单纯些,人际交往更平和些。直到上世纪80年代末期,一位台湾朋友送给我一部《岫庐八十自述》,读后彻底改变了我的职业观念。这是出版家王云五的一部自传,他从1922年进入出版界,出任上海商务印书馆编译所所长,一生做了40年出版人,直到92岁离世。其间虽然离开过几年,但他总结一生所为,感慨写道:“我一生最重要的工作是出版,然后是教育,公务、政务殆如客串。”而他一生勤奋,以编好书、建图书馆、拯救天下为己任,被胡适称赞为“有脚的百科全书”,被金耀基称赞为“从15岁开始工作,一生做了别人三辈子的事情”,被美国《纽约时报》称赞为“为苦难的中国提供书本,而非子弹”,被黄仁宇称赞为“世界公认的一流出版家”。我由此而感动,立志一生追随王云五的足迹,将出版作为自己毕生志业。后来《岫庐八十自述》(简写本)在大陆出版,还是我写的序。再后来,国家出版基金项目“中国出版家系列”中的《出版家王云五》,也是由我完成。
再说学术之路。许多年来,我在编辑工作之余,一直从事数学史和数术史研究。究其起因,也源于一本《世界数学史简编》,梁宗巨著。那是在1982年,我从数学系毕业,与几位理工科毕业生进入出版社。一位老编辑让我们写审稿意见,阅后他批评我们文字不行,不称职。我不服,还辩解说:“我们是学理工科的么。”他就拿来梁宗巨数学史书稿让我们看,梁先生不但文字优美,而且手写的书稿一个错字、一处修改都没有。老编辑说:“梁宗巨是学化学出身,写数学史,文字极好,我们搞文科的都服气。”我受此影响,此后做文字工作,再不敢拿理工男搪塞。我也因此经常拜访梁先生,甚至想去考他的研究生。后来没成功,但却爱上了数学史,并且由此结交了许多数学史专家如郭书春、王前等,还写了几本小书如《自然数中的明珠》《数术探秘》和《数与数术札记》等,充实了自己。
最后说随笔创作之路。上世纪80年代末,我组织出版“国学丛书”。在选取作者时,编委会列出一个数十人的作者名单,他们大多是教师和研究员,只有一位是出版人钟叔河。当时众多专家评价说:“钟叔河与大多数出版人不同,他既能编又能写。”那时我30出头,已经做了出版社的副总编辑,闻此言很受刺激。当时约钟先生写《载道以外的文字》,他后来太忙,没交稿。我不死心,直到1995年还托王一方询问钟先生,他依然婉言谢绝,却签送我一本他的著作《书前书后》。后来我读到他的名言:“编辑是编出来的,也是写出来的。”因此编辑要有“两支笔”,蓝笔自娱,朱笔编文。我非常认同这个观点,从此开始试着写随笔,最初一组文章在《光明日报》上发表。后来越写越顺手,形成了一生的习惯。几年前我不忘前师,又去找钟先生,为他出版《记得青山那一边》,还有《人之患》,并且每年还会去长沙拜访他。如今钟先生年近85,后辈们毕恭毕敬,不断拜访。能不拜么?他几十年留心积累、妙笔生花不说,出手都是文宝。他的案头上,好玩儿的东西俯拾皆是。总之钟先生活的是智慧,是乐趣。这不,他的下一部小书又整理好了,是他与钱钟书的通信集。
三本书,引出人生三条路径。那是一种三栖的生活方式,终日忙忙碌碌,不得清闲,却很充实快乐。步入老年,精神渐衰,时间却会多起来。能有几手好玩儿的功夫玩耍,就会省却寂寞与抑郁的烦恼。(光明日报2015年4月28日)
(本文原载于:光明日报2015年4月28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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