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2年10月,日本货轮“里斯本丸”号载着近2000名英国战俘从中国香港起航,驶向日本军工厂。10月1日,美国“鲈鱼”号潜艇误击该船,日军船员竟封闭舱口撤离,任由海水灌入。黑暗中,战俘以莫尔斯电码传递死讯,船尾的炮兵高唱《蒂帕雷里在远方》,直至被海水吞没,最终800余人葬身东海,成为二战中最惨烈的“友军误击”悲剧。事发后,舟山渔民沈阿贵、郭阿德等人救起200余名战俘,但不久之后,幸存者再次被日军囚禁,事件真相也因日军的封锁长期被掩盖。直至1946年军事法庭审判“里斯本丸”号船长经田茂,真相才逐渐为人所知。《里斯本丸号的沉没:被遗忘的二战悲剧》以幸存者日记、家书及渔民证词,打捞起这段被战火掩埋的历史,让东海波涛中的人性挣扎与守望,穿透70余年的时光迷雾。
《里斯本丸号的沉没:被遗忘的二战悲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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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版社:广东人民出版社
作者:[英]托尼·班纳姆(Tony Banham)著
出版时间:2025年10月
没有光,没有空气。脱光衣服的战俘们在黑暗中躺在下水道里等待。这一夜,无人入睡。所有人都喘着粗气;没有水补充他们消耗的汗水。绝望扼杀了大部分人仅存的幽默感。
比尔·斯普纳说:“船舱里一片漆黑,船底上方有一条木制过道,大部分人都躺在上面,过道上的人再也憋不住他们的大小便,因此我们身在下面的人叫喊着‘你们这些肮脏的混蛋’来回应他们。”
但阿瑟·阿尔西却有不同的记忆:“英国米德尔塞克斯军团的人在甲板窗台上撒尿,引起了下面人的多次抗议。在焦虑的愤慨和沮丧中,下面有一个声音喊道:‘上面没有军士吗?’没人回答。‘上面没有中士吗?’没人回答。‘上面没有残暴的军官吗?’一个小声的回答传来:‘他们排在下一个。’这充分表现了我们的幽默感,船舱里各处立刻响起阵阵笑声。”
在三号舱里,英国皇家炮兵们筋疲力尽,身体一半已经被淹没,最终停止了抽水。二号舱的人能听到有物体正在撞击他们身后的舱壁和其他更靠近舰尾的舱壁——显然是被淹没的船舱里的漂浮物。整艘船在进水后开始吱吱作响。被水淹没的后舱在水里沉得更低,抬高了舰首,将舰首的重量压在了船体上。金属开始发出声响;“里斯本丸”号有从船体中部被折断的危险,如果它在到达浅水区之前被折断,就会像石头一样沉入海底。
波特中尉和斯图尔特中校试图联系卫兵,但没有成功;波特已经喊了好几个小时“もしもし”(“我要说”)和“あのね”(“喂喂”),被营救的希望渺茫,该做决定了。斯图尔特命令英国皇家陆军勤务部队的哈格里夫斯·豪厄尔中尉[绰号“老姜”]——这位曾经两次遭遇海难的人——想办法从二号舱逃生。
豪厄尔:“斯图尔特中校冷静、务实的态度让我想起了他前一天晚上的话,他告诉我是时候为这起特殊的沉船事件做点什么了!就在我们附近(尽管我们在漆黑中看不到它)有一个垂直的铁梯,从货舱一侧升起,通常会为货运工人提供出口。通过被封死的舱口盖是否会有逃生通道?众所周知,英国步兵足智多谋,但让我惊讶的是,当我请求提供某种坚硬的工具后,经过一个‘找拖鞋’的过程,一把来自远处某个厨房的锋利的长屠刀在一片漆黑中被递到了我的手上。当我在一片漆黑中将这把刀递回给他们时,那些趴在地上的人由于被催促和踩踏干扰而发牢骚的场景很可笑,在那个没有空气的船舱里,许多人很快就昏过去了。我永远忘不了在爬上铁梯顶端时呼吸氧气所带来的身体上的痛苦,然后我焦急地试图在木板上找到一条缝隙;并在绝望中,一边喘着粗气气,一边断断续续地向木板乱砍。几个小时后,由于极度疲惫,我放弃了尝试,我坐下来倾听周围和下面的黑暗中逐渐响起的呻吟声、渎神之语和祷告声。”
