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章

《奇迹集》:庸常是诗的养料

作者:顾文豪   2012年11月08日   来源:晶报·深港书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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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下午三点多一个顾客也没有的酒吧,傍晚的香港北角长凳上消磨时间的陌生青年,凌晨地铁站出口偶遇的路人,马路上一寸一寸移动步履的老伯,日常的脸孔,日常的声音,日常的剧情,这些我们早已视而不见的日常生活,在黄灿然的笔下获得极其精准生动的表呈,恰如黄灿然钟爱的沃尔科特形容菲利普·拉金的那句话,“他发明了一个缪斯,她的名字是庸常”。

    是的,庸常,这个如空气般不为人注意的客观存在,在这本《奇迹集》中奇迹般地获得某种赋形。

    从物质层面而言,这种赋形是给予日常生活一种纸面的呈现,一次刹那的留影。诗人好比一位速写家,将转瞬即逝的庸常实景刻印下来,“凌晨我经过一棵棕榈树,它很高,但它旁边一根灯柱比它还高,灯光投下跟白天一样浓厚而清晰的树荫”,没有任何主见的刻印是记录,也是放大,相对我们那窄小、贫乏、易忘的脑袋,一棵高大的棕榈树和一根比棕榈树还高大的灯柱,或许足以让我们暂时察觉庸常的不平常,当然很可能五分钟后我们再度回到窄小、贫乏、易忘的状态。

    于是,我们发现无数细节构成的世界。“我躺在露台上,凝望明亮的星星。然后摘下眼镜,天空便一片黑暗”;或“我家隔壁那个老伯,每天晚上都弹一种琴,可能是琵琶。他只弹一个音,约三秒一声。当—当—当。”这样简单简洁的诗句使得我们没有理由继续鄙薄我们的生活。

    比起那些动辄要动用全部精力和理解力来阅读的现代诗,这些对于庸常的描绘同时也使诗歌本身反转过来获得一种庸常的感觉。当艾略特慨叹“我已经用咖啡勺量出了我的生命”,黄灿然至多“在想自己好久没发愁了”,在前者那里,诗人的生命与其说是由咖啡勺量出的,毋宁说即便连生命的计算,诗人都必须显得与众不同,哪怕他声称只是借助最普通不过的咖啡勺,而后者猛然憬悟到自己好久没发愁了,原来是因为“天天工作,把愁都忘了”,这大概是我们都能感受到的情绪吧。

    所以,在黄灿然那里,我们不会读到那些佶屈聱牙繁复冗赘的所谓现代诗,不会一再在原本理应赋予我们光明和美感的诗歌面前感到自卑。或许很多诗人企求的并非读者,而是奖赏,他们渴盼的并非回应,而是裁断,适合他们的地方并非读者的床头枕边,而是所谓文学史的光华殿堂。当然,总有人喜欢并且需要这些大人物,因为似乎这样可以让我们离不朽和伟大近一些。但另外有些人,却不愿领受煊赫诗人的指教,因为我所要在诗里寻获的是自赫利孔山上蜿蜒而下的一泓清泉,它可以波澜壮阔,也可以静水流深,但绝非是盛放在镂金雕花的器皿中的兀自蒸发。

    黄灿然是否要成为大诗人,我不确知。但至少我在他的诗歌中从未读到大诗人的作态,他不必我们仰望。他只是居住在生活本身中,和我们一起站在生活的横道线旁,不试图站在我们身前,充当领导人的角色。他需要的只是将“我”化身融入在不同的角度,又或是将不同的角度化融为一个“我”,自在地出入万事万物。

    然而这不代表他没有自己,失去自己。在前述的生活速写中,黄灿然并未放弃表陈主见的机会。凌晨的裁缝店,灯火通明,一位身材清瘦、两鬓斑白的老者独自熨衣服,一边开着收音机。“我”每每路过看见这个场景,总会失落,因为“我”希望自己成为他,像他那样安安静静地工作,“像天堂一样没有干扰,让黑夜无限延长”,但“我”的灵魂告诉我,“这是个奇迹,你闯不进去,因为你不是也不可能是它的一部分”。

    多么庸常的场景,多么匆忙的注视。黄灿然却让这静态的场面成为一种永恒的宣告。我们总有很多时候无意间踏入他人的生活,我们也总不时设想自己成为另一个人,但我们终究明白我们成不了他或她,哪怕他或她的生活看来那么简单那么普通。

《奇迹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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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版社:广东人民出版社
作者:黄灿然 著
出版时间:2012年09月

作者:顾文豪

来源:晶报·深港书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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