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荷兰过日子》 丘彦明 著 龙门书局 2012年10月
《单人旅行》 苏伟贞 著 人民文学出版社 2012年10月
《慕尼黑白》 陈玉慧 著 人民文学出版社 2012年10月
“一个尚未命名的生活,我们暂且就称它为旅行吧。”苏伟贞在《单人旅行》中这样写道。所谓旅行,只不过是离开一个地方,然后再想念同一个地方。我们看的是远方的风景,想念的是回不去的家。我们的生活之所以无法命名,是因为每一次旅行都在修正我们对生活的看法,无论是纸上的旅行,还是脚踏实地的行走。
三位台湾的女作家——苏伟贞、陈玉慧、丘彦明——三种不同的风格,三种不同的行走方式,最终诠释的是不同的生活。陈玉慧的《慕尼黑白》更近似一种文字的旅行,就像爱德华·萨义德的那句名言,我们在远方写作。旅行成了写作“不得不”的积淀。
陈玉慧因为记者的缘故,在担任各大媒体的欧洲特派员期间,在欧洲大陆不同的国家间穿梭漫游。在她的文字之间总有种弥漫不散的忧愁,那是一种久远在外,找不到家的情绪。旅行就是生活,生活就是旅行。她在《我为什么写作?》中提到,书写已经成为她的身份认同,不是认同自己的家乡,而是认同自己的文化与母语。在不同的国度中行走,找不到家已经是一件事实,所以书写就成了唯一的凭借。她所有的生活都是为了书写,对她而言,书写是实践她生命的最大可能。
杜拉斯曾经说,我没有生活,我并不是在写我的生活,写作取代了我的生活内容,写作掏空了我的生活,我无法区分生活与书写,就如同无法区分真实与虚构。陈玉慧喜欢杜拉斯很大程度上就是因为这种肆无忌惮的魅力,但是她喜欢的同时却感到畏惧。她喜欢写作,是因为她的生活中只有写作,她没有别的生活方式。杜拉斯可以为她的情人写下传世的名作,可以炫耀她情人的魅力。但是写作对陈玉慧而言,更多的代表了一种不足为外人道的秘密。这里似乎有一个悖论,我们理解的秘密当然是不让人知道,但是对作家而言,所有的秘密都指向了写作。就如同我们的梦境一样,写作可以传达你的秘密。写作让你的秘密更为安全,它可能泄露真相,也可能传递流言,但是这些所有的不确定,在完成你的作品时,它已经与作者无关,所有的秘密流散在每一个读者心中。这是写作的魅力所在。从这个意义上,写作就是一场旅行,你在文字上行走,把你所有的情绪和忧愁,你的记忆和悔恨,留在每一段人生的路途中。
收录到《慕尼黑白》中的所有篇章,有她去过的地方,读过的书,看过的电影,缅怀的作家。这些纸上的旅行,比现实的旅行更让她痴迷。写作像一场凌晨一点的邂逅,你不知道结局是什么。也许是一次偶遇,也许只是一次擦肩而过的凝视,也许只是一种互相戒备的守望。但是正是这种无法预知结局的写作让她的生活充满了惊喜。
苏伟贞的《单人旅行》更像一种情感的放逐:“情感像一场旅行,没有以前,也没有以后,所有发生的都是独立时光。”一个人旅行的好处在于,所有的情感与释放都会成为秘密。而且那些旅途中的偶遇带来了许多陌生的新鲜感。我们的情感在聚集,然后宣泄。在路上,生活在别处,之所以为这么多人向往,不是因为旅途中的艳遇,而是旅途中你永远不知道下一秒会发生什么。我们的生活在旅途中重新拾起。
我们总渴望旅行,无论是脚踏实地,还是形而上的旅行。但是苏伟贞的《单人旅行》不同在于,旅行变成了一种思念的方式,她在行走中怀念自己的爱人。在越来越远的行走中,想念却越来越近,回忆也变得清晰可辨。她的文字本来是淡淡的风情,读到最后也会被这种掩藏在云淡风轻的文字下的惆怅所感动。想念是一个人最好的旅行方式,无论你一个人走到哪里,你都走不出自己情感的世界。怀念一个人,让你的旅行变得煎熬,所有的书写都是为了情感的释放:“你现在正想什么?习惯性地什么也不想?只是单独的旅行,去一个陌生之乡,第三次天黑的时候,等待一个不同的会合,亦不同于一种平凡的方式。如今,这些都不重要了。你在未知的远方等我并不代表一次特别的约会,与我们无意间在城市角落相遇并无分别,我可以在任何地方和你见面,最后的结束仍然令人难过,甚至由不欲人知的秘密交往长大成为我们会面唯一的理由,不留痕迹。这样也好,现在我反而可以较为直接与你单独道别。”一个人旅行是为了告别过去,也是为了新的开始。
旅居荷兰的台湾女作家丘彦明代表的是另外一种生活,那就是从旅行中隐退,找到一个适合之地,构建自己的精神家园。相对于总在行走与漂泊之中的陈玉慧与苏伟贞,丘彦明的生活更为令人艳羡。她在荷兰生活多年,一直以那里的田园生活作为写作的土壤,夫妇二人过着令人羡煞悠闲自在的隐遁生活。当然,这里的隐遁不是去深山老林,不近人间烟火,远离尘世,而是她在荷兰小镇的生活,与我们现实的生活相距甚远,说天壤之别固然有夸大之嫌,但是读她笔下的那些娓娓道来的日常生活的文字,完全可以觉得她生活在理想国里。当然,这里的理想国不是乌托邦,而是实实在在的荷兰。
小说家马柯对自己国人的特性总结说,荷兰人最大的重任或许就在于,某些事情没有发生过,没有骇人的贫困,没有大规模的种族骚乱,没有恐怖主义,连海水也多年没有发威作乱。除此之外,他们的追求并不高远,除了“自由、长寿、金钱、荣誉、名声、一个好妻子、一大群孩子、健康和自家带篱笆的小花园”,荷兰人还想要什么呢?
丘彦明在《在荷兰过日子》中描慕荷兰的独特的文化,那些描述风车、木鞋、乳牛、农场、公园、郁金香等等美丽至极的文字,令人心动不已。再加上马柯这个细节唯一所能起到的作用就是提醒我们现实距离现实有多远。他人生活在天堂,我们生活在炼狱。他人生活在理想国,我们生活在遥望理想国的地面国度。从她的文字中暗中揣度她生活的状态,有种隔山望景的印象,她的生活有多美好,我们的生活就有多残酷。
读三位不同的作家,体悟不同的旅行与人生。也许最大的感受就是,他们唾手可得的生活,他们毫无畏惧地去实践的生活,我们会选择哪一种?也许,对大多数人而言,就算我们认同他们的生活,也不一定能得到。他们唾手可得的生活,我们一直在梦想。我尤其在意的丘彦明笔下的那些生活细节,那本该是我们的日常生活,如今,我们只能在遥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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