但斯图尔特是一位老兵,他没有放弃希望。
早上8点刚过,经田茂船长意识到,自己在8个月内将第三次失去指挥权,于是他向“丰国丸”号炮舰发出信号:“‘里斯本丸’号即将沉没。我希望所有人弃船。”
他没有得到任何回复。8点30分左右,“里斯本丸”再次剧烈抖动。显然,末日即将来临;这艘饱受折磨的老货轮和船上的所有人都将驶向舟山群岛的沙滩。
15分钟后,经田茂被告知,一艘名为“第一号黄浦丸”号的舰船将被派往“里斯本丸”号所在海域附近,接走所有剩余的日军卫兵和日本船员,但不带走战俘。日本船员们离开了,但一小群卫兵——可能总共有6名,加上经田茂和船上的一些军官——当他们的同事跳船逃走时,他们仍留在船上。大副、二副和轮机长试图说服经田茂离开,但经田茂拒绝了,于是他们跳入海中,游向护航舰。二副荒木说:“轮机长在经田茂担任‘加尔各答丸’号船长时就和他在一起工作,‘加尔各答丸’号沉没了,船长有很强的责任感,轮机长说船长可能会自杀。”
事实上,经田茂把自己绑在船上,真的打算和船一起沉下去。船突然倾斜,把他沉入海中,然后又再次倾斜,将他从水里拉了出来。“我漫无目的地待了一会儿。然后我解开了绑着我的绳子。”
阿尔夫·亨特说:“可以听到水在隔壁舱(可能是发动机舱)里晃动,然后舱壁开始发出不祥的声音。左舷的静横倾角变大了,我估计船体倾斜度已经超过了30度,舱梯几乎是水平的。”
9点,斯图尔特确定,危险迫在眉睫,于是唤醒战俘们再次发动行动。这是他第二次下令逃出二号舱。豪厄尔再次拿起刀,和几个战友一起——这次是爬上直接通向舱口的木楼梯——成功冲出了舱门。豪厄尔回忆说:“几年后,有人提到,以当时一块既没有被偷走,也没有被用来换食物的手表显示的时间来看,脱困的时刻是10月2日上午9点——大伙儿已经被困在这个不舒服的地方超过24个小时。几乎就在同时,这艘船突然大幅度倾斜,越发倾向左舷。一处舱壁裂开,船开始明显快速下沉!我抱着越来越渺茫的希望,在黑暗中摸索,想沿着下面裂开的船舱边缘找出一条路,最后终于触碰到曾经通向露天的临时楼梯的最底部。我爬到楼梯顶部,上面就是被封住的舱口,在屠刀的帮助下,我终于在木板上找到了一个裂缝,划破帆布,最终将其撕开。我用肩膀的力量,还有两个在我后面推的人的帮助,缝隙渐渐变大,形成了一个可以挤出去的孔洞。”
豪厄尔把头伸出甲板上,向船舱里的斯图尔特喊话报告,说他看到了一些岛屿,还有三号舱的几个炮兵正试图通过舷窗逃跑。三号舱的安德鲁·萨蒙证实了这一点,但他指出:“(我们中的一些人)紧紧抓住铆钉爬上船舱的一侧,到达了中甲板。其他人试图从舷窗逃生,但被卡住了,对他们来说,能做的只有等船沉没。”
这一次,战俘们是幸运的。前一天晚上,大约10点35分,他们听到约0.2米的白棕绳——“丰国丸”号用来拖船的绳子——被折断了。战俘们不知道的是,日军在1点35分左右发现并重新装上了一根类似的绳子。拖船继续行进。6时10分,第二根绳子断裂。50分钟后,日本船员迅速用一根来自“丰国丸”号的约9厘米的钢缆替换了第二根绳子。这根钢缆一直支撑到“里斯本丸”号停下。此时,“丰国丸”号已经将“里斯本丸”号拖到了豪厄尔发现的岛屿的游泳距离之内。如果没有这根钢缆的拖拽,船上很少有人能活下来。这里靠近长江入海口,数万年以来,来自中国腹地的泥沙在这里缓慢沉积,就在船体以下几米的地方。
