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道编按】在第28届东亚出版人会议上,来自于日本岩波书店的编辑局副部长小田野耕明先生发表了网络化时代辞书出版所面临的环境变化,以及岩波的应对。
(图片来自于百度百科)
现在有多少人在使用纸质的辞书呢?若是要查某个词汉字怎么写的话,网上检索就足够了,若想确认鸟、花的样子,或许较之阅读辞书的说明,利用Google的画像检索能够更准确地理解。网上的免费辞书,也可以交叉检索多种辞典。当然明知网上信息的不准确性,但是只要掌握了使用方法,方便无比。这样的看法现在占多数吧。网上免费辞书、Wikipedia消灭收费辞书的日子不远了吗?在本报告中,我想以最近发行了第七版的《广辞苑》为题材来思考一下电子化、网络化时代辞书所扮演的角色。
辞书的电子化、网络化、免费化
日本的电子书籍中最早发售且急速普及的是电子辞典。电子辞典多指电子辞典专用终端,但是电子化初期的形式是CD-ROM。日本最初的电子辞典是1985年的CD-ROM《最新科学技术用语辞典》(三修社),但是电子辞典这一存在广为所知,则是1986年发布的CD-ROM《广辞苑 第三版》(岩波书店、大日本印刷、SONY共同开发。1987年发售)。这里开发的辞书格式WING规约(后来的EPWING)对别的出版社也免费开放,各种辞书陆续电子化。《广辞苑》是电子书籍的领头羊。
进而,电子辞典终端自1990年代中叶起急速发展。通过实现内存的大容量化,开发出收录几部辞典的电子辞书终端,以学生用户牵引的形式,销售增长。顶峰是2007年的300万台、483亿日元。《广辞苑》自1992年起开始搭载,现在收入CASIO电子词典EX-word系列。
2000年前后起网络环境完善,手机、进而智能手机普及,电子辞典的重心就从CD-ROM、电子辞典终端这些数据包辞典,大幅转到网络在线辞典。《广辞苑》也销售智能手机用的应用程序、每月100日元的移动版《广辞苑》等。按辞书或者按出版商进行在线辞书的销售,进而不仅辞书,各种文本也可以检索的巨大数据库“Japanknowledge”也开始了。
虽然这些收费内容努力奋战,但是整体上很严峻。当然那是因为网上有着可以简单检索语句的免费辞书的存在。可以横跨650种辞书进行交叉检索的“weblio”、朝日新闻社等开始的提供国语、百科、时事用语的“KOTOBANK”、门户网站Yahoo!、goo提供的免费辞书(前者与KOTOBANK提携)等广为人知。与《广辞苑》同为中型国语辞典的《大辞林》(三省堂)、《大辞泉》(小学馆),将数码版提供给几个在线版辞书网站,可以免费检索。进而,作为免费的百科事典的代表,大家熟知的Wikipedia被广泛使用。
这二十年,因为电子辞书的普及,纸质辞书的销售下降,进而这十年,因为免费网络辞书的扩大,不仅纸质辞书,电子辞书的市场也急速缩小。辞书已经变成不再是花钱求购的东西了。
《广辞苑》第七版的刊行
在围绕辞书的环境急剧变化之中,岩波书店于今年1月刊行了《广辞苑》第七版。
《广辞苑》是以1935年由另一家出版社——博文馆发售的《辞苑》为基础的。因为战争,改订工作遭受挫折,战后岩波书店承接下出版工作,继续编辑。吸收了战后的新文物、概念、大量流入的外来语,战败十年后的1955年作为《广辞苑》开始刊行。虽然2000日元的定价很贵,但还是火爆畅销。
从这个初版到今年刊行的第七版,进行了六次大的改版。每次出版改订版,大家都会关注新收入的词语(新加词条),大加报道。不仅如此,在每次改订中,也致力于重新审视日语这项朴素的工作。
《广辞苑》是将国语辞典、百科事典合二为一的中型辞典。国语辞典说明词语的意思,百科事典说明该词语所表示的事物。例如,“月亮”这个词,在《广辞苑》中解释为“地球的卫星。半径1738公里。质量是地球的大约八十一分之一。大气不存在。……”。这是对月亮这个天体的百科事典式的说明。另一方面,父母与孩子或者恋人抬头望天说“月亮”时,即便不知道半径、质量这些百科信息,通过词语也能沟通意思,而得以互相了解、抽出并记下用“月亮”这个词所唤起的印象的则是国语辞典的意义。辞典与事典,日语发音(jiten)相同,所以前者称为“KOTOBATEN”,后者称为“KOTOTEN”,但是一册之中兼有这两个“JITEN”的是《广辞苑》的特征。
累计发行数1100万本,很多时候被称为“国民辞典”。今年1月发售的第七版,每页4800字,总共3200页,总计1500万字,相当于新书150册的信息量汇集于一册。总词条数为25万,其中新设词条有1万。与第六版相比增加了140页,比初版增加了850页,但是,将初版到第七版7册排在一起,厚度并没有什么变化。为了控制在装订机极限的厚度8cm内,每次让造纸公司开发既薄又结实、易翻阅、不透的纸张。
在这次刊行之际,开展了以下的宣传活动。(1)举办让各种各样的职业表现者来谈《广辞苑》的“广辞苑大学”;(2)在书店的店头播放宣传视频;(3)作为预约特惠提供作家三浦紫苑撰写的册子《制作广辞苑的人》;(4)总编辑在电视等多个媒体上露面,等等。销售目标为20万册,与以往的版本相比,或许看上去不多,但是在出版不景气的情况下算是努力奋战了。进而电子版也同时发售。
