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章

《绿光芒》书评|这样的人和事,一生也许只会遇到一次

作者:徐鲁   2015年12月11日   来源:百道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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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评】他的魅力在于,他选取的是发生在一生中的最具“文学性”和最具有感动力量的人与事。这样的人和这样的故事,一生中也许只会遇到过一次,不可能再有第二次。一旦遇上了,经历了,“我都会死死地记着!记着了,就成为了暖和的故事!” 

《绿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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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版社:明天出版社
作者:梅子涵
出版时间:2015年05月

说出来,有人可能不太相信,俄罗斯散文家帕乌斯托夫斯基的书,我先后买过三册《面向秋野》、两册《金蔷薇》和两套《一生的故事》。有的书之所以会再三重复地买回来,是因为书本已被我读散了架,用透明粘纸粘贴得太难看了,只好再买一本新的回来接着读。我曾经想过,喜爱一位作家的作品喜爱到这个程度,是不是有点过分了?但我立刻就给自己找到了台阶:还好吧,你离“读书破万卷”还早着呢! 

写文章,我也经常喜欢掉一点书袋。我比较认同英国诗人奥登的一个有点刻薄的说法:当我们阅读一位博识的作家的文章,有时候从他的引文里所获得的教益,要比从他自己的文字里所获得的更多。那么好吧,在谈论梅子涵先生的散文之前,我仍然要先掉一点书袋。

曾经有两位作家,是很好的朋友,经常一起去诗人叶赛宁的家乡梁赞附近的美肖尔林区旅行、钓鱼,当然,也在那里构思和写作。一位就是我前面说到的帕乌斯托夫斯基,另一位是睿智的小说家盖达尔,写过《蓝碗》、《鼓手的命运》和《一块烫石头》的那位,15岁时就当了苏维埃红军的团长。因为经常得以近距离的观察,帕氏对盖达尔的创作才华和写作风格的认识与描述,都十分清晰和精准地写在《同盖达尔在一起的日子》一文里。这是一篇极其生动的文学回忆录和作家创作谈。例如他说:“无论在真正的文学中,还是在一个真正的人的生活中,都没有微不足道的东西。”

“在我看来,盖达尔最主要、最惊人的特点,是根本无法把他的生活和他的作品分开。盖达尔的生活似乎是他的作品的继续,有时也许是他的作品的开端。”

“盖达尔的每一天几乎都充满了非常事件、异想天开的事……不管盖达尔做的是什么事,说的是什么话,一切都会立即失去平凡的、令人厌倦的特点,变成不平凡的东西。盖达尔的这个特点完全是本能的、直感的,这个人的本性就是如此。” 

“在整个一生中,他是一个使孩子的心灵感动得流泪的极为出色的讲故事的人……” 

绕了这么大的弯子,现在你们一定猜到我想说的是什么意思了。是的,我想说的是,阅读梅子涵的散文,我所获得的那些最强烈的感受,和帕氏对盖达尔的感受并无什么两样。 

比如读《火车》、《童话》、《飞行》这些篇章,你就会觉得,梅子涵的一些真实的生活际遇,好像就是他的作品的继续,或者又是他的作品的开端。也就是说,你根本无法把他的生活和他的作品分开,你搞不清楚哪个情节是生活的,是非虚构的,哪个情节又是文学的,是虚构的。当然这只是我们作为读者的某种错觉。实际上他写的全都是最真实的、非虚构的散文。他的魅力在于,他选取的是发生在一生中的最具“文学性”和最具有感动力量的人与事。这样的人和这样的故事,一生中也许只会遇到过一次,不可能再有第二次。一旦遇上了,经历了,“我都会死死地记着!记着了,就成为了暖和的故事!”

比如读《校长》《学生》《快递》这些篇章,你就会觉得,在真正的文学中,的确没有微不足道的东西。世界上也没有什么渺小的题材和体裁,而只有渺小的作家。在梅子涵的文字里,生活的每一天里都有温暖的忆念,都可以做善良的回望。再平凡、再琐碎、再不起眼的小事儿,他也能从中发现美好、温暖、童话的东西,哪怕这些小事儿如他自己所说,没有任何“中心思想”。但是,这一篇篇干净、平实、清亮发光的散文故事,却使我不由得不生出如此感慨:终究,生活中会有一些我们所挚爱的人与事,是能够用我们的双手、文字、心灵,把它们保存下来的,因此,诸如热爱、文学、浪漫、高尚、诗意……这样一些美好的东西,也是有可能始终不渝的。就像《火车》那篇故事的结尾,作者添加的那个“结束语”:哪怕车厢的灯全熄了,还是会有人看见你———他送那个女人和孩子进卧铺的瞬间,不就被黑暗里的人看见了吗?还有,如果你“学过雷锋”,那么你也会等到一位永远记得你的“张车长”。

