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银河的书分散在 3 个房间,并不刻意搞成书房的样子,书架也谈不上风格。一楼放文学书,二楼两个房间,主要是专业书和别人送的书。
想到李银河的书房,大概所有人都会好奇,会不会有一半是王小波的书呢?但其实,真正王小波自己买的书,数量很少,而且破得不像样。倒是他各个时期、各个版本的出版物,李银河整理了一柜子,和自己的作品摆在一起。
约访的时候,李银河先问:“一定要来家里吗?”一开始以为她像大多数女性受访者一样,比男人更不愿让陌生人来家中拜访、拍摄,但实际上她顾虑的并不是这个。在得到肯定答复后,她发来了住址以及交通路线:大兴森林公园附近的某个别墅区,得一个多小时地铁加两个多小时公交车程才能到。所以我们不得不临时向朋友借了一辆车。
大半个小时后,导航显示已到达目的地,周围却只有大片农田。停车问路数次,总算找到了别墅区入口,保安大手一挥,说向南开。以为就在不远处,谁想到又是一通瞎找。这个别墅区不仅大得离谱,而且分成好多区域,每个区域房型都不相同,名称、编号和排列又混乱,有些房子完工了,有些还在施工,有些也许烂尾了,几乎看不到住户。终于在物业公司员工的指引下确认了地址上的那一栋,然而院子铁门生锈、院内植物丛生,没有门铃。从窗口往里望,房间里也看不出有人走动的痕迹,像是废弃了一样。直到李银河接了电话来开门,我还是觉得,仿佛她是为了证明自己住在这儿,才特地从里面走出来。要是喜欢清静,那是真清静。
这是王小波当年看过的书,都被他翻烂了。王小波特别喜欢萧伯纳,还因此去考了中央戏剧学院。
今年年初,李银河正式从中国社科院社会学所退休了。“退休的日子真舒服,”她说,“喜欢这儿,特别远离所有中心,学校商店都没有,在这里过冬的只有3 户。”这别墅是 2001 年前后买的,200 多平米,只要 30 万。买了之后在二楼加盖了一间房,现在是李银河的“影音室”,她晚上就在这里看电影。平时吃的东西,要么从城里带来,要么去周围农民朋友的地里摘,她的家人也在院子里种了各种蔬菜水果,有苦瓜、西红柿、倭瓜、豆角、茄子、香椿、枣子、李子、杏,外加三棵玉兰和一棵丁香,一楼客厅里还养了一池金鱼。“今天早上吃的就是院子里摘的黄瓜。”
李银河的书分散在 3 个房间,并不刻意搞成书房的样子,书架也谈不上风格。一楼放文学书,二楼两个房间,主要是专业书和别人送的书。她好像并不知道网络上大家对她和冯唐的调侃,或许是知道了也不介意,还特地抽出一本《不二》:“这是冯唐送的,签名才有意思,‘至纯至静’,这不是写性的书嘛……”
B= 《外滩画报》L=李银河
B:你现在买书多吗?主要买什么门类?
L:我是隔一段上当当网买一批,便宜,也方便。但老买重,每次脑子里想的就是比如布克奖作品,结果买回来一看,又看上同一本了,还没来得及看。我一般还是找得奖的作品,不能瞎买啊,主要是文学,哲学也买一点点。比如资中筠翻的《哲学的慰藉》,这个我也买了两本,一看怎么又是它啊……
B:你最近也出了和哲学有关的书,你喜欢哪些哲学家?
L:对,《我的生命哲学》。这书其实半年前就写好了,出版过程也挺折腾的,删了大概有三分之一。我这个系列一共三本,第一本是读书笔记,还有一个是时评,反正非我专业的都删了,有些专业的,性啊、家庭啊,也不行。现在喜欢看叔本华、尼采,主要还是和生命哲学有关的。最近有一本高宣扬的《福柯的生存美学》,我做了特别详细的笔记。另外呢,柳鸣九编的那套“法国廿世纪文学丛书”我特别喜欢,现在还在读,王小波也喜欢法国文学。
B:你最近在读的有什么书?
L:我最近发现赫拉巴尔特别棒,读了《过于喧嚣的孤独》、《我侍候过英国国王》,这个人太棒了,我觉得比米兰·昆德拉好,昆德拉写得不太像小说,他这个是正而八经的小说。最近还在读罗伯-格里耶,不过罗伯-格里耶太怪了吧,名声那么大,但是东西不是太好看。胡兰成的《今生今世》,还算看得下去,文笔好是好,但是太古旧了,看着难过,特别注意看了看和张爱玲结婚的那一段。《禅是一枝花》就看不下去了。今天我还写了一篇文章,罗伯-格里耶说,“性的斗争是历史发展的动力”,太逗了,我就写了个感想。
B:退休之后,你的作息是怎样的?每天花多长时间看书?
L:退休后一般上午写作,下午看书,晚上看电影,这是我的“三段论”。最近在看侦探片,别的没啥可看的,都看得差不多了,好东西不多。新电影必须是大电影节得奖的才看,怕浪费时间。晚上 10 点就睡了,早上 5 点起,这样写作的时间就会长一点。
B:在退休之后,没有课题压力的情况下,你还有什么想研究的课题?
