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维舟
2011年06月18日 来源:东莞日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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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过这件作品的许多人都默默流下了眼泪。确切地说,这不是“一件”作品,而是一万多件各种破旧、残缺、乃至从未使用的物品的总和;这也不是一件“作品”,而是一个人生活的总和。和其他艺术家不一样,艺术装置《物尽其用》的作者赵湘源并不是在有意识地“创作”,她只是固执地把自己一生用过的物品都分门别类地积攒下来,到最后,她在自己的老宅中,完全被这庞大的物品海洋所包围。每件物品对她来说都有特殊意义,都附着着一段记忆,因此这些物品不仅占据着庞大的空间,还占据着广阔的时间,从中人们阅读和触摸到了一个人的生活。
组成《物尽其用》的物品本身再普通不过了,而赵湘源积攒旧物舍不得扔掉的行为在度过物质匮乏时代的中国人身上也十分常见,这乍一看似乎很难使它们被视为艺术品,但同时也正因此,使许多人对之产生了巨大的精神共鸣和震撼。这些看起来像是垃圾一般的旧物,以其庞大的存在和相互之间的紧密联系(因为和一个人生活的共同节点而彼此连结),使人感受到了普通人生活的浩瀚内容。“物尽其用”之所以被用作这个展览的核心观念,也是因为它概括了普通中国人的一种生活哲学和态度。
在展出它们之前,赵湘源几乎被埋葬在这一万多件旧物中,那就像是一个包裹着她的茧。她舍不得扔掉,不想把它们全部换成新的,是因为在这里她才能找到足够的安全感和温暖,以及全部家庭记忆,那是新东西无法承载和提供的。
反过来,她的儿子、艺术家宋冬,策划和设想这个艺术展览的最初目的,也不是为了展示一件艺术装置,而是为了“治病”,帮助母亲从她自己建造的“茧”里面解放出来。其结果,正如巫鸿所解读的,这一巡回展成了亲人之间持续整理、持续回顾这些物品的过程,同时也不断加深了他们之间的亲情关系;它变成了同时具有两种意义的艺术和礼仪的行为,一是保存历史记忆,二是强化社会关系。
赵湘源本人的感慨也很耐人寻味:一方面,她万万没想到儿子竟把这些物品放到展览中去了,看到效果不错时,欣慰地觉得“这才是真的物尽其用了”;另一方面,她又本能地觉得这些东西确实是已经用不着了,这次连累了很多年轻人认真地布展、搬运。她当然也知道现在很多年轻人喜欢的衣服常常只穿两三次,之后感到不时髦也就扔了,相比之前自己的生活理念似乎早已落伍。
这一感言本身表明了现在所处的消费社会的话语霸权:在一个以浪费和抛弃为特征的社会中,一个以节约、反消费乃至零消费为基本生活态度的人,感受到了一种压力,继而把这种压力内化成了负疚感。在中国,这种惊人的转变在短短一代人的时间里就完成了,以至于像赵湘源这样的人能在自己的一生中经历两种差异极大的生活方式。
很多中国人都不会对她说的话感到陌生:她还记得自己公公和丈夫手很巧,从煤铲到扫帚、篮子,许多工具都是自己动手做,几十年没在商店买过那些能自己做的物品。相比起来,年青一代很少有手这么灵巧的,因为消费时代的社会成员,其首要道德要求就是扮演消费者角色的能力和意愿。现在,自己动手做不再是因为生活所迫,而以一种时尚生活方式(即DIY)的面貌出现,吸引一小部分社会成员。
在这个新的时代里,消费品的基本属性就是其短命性,人们只能短暂地拥有其使用价值,只有这样不断抛弃才能不断消费,由此才能不断生产。
显然,按照这样一种消费话语,赵湘源积攒的旧物品只会被视作废弃物和垃圾。但吊诡的是,也只有在这样一个时代,渐渐消逝的那些东西——包括赵湘源所象征的那种生活方式,才会因为其消逝而变成一件艺术品,成为人们怀想的对象。观众的参与实际上又在消费和消解着这件艺术品。从这个意义上说,《物尽其用》也构成了一个时代谢幕的象征。
作者:维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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