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原
2013年的中国文坛很热闹。一些久未露面的作家如苏童、余华均推出新作。今年刚满60岁的马原也在此列。
继去年出版小说《牛鬼蛇神》后,马原一鼓作气,今年7月由北京十月文艺出版社推出小说《纠缠》,8月由花城出版社推出“阅读大师”系列,收录了他在大学任教期间关于文学、电影的讲稿。
上世纪80年代的中国文坛,马原是领军人物。他和格非、余华、苏童、洪峰一起,被称为“先锋文学五虎将”,但在90年代初,马原停止了小说创作。“我是全力以赴在做这件事,但是就是完不成。”马原向时代周报记者坦言自己中断小说创作的原因,“我没跟它(小说)分手,是它弃我而去。”
2008年,身在上海的马原被查出肺部生有6厘米大的肿瘤,医生告诉他要有心理准备,依据经验“十有八九是坏消息”。一次肺穿刺检查后,马原毅然决定停止检查与治疗。“我信命。”他说。此后,马原一家由上海搬至海口,希望新的水土能改变糟糕的身体状况。
病痛让马原直面生死,从而开始思索更多的人生问题。2011年,他开始创作《牛鬼蛇神》。对马原而言,写作也要讲“气场”,他对自己安在海口的家赞不绝口。“我接连这几部小说都是在那里创作的。”马原在海口的房子拥有270度海景,碧海连天。
如今,马原又已举家搬至西双版纳南糯山,他不时在自己的微博上发布昆虫图片,他的身体已大为好转,
他告诉时代周报记者,如今的创作状态很好。“小说是流淌出来的。说实在话,现在的图书市场有点跟不上我创作的状态。”马原对自己的现状表示满意,“因为一个人不能同时发几本小说,否则市场上就有冲撞。”这么说,是因为与《纠缠》同时推进并于半年内完成的是《中国病》,但尚未出版。
作为曾经的先锋派,马原曾表示写小说应当“远离当下社会”,但《纠缠》与《中国病》却一改马原风格,关注起当下的社会问题。
《纠缠》讲述了一个中产偏富裕家庭的遗产纠纷,而《中国病》更包含了“城管打死小贩”这样的社会热点。这难免让人联想起余华的新作《第七天》。和余华认为《第七天》是“距离现实最近的一次写作”一样,马原也说新作“最接地气”。
尽管小说接连出版,但马原坚持自己多年前“小说已死”的言论,此次南国书香节期间,他又公开作了回应—小说已死,指的是作为公共艺术的小说死了。“21世纪不可能再出现小说的黄金年代了,小说家的年代彻底过去了。”
搞笑时代
时代周报: 《纠缠》里面涉及到了很多当下社会问题,余华今年出的《第七天》也面对当下中国。你们两个竟然同时有这种转变。
马原:我不认为这是转变,只不过我碰巧遇到了这么一个题材,这个题材可能比较适合用线性的方法论面对,所以就有了《纠缠》这个故事。包括《中国病》,也是一个接地气的小说,有各种各样的当代问题。但我个人关心的并不是问题本身,而是为什么当代会有这么多问题。我关注的还是人心,我觉得现在人心坏了,不知道为什么。过去哪儿有桥塌的?而今天中国最常见的就是桥塌了。
桥塌背后是人心坏了。所以我说我不是真的关心社会问题,我关心的还是人心本身。
我不知道余华的情形,但是我关心的是为什么人心突然就坏了,就是这三四十年的事情。我认为人心坏了主要就是基于一连串的口号,比如“时间就是金钱”、“出名要趁早”、“不想当老板的员工不是好员工”之类的。这些口头禅真是可怕透顶。你打开电脑看到的都是潘石屹在说、马云在说、任志强在说,冯仑在说。
时代周报:以成功论英雄?