豪厄尔说:“斯图尔特中校随后让我到甲板上看看船的状况。幸运的是,我有先见之明,我请求会说一些日语的波特中尉陪我一起去,尽管我们并不知道,还有6名‘自杀式’卫兵留在船上,以防任何人逃跑——无论是否会发生。我们俩从刚被撕开的孔洞里挤出来,后面还跟着其他几个人,他们无法抵抗清新空气和阳光的滋润,切断了绳索,扩大了出口,在货舱里延伸出来的铁梯口,也就是舰桥的正下方,开辟了第二个进气口和逃生通道。此时,海水已经冲过了左舷舷墙,“里斯本丸”号的持续晃动造成下面的船舱一片混乱。我转向船身中部,打开了从外面拧上的重型铁门,让一些幸存的“炮兵”从三号舱的上部出来。有些人被卡在舷窗动弹不得,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凹形甲板上的海水越来越近,他们脸上露出的极度恐怖的神情,仍然时不时地困扰着我。”
当豪厄尔拧开舱壁门放出炮兵时,他和波特遭到了枪击。和田少尉在上层甲板的通道上俯视着他们,命令船上剩下的几名日军卫兵射杀逃跑的战俘。
豪厄尔继续说道:“来复枪发出的‘噼啪’声,子弹击中我身边舱门的‘砰砰’声很快让我意识到,船上并不是只有我们这些战俘。我迅速滑到了凹形甲板上、覆有蒸汽管道的钢板下。波特中尉受了伤,另外两人倒下,还有几发子弹穿过新开的开口射入船舱。舰桥上出现了4名卫兵的面孔,他们正低头看着自己的步枪瞄准镜。他们向包括我在内的各个目标又胡乱射击了几枪,于是我问受伤的波特,如果可以的话,请他通知卫兵,只要他们停止射击,我们就返回货舱。卫兵们停止了射击,我怀着极端的惊恐从蒸汽管道旁的卧倒处出来,站起身,把波特带回我们原来的出口。没有人再向我们开枪;即使有一个目标就坐在距离步枪枪口不到14米的地方;但与此同时,一些炮兵没有回到他们的船舱,而是悄悄地爬到通往舰桥的楼梯上。”
三号舱的英国皇家炮兵的处境最糟糕,因为舰尾先下沉。他们急于逃生,没法像其他船舱里的人那样采取相对从容的逃生策略。三号舱没有“平静地撤离”。战俘们一打开门,那些能跳上甲板的人就跳了上来。
杰克·埃蒂安布勒在三号舱等待外面有人能打开舱门或舱壁门,放他们出去:“就在我们的舱门被打开时,日军对外面的人开枪。我们设法又松开了几个舱门,然后开始向外爬,日军仍在巡逻艇上射击,我设法爬了出来,躺在甲板上等待射击间歇,再滑入水中。逃生梯倒塌后,没有人能逃出来。我听到一名爱尔兰炮兵喊道:‘我们出不去了,那就唱首歌送给他们吧!’他们唱起了《蒂帕雷里在远方》。我滑入水中,知道炮兵们在这样恶劣的条件下已经做了他们能做的事。没有水,没有食物,没有空气,他们已经随船漂浮了24小时,没有人必须得死……炮兵蔡尔兹和我一前一后爬了出来。我们躺在甲板上,旁边是一名中尉的遗体——他在解开舱口封条时中枪。枪声稍息,我们俩一块滑入水中。”
当豪厄尔帮助重伤的波特返回二号舱时,斯图尔特询问了他对“里斯本丸”号后续进展的看法。豪厄尔说,他觉得它随时会沉没。
斯图尔特别无选择;他下令“弃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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