在这里,车厢的灯、女人和孩子、进卧铺的瞬间、黑暗里的人、学雷锋、张车长……都是《火车》这篇故事里的具体的人与事,同时也都超越了狭隘的个人生活色彩,而具有了普遍的象征意义,成为了美好的文学题材。如果不了解这个故事本身,脱离了这件事的前后语境,也许,这些人与事、词与物,都成了需要加以解释的“典故”。

  二

由此,也引出了我对梅子涵散文魅力的另一种感受,那就是,他的每一篇散文故事,都是浑然一体的,是一个完全和美好的整体。故事的感人内核,故事的因果联系,作家讲述过程中所注入的忆念情愫,作家讲述时的前后语境和叙述语气……似乎都是不可分割的,也无法分开来加以分析。汪曾祺先生曾对一位想要研究他的评论家说过这样的意思:我是一条完整的鱼,你不能把我切成一段一段地来分析研究,以为我早期的作品是这条鱼的“头”,中年时期的是鱼的“身子”,晚年时期的是鱼的“尾巴”。梅子涵的散文也是如此。你无法在他的散文里具体划分出哪是鱼头、鱼肚、鱼身或鱼尾。他的散文里没有拖泥带水、旁敲侧击的东西。他用的全是不枝不蔓的白描手法。不用任何铺垫,故事就开始了;不用任何渲染,已经进入了高潮;也不用任何归纳,故事戛然而止了。就像诗人威廉·布莱克的诗句所写的:“你寻找那美好的宝贵的地方,在那里旅人结束了他的征途。”

也因此,按照一般的书评写法,要想从梅子涵散文里引出一些特别华丽的段落,其实是比较困难的。“疑此江头有佳句,为君寻取却茫茫。”不是没有,而是到处都是。他的散文的味道、散文的芳香,就像咖啡的颗粒,已经完全融化和弥漫在了整杯的热咖啡里。除非你把他的全篇散文都引用出来。

读他的散文,你会觉得,那种娓娓道来的叙述风格,那种不动声色的幽默的味道,那种从真实和平实中飘散出来的文学气息、诗意的东西……就像一层薄薄的、新鲜的粉霜,均匀地、自然地附着在每一个浑圆的故事的苹果的外表。脱离了“人与事”这个完整的、实体的苹果,那些幽默和浪漫的粉霜本身,是没有多大意义的,是“散”的和没有形状的,也并不值得特别去夸赞。我相信,梅子涵所在意的,也是他的苹果本身,而不是苹果外表的那层粉霜。他写散文,决不是为了轻浮的“炫技”和“逞才”,也不是要用那些美丽的粉霜去取悦读者,而是“志存高远”,有一颗大的“文心”和一种云水襟怀。这种襟怀,他在《童话》那篇故事的开头,有所表述:“希望中国人能相信童话,用童话的心情和温暖影响生活,让中国的前进诗意和从容一些。”这才是他的拳拳“文心”。

现在有许多作家、尤其是儿童文学作家,开口闭口就是“爱心”,就是“关爱”,就是“底层关怀意识”和“正能量”。但是我还没有看见过,有哪位作家在自己的散文里,用心地、真诚地、满怀温暖地去写过这么多的生活在城市底层里的“小人物”。在梅子涵的散文里,这样的底层人物,简直可以排成一个长长的人物画廊。《干净》里写的是小区里的一位清扫工老人,他每天迈着“仔细的步伐,干净的步伐”,不仅把整个小区,也把自己的垃圾车收拾得干干净净、体体面面;《小摊》写的是一位修理皮鞋的阿姨,每天用她勤劳的双手和乐观的生活心态,心平气和地谱写着一元钱的“童话”和几元钱的“叙述”;《落叶》写的还是小区里的那些“不言不说”、默默打扫着每天的落叶的清扫工;《佩服》里写的是一些不被人“看见”的修理工,修自行车、修拉链、修手表的;还有前面说到的《童话》,写的是一位小保安的故事;《快递》写的是一位快递小哥的故事……都是一些通常总被人们忽略了的或视而不见的小人物。他把他所看见的、经历的、亲身感受的这些人的故事和人性中的美好,写得如此动人心弦,令人眸子湿润、鼻子发酸,从而唤醒人们对他们的尊重、体谅与友善。我觉得,这才是真正的底层关怀和文化关怀,这才是真正的爱心、温暖和“正能量”。