L:唉,其实原来想过,想做一个虐恋亚文化的经验调查,给北京一个虐恋社群做访谈,结果好像觉得也没什么精力做了。本来我的一个博士生要做这个题目,我就给他提供线索,那帮虐恋的人还来过这儿,网上那个著名社区“黎家大院”的一帮人。结果那个博士生开题报告给否了,专家组评审,觉得一个是有点敏感,一个是太偏了、不太重大,因为这是比同性恋还小的人群。所以就不了了之了,但是心里还存着点念想。可惜没什么精力了,一个是人已经闲下来了,不是做事的状态了,一个是也没有课题压力了。我还写了个小说集,20 多万字,全是虐恋的,按大陆的标准是绝对不能出的。在香港,天地图书公司要给我出,冯唐还写了序,但是我毁约了,没出,下不了决心出。
B:为什么?
L:可能色情度有点高,而且我觉得还没达到心目中特别好的文学的水平,如果要是将来出的话,只有一个出法,作为虐恋亚文化的研究著作的姊妹篇,是对这个现象的文学形式的表达,像案例集似的,分成各种类型,反正应该说社会学意义会比文学意义明显一点。另外,家里人也特别反对,说你要出了这个就身败名裂了!(笑)我就没办法了,我确实有两方面顾虑。
B:王小波读的书还在吗?
L:原先的不多,都在他家人那里,那是人家的,也不能都拿过来。后来我们自己买的就都混在一块儿了。
B:他读书有写写划划、做眉批的习惯吗?
L:没有。但是他读过的书,好多都没法用了,不知道他看书是干嘛的,跟蹂躏书似的,你看,都这样了。
B:他那时候自己经常去买书吗?
L:好像主要是我去买吧,我没觉得他经常去。不过他阅读是很厉害的,他姐姐说—我倒没发现—说他读书的速度是常人的 7 倍,特别快。因为从小就这么着,可能那时候书少,也不够他读的吧,是书都找来读了。人家说,你看这么快,能记住吗?但他看一个长篇,你问他,还真的说得头头是道。
李银河最近读了罗伯-格里耶,觉得他名声大,但是东西不是太好看。她还因为罗伯-格里耶的一句话“性的斗争是历史发展的动力”写了个感想。
B:你们当年是一人一间书房?
L:我们俩从来都各干各的,我和他不是一个专业呀。好像我和他认识以后,就没看他怎么读书,都是在写作。是不是之前都已经读得不要读了啊?照他那速度,都读过多少遍了。
王小波特别喜欢萧伯纳,还去考了中央戏剧学院,1978 年。当时初试已经过了,后来没要他。为什么呢?说是老师问,你喜欢谁,中国的曹禺什么的他都没说,说喜欢萧伯纳。反正老师就不高兴了呗。这是后来史航告诉我的,他们戏剧学院不知怎么的,就特别忌讳萧伯纳,不能提萧伯纳,也不知道具体出于什么原因。史航就说,怪不得了,要不然王小波就成我学长了。没要他呢,他后来就上人民大学了,艺术院校不是提前招生嘛,不影响上大学。其实他要是去了戏剧学院倒麻烦了,灌输好多教条,净浪费时间,倒不一定能好好写。
B:那他小说写完你会先看吗?
L:那当然啦,我从来都是第一读者。
B:你提意见吗?
L:有时候也提。
B:他听吗?
L:基本不听,他可有主意了。
B:你会提哪方面意见?
L:多数情况我都提不出什么来。有时候我看不明白,我就问问他。比如他写的《舅舅情人》,那里面说,在绿绿的大山里,有一具白骨。我不明白什么意思,他也不解释,你自己想去吧。有一次挺有意思,《未来世界》的结尾他老想不好,当时我正好在研究虐恋,后来他就说,想好了,还是受你的启发,那结尾有点虐恋的味道。
B:除了《我的生命哲学》那个系列的三本书,你接下来有什么出版计划吗?
L:另外还有两本专业书,可能有个出版社有兴趣。一个叫《新中国性话语研究》,这个书是我退休前的最后一个国家资助的课题,用 1949-2010 年每一天的《人民日报》做资料,研究 60 年来性话语是怎么演变的。比如对同性恋,最早都是否定的,慢慢变成中性的了。比如涉性表达,一开始是性和爱都不能写,在文学作品里出现“爱”都是小资产阶级情调,那时候刚建国,是要献身革命的,爱什么爱呀;慢慢地对爱就网开一面了,但是性还是不能写;到第三阶段,性也可以写了,有个演变过程,但是写性要高尚地写,不能下作地写,要人性地写,不能兽性地写。有些文章,还解释什么叫“人性地写性”,比如《斯巴达克思》里有一个情节,奴隶主故意把斯巴达克思和女人关在一起,诱惑他,他克制了自己的冲动,说,我们是人,我们不是野兽(大笑)。就是说啊,在奴役的状态下,不能干那个事。
还有一本是《性学入门》,正在写一本《静修之书》,实际上就是我每天想到的事情,随感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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