重新思考辞书的角色
虽说《广辞苑》拥有25万词条的信息量,但是根本不是网络信息量的对手。而且,网络辞书吸收视觉、音效的要素,加入游戏性等,多花功夫的话可以无限追求纸质辞书所不具备的魅力。或者若吸收网络社会的特征之一——与用户的互动性的话,纸质辞书所培养的编辑程序本身有可能发生大的改变。实际上,像Wiktionary那样,在网络上从用例选取到语词解释都向一般开放,编出一本辞书的尝试正在进行之中。在查什么这一点上,纸质辞书扮演主角的时代业已结束,让位于网络了。虽说如此,是不是纸质辞书就完全不要了呢?不是这样的。因为辞书式的东西的成立全面依赖于纸质辞书。
以往在需要简洁、准确的说明时,很多时候会引用《广辞苑》的说明,“根据《广辞苑》……”。因为要从网络信息上选出能够信赖的精炼的信息很费周折。网络世界任何时候都可以更新,可以无限制填写,但是辞书世界有着刊行期限、分量这些绝对的限制。正因为有限制,所以能够提炼出简洁且准确的说明。据说辞典编辑的案头工作的大半是缩减字数的工作。“更短、更易懂”是辞典编辑的核心。在期限之前再删一行、再删一字,这一严格的分量限制的存在,琢磨出好的辞典。要替代这种提高质量为本的辞书编辑方法的东西,还未找到。
社会编织的现实是多样的,流通的语言是无限的。从其中选取什么?如何在辞书中准确记述呢?这一辞书编辑的核心,无论纸质、电子还是网络,只要是辞书,就大概不会改变吧。日语学者见坊豪纪(1914—1992)在自己担任主编的《三省堂国语辞典》第三版的序言中是这样说的,“辞书是‘KAGAMI’(镜/鉴)——这是著者不变的信条。辞书是反映词语的‘镜子’,同时辞书是纠正词语的‘龟鉴’”。在讲述了镜子与龟鉴——即记述主义(客观主义)与规范主义这两个辞书的角色之后,他接着这样说:“我认为关于词语变化的部分,应该作为‘镜子’很快反映出来。而作为‘龟鉴’该怎么对待,大概是在处理反映出的东西的阶段应该判断的问题。将这个词语立为小词条,是首为重要的。”他说的是,首先调查社会上词语的情况并反映在辞典上,这是第一,其后是提出成为规范的词语的形态,这是辞典的角色。据说他为了制作反映词语的“镜子”,将其大部分的生活都用于采集用例上,留下了惊人数量的卡片,达145万张。
不仅见坊的《三省堂国语辞典》,《广辞苑》等很多辞典都将重点置于作为社会词语之镜的记述主义上。这意味着即便对某人而言是不美的词语、错误的词语,但要是在社会上流通着的话,就要记下并录入辞典。然而,使用辞书的人,向辞书寻求规范的倾向极为强烈,为了知道词语的正确意思、正确用法而拿起辞书。辞典编辑部频繁收到有关于“A与B,何者正确”的询问。而且,还有发来“守护美丽的日语!”的勉励,也有愤怒地诘问“为何登载这样的误用”。然而,误用有着误用独自的道理,看一下历史,可以说语言就是在重复的误用中变化而成的。
虽说如此,但并不是完全不需要标识词语“正确意思”的规范主义。将社会上流通的词语的意思原封不动地写下也有时会成为问题。作为一例,介绍一下《广辞苑》中“同性爱”的词条。第三版(1983年)中,“爱同性,对同性感到性欲的一种异常性欲”。对此,当事人团体“行动起来 Gay与Lesbian之会”提出这是助长对同性恋者歧视的叙述,以此为契机,在第四版(1991年),变更为“将同性者视为性爱的对象;及其关系”。虽说第三版的说明像“镜子”一样反映出当时社会的通常观念,但是用“异常”这个词语来表达与大部分不同的性取向的情况,还是有问题的。这可以看出记述主义的局限了。另外,在现在的第七版中,则写作“将同性者视为性欲的对象。⇔异性爱”。
《广辞苑》第七版的宣传词是“词语是自由的”。对此或许有可能出现批判,认为“应该标识正确词语的辞典的宣传语里,怎么可以说‘词语是自由的’呢?”这一宣传语不仅体现了记述主义的姿态,而且想要诉说词语拥有着改变认识现实的方法的力量。《广辞苑》第七版刊行之际,编辑部发表了以下文章。
通过获得词语,人会变得自由。DV、拒绝上学、职场权力骚扰、LGBT——一直认为只有自己很痛苦的这些事情,通过获得词语,可以知道这是社会上普遍的问题。人通过词语得以了解自身、了解他者、获得生存的勇气与自豪。
辞书并没有完成时态,总是不断生成的。因为辞书总是扮演着记录不断变化的社会的词语的角色。在这个意义上,辞书会比社会来得稍微晚一点。但是,与此同时,辞书包含着比社会稍微前进的视点。为何如此呢?因为辞书想要编成的词语本身是投向未来的。
参考:增井元《辞书的工作》(岩波新书)、饭间浩明《国语辞典的走向》(NHK出版)。
小田野 耕明(ODANO Komei)
1970年出生于北海道。1996年进入岩波书店工作。在《世界》编辑部工作后,1999年调到岩波新书编辑部,2004—2012年担任该部总编辑。自2012年起担任编辑局副部长,主要编辑单行本和系列书籍。
(封面图片来自:“新时代杯”2017时代出版·中国书店致敬活动(言几又上海七宝宝龙城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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