梅子涵是一位拥有崇高的心境、浪漫和高贵的情怀的作家,但是这一点也不妨碍他同时也具有最温暖的底层关怀意识。在这一点上他很清醒,用他自己略带调侃意味的话说,“我很拎得清,找死必须选对地方”的。他深知这些小人物的生活现状,离他所期待的那种童话生活有多么遥远,虽然他用文学的方式去写他们,也把他们的故事写得十分富有文学的感动力了。但是他从来没有因为自己懂文学,就把自己当成“贵族”。恰恰相反,他的这类散文正是为了点醒某一部分人,应该努力“让自己活得平浅一点”。他这些写小人物的散文,承续了鲁迅先生当年写《一件小事》的那种温暖的底层关怀的叙事传统。虽然也都是知识分子视角,但在梅子涵的笔下,已经不仅仅是要榨出皮袍底下藏着的那个“小”了,而是有了一些新的表达,比如反思:“当一个真正的童话在我面前很质朴很热诚地出现时,我竟然马马虎虎没去看”;比如发现:“看着智慧在他们的手上,他们的技术让生活转动和明亮”; 比如对所有弱势群体的帮助和尊重:“我们要帮他们说说话,让他们的路上也有足够照耀,心里很温暖”;“等到他再老些以后,身上也能背个洁净的包,里面装着晚年的安心”;比如感悟:只要敞开自己的心,睁大自己的眼睛,就能看见生活中的许多“最平浅的诗意”,每个人都应该努力地“让自己活得平浅一点”。 

米兰·昆德拉有句名言:“我们注定是扎根于前半生的一代人,即使后半生充满了强烈的和令人感动的经历。”梅子涵这一代作家,如今正在迈向老年时期,怀旧是必然的。在他的散文里,小时候的回忆,少年同学之间的回忆,农场知青生活的回忆,都是他写也写不完的题材、抒也抒不尽的诗情。他写小时候记忆里的那些亲人的善良、那些亲人和老师、朋友的离去,有的写得出奇的冷静与平和,有的写得缠绵悱恻,有的写得荡气回肠,有的又写得沉痛之至。写奶奶、外婆的那些篇章自不必说了,那早已成了他的散文和图画书故事的名篇。例如《扑通》这篇,写他在“文革”时期疯狂的抄家风潮中,出于一种自我保护的本能,同时也是惊恐万状、迫不得已地撕掉、烧掉了爷爷和爸爸留下的一些珍贵的旧书,甚至撕掉了爷爷留下的唯一一张大照片,撕得很碎,然后烧了。晚上他把自己的举动告诉了妈妈和外婆,“她们都没有说任何话。她们没有让我吃一个耳光。”许多年后的今天,他站在了爷爷的墓前。“墓上没有爷爷的照片。我根本没看清爷爷长什么样,就慌慌张张撕掉了。”他写道,“我现在吃自己一个耳光!其实每次想起,我都是要吃一个的。”虽然也是平静的叙事,却包含了多么沉痛的伤逝和追悔之情。

《绿光芒》这本书,收入了梅子涵先生用了五年时间,缓缓写成的五十篇散文故事。这五十篇故事,不仅让我们感受到了美好的文学所具有的感动的力量,也领略了汉语散文的一种干净、明亮、真挚、平实和精确的文学之美,明白了好的文学是如何的好,也领略到了一种真正的散文的光芒与芬芳。

帕乌斯托夫斯基赞扬盖达尔说:他的想象力一分钟也没停止过,它们的一部分注入了作品里,而那巨大的另一部分,则被他花费在自己生活的每一天、每一件事情里。也因此才有“盖达尔的生活有时是他作品的继续,有时又是他的作品的开端”的说法。这个说法,我觉得也同样适合用在梅子涵先生身上。

作者简介

徐鲁,著名诗人、作家、出版人,现任湖北省作家协会副主席,长江出版传媒集团海豚传媒副总经理。系中国作家 评选委员会副主席。已先后出版诗集、散文集60余部,另有长篇小说《为了天长地久》以及《沉默的沙漏·徐鲁自选集》、《徐鲁青春文学精选》(6卷)、《金蔷薇·徐鲁美文系列》(6卷)等选集。作品曾获全国优秀儿童文学奖、中国图书奖、国家图书奖、冰心儿童图书奖(四届)、台湾地区“好书大家读”年度好书奖、湖北省文艺明星奖、湖北省青年文艺奖、湖北省文学奖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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