马原:不是以成功论英雄,是以钱多钱少来论话语权,这是开国际玩笑,成功等于钱,就是因为有了这个误区。
我们过去还是有一整套价值体系的,价值链是完整的,中间没有断裂,但是今天新的价值体系、价值的标尺、整个价值链,是断裂的。
时代周报:但你曾经说过不愿意介入到当下这个时代,你当时认为距离拉开了,反而可能看得更清晰。
马原:实际上我关心的是原有价值的崩塌,还有新的价值。所以我说今天还有文学、艺术吗?今天只有一个标准,就是搞不搞笑。
搞笑是什么意思?搞笑就是解构,我们过去做的是建构,今天所有文学和艺术做的事情是解构。就像我最近在方所现场说的,我说王朔特别了不起,他是我们这个族群中第一个解构大师。在十几、二十年前,王朔已经开始大面积解构,之后周星弛的电影又进一步解构,而且深得人心,《大话西游》变成了一个时代的经典。之后宁财神他们全是把过去的价值打碎、拆开,解构大行其道。
解构背后的依据就是常在明星嘴里说的那句话,开心就好!连我四岁的幼子张嘴就说,“真搞笑啊!”
这个时代的主流就是搞笑。如果今天你还要莎士比亚、奥尼尔,还要悲剧、沉重、分量、庄严,这是开国际玩笑,谁一本正经说话,谁就是在搞笑。
下一个写作方向是童话
时代周报: 《纠缠》写的是遗产纠纷,这三十年来中国人对财产的意识提高了?
马原:从1949年开始,中国是无财产时代,没有财产概念的,不止我们无财产,高官也无财产,他们住的是政府公房。这个情形在三十年前开始悄然变化,中国慢慢跨入了有财产时代,但国人是没有准备的。我这个年龄,三十年前跟大家一样一文不名,三十年间我都变得有房子、有车、有点积蓄。
我当年花了30来万买了一套房,这个房子在我手里五六年,卖的时候变成了110多万。我的这个经历是很多中国老百姓的缩影。
有财产之后,就出了非常多的问题,因为在有财产的同时,中国也从人治社会开始向法治社会转变。许多法律实际上是服从于财产分配、财产再分配和遗产继承的,一旦认真面对财产社会,人类就面临非常非常多的烦恼。
时代周报:你会持续进行像《纠缠》、《中国病》这类关注当下的创作吗?
马原:我准备出版的《中国病》,也许是我形而下的封笔之作,我原计划是想写三部,还有一本叫《搞笑》,但也许只写两部,要看《纠缠》和《中国病》卖得好不好。我说卖得好不好,是看认同的人群是否跟我的心理预期一样,如果一致我就写《搞笑》,如果不一致,我就不写。
所以你刚才说转型继续关注现实,这是不可能的,我下一个主要的方向是童话。我的幼子需要童话,他妈妈给他讲安徒生、拉格洛夫,但我希望在他的成长过程中,也有他老爸为他写的系列童话。至于其他写作就是随机的了。
时代周报:你以前说“研究越深入,离小说家越远”,但是这三本《阅读大师》系列,都是研究理论和技巧的。它们对你的创作有没有帮助?
马原:我2000年开始在同济大学讲课,到2006年左右结束,2011年我重新写小说,这中间隔了五六年,也就是说我需要清肠胃,把我做研究、做解析过程中积累的余毒排出去,否则无法回到小说。对小说家来说,理性逻辑、解析辨析的行为实际上都是在积攒毒素。对我自己的小说创作,这些研究不但没有帮助,反而有非常多的坏处。
90年代初,我的小说写作停顿下来的时候,我很无奈。我不写小说还能干什么?只剩下说一说小说,因为我最熟悉的就是小说。但是说了几年之后,还是意识到不行,因为我发现最爱的还是写小说这件事。所以我用了六年之久清肠胃,肠胃空了以后,果然气就慢慢聚集了,丹田气重新生出来,给了我非常好的写作状态。
(马原:中国当代“先锋派”小说代表作家之一,曾任同济大学中文系教授,也做过记者、导演。其著名的“叙述圈套”开创了中国小说界“以形式为内容”的风气。代表作《冈底斯的诱惑》、《上下都很平坦》、《牛鬼蛇神》、《纠缠》。)
发表评论前,请先[点此登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