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章

《生逢革命:辛亥前后的政治、社会与人生》:建构革命病理学的尝试

作者:胡一峰(学者)   2013年07月17日   来源:南方都市报·南方阅读周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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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逢革命:辛亥前后的政治、社会与人生》

出版社:北京大学出版社
    作者:孙明 著
    出版时间:2013年01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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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革命年代(珍藏纪念版)》

出版社:广东人民出版社
    作者:高华 著
    出版时间:2012年07月

革命,或许是20世纪中国最具魅力、也最魅惑的一个词儿。革命,或许也将成为20世纪中国政治史和思想史的永恒命题。在这个领域里,远的不说,近二十年来,我们至少已经读到了陈建华先生的《“革命”的现代性———中国革命话语考论》、高华先生的《革命年代》和王奇生先生的《革命与反革命》等多部极具功力的著作,但即便“崔颢题诗在上头”,今年年初出版的孙明博士新著《生逢革命———辛亥前后的政治、社会与人生》依然有它独特的价值。

严格地说,《生逢革命》是一部论文集,收录了主题相关的数篇论文,讲述了几个被革命大潮裹挟并与之沉浮的小人物的故事。作者在“题记”中说:“我在百年前的四川的几个县遇到这几个人,他们本来是矿工是绅商是学生是先生是不知名的小市民,只因为生逢革命,便成为领头成为烈士成为未亡人成为沉默现身的大多数,我打定主意请他们回来成为革命史的主角,以照亮时间深处的悲壮、沉痛、冷漠和生活。”读罢全书,掩卷而思,就像作者书中描述的希图通过编纂《民国温江县志》将革命写入“里史”的曾学传的“阳谋”一样,作者通过革命小人物的历史书写转换“革命史的主角”的雄心是否达到,我不敢断言,但我关于中国革命的图景确因这次阅读经历变得更加丰富和细腻。

任何一种革命理论都宣称革命的主角是群众、是人民,但任何一种革命行动实际上都把群众、人民作为实现自身目的的物质力量。以经常充当中国革命的急先锋的学生而论,学生运动往往成为“运动”学生,这一点台湾的史学家吕芳上先生在其著述中考论甚详。

在风云变幻之中,革命的主角丧失了话语权的事例不胜枚举,几乎成为一种与革命相伴生的“普遍规律”。学界早有人提出“革命吞噬自己的儿女”之说,大体是指拥护革命者最后却反被自己所热望的革命所戕害。这是革命的悖论,但这也或许是革命的力量所在。《生逢革命》这本书中的主人翁基本都是遭革命吞噬的。除此之外,孙明在《烈士的正名——— 四川保路运动中侯宝斋、胡驭垓案考论》一文中更进一步向我们展示了革命如何漠视自己的“父母”。保路运动的牺牲者南路同志军统领侯宝斋、威远县副军政长胡驭垓等著名领袖,这些“革命之母”未及亲见革命成功,在他们手创的革命成功后,他们就义之实与烈士之名却经过繁难的司法诉讼才得以确认,而且镇压革命之“凶手”也并未被革命后来人认定有罪。孙明通过对革命人的生命历程的分析,对革命的这一种病理进行了深入解剖。

孙明还解剖了革命的另一种病理。革命的目的是建立新社会,但它却总是带着旧社会的种种印迹。这本不足为怪,因为革命孕育于旧社会的母体。对于这种印迹,一般视之为革命的不彻底性或局限性。但孙明在《“川人无路哭先皇”之仪式探源——— 兼说成都社会生活中的仪式性皇权符号》中却揭示出了另一种意涵。他爬梳史料,告诉我们,中国第一拨革命者的革命行动,是头顶着光绪的牌位向潮水一样涌向四川总督府。更深刻的是,他指出,皇帝礼仪是成都市民生活的一部分。让革命以“供万岁牌哭先皇”的形式出现,并非革命的策划者“同志会”设计好的,而是在会议上有人动议并得到认可的。“同志会只是采纳了这个斗争策略并统一印制了一批而已”。于是,我们看到了旧社会城市生活中固有的仪式性皇权符号是如何被“革命策略化”的,又如何叠加了现实斗争的要求和市民日常生活中的矛盾。

在对事件进行生动描述之后,孙明将之上升为“合法性”的问题。他说,“在历史的当时能够赋予斗争合法性、动员民众的,一定是他们所熟悉的易于接受的意义符号,特别是其中那些具有庄严感的仪式性符号。”这是颇具洞察力的看法。马克思大致说过类似的意思,人类自己创造自己的历史,但不是随心所欲地创造,而是在直接碰到的、既定的条件下创造。大白话说就是形势比人强,更何况对于诸多的革命者而言,是被抛入革命洪流,或为之裹挟而去的。孙明的研究向我们展示,当人们为了创造新社会而试图打碎旧社会,也是在前人划定的范围内打碎的。

此外,书中还有不少充满学术提示性的论述,予我启迪良多。比如,作者把思绪探入社会结构的深处,通过探究既有社会权力板块的松动过程,重新建构了“天保大元帅刘香亭”的革命故事,他还对新式学堂与旧式私塾势力消长进行了研究,对梁济在新旧体制交替之际的思考作了再思考,从而在社会、观念、体制等不同层面触及“新旧中西”这一共同思想主题,而多层面的考量,无疑为丰富这个老话题提供了新途径。

再如,革命吞噬革命者的问题,由于研究时域与事域,孙明在书中更多探讨了20世纪头二十年的情况。实际上,到了20世纪的后半期,由于“革命”话语本身几经更迭,加上大众传媒技术进一步发达,在观念史的领域中,“革命”与“反革命”、“革命”与“不革命”之互相征伐不休,而这些争论,如以稍长一些的历史眼光视之,实在是“革命”与“革命”之间的缠斗。那些生逢这样一个“革命”套叠曲折的时代的人们,他们的生命经历,他们与革命之间的恩怨纠葛,值得进一步研究。

又如,作为旧社会中天经地义的“常识”,如孙明提到的仪式性皇权,成为革命合法性之所出。而类似的情况还有很多,如后来的“三民主义”就是一例。近代史学者蔡乐苏先生在《弹性的符号———抗战时期中共言说中的孙中山与三民主义》一文中对此作过精彩论述。再后来,当年弹性解读“三民主义”的毛泽东,他本人的思想与言论,又何尝不成为他的后来人伸张自己主张的“弹性符号”。在生逢革命的年代,不但是后生可畏,更是“后死可畏”,后人复哀后人的故事,总是不绝于史。进言之,这些话语符号确实为生逢革命的人们参与革命提供一幅面具,但在人们内心深处,驱动他们去戴上这副面具的,恐怕还有源于人性的对利益的不竭欲望。革命党人如何综合运用仪式性皇权符号与人们的欲望,也还可以进一步探究与分析。

本书的绝大部分阅读者,套用孙明的话来说,可谓生逢“后革命”。不过,我们这些“后革命”年代中人,如不解剖革命,不深刻地理解革命的病理学,不但将无法理解那段以“革命”为高音的历史,而且也无法理解生逢革命的前人经历的酸甜苦辣。

作者:胡一峰(学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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