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章

《表演与偷窥》《好色的哈姆莱特》:自觉的表演与耽溺的偷窥

作者:遆存磊   2012年12月17日   来源:南方都市报•南方阅读周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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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表演与偷窥》,小白著,上海译文出版社2012年10月版,42 .00元。



《好色的哈姆莱特》,小白著,人民文学出版社2009年3月版,29 .00元。

    小白说:“‘表演和偷窥之间’,……我自己的写作大抵不出这两者。”表演是单向度的,“关乎写作者的态度和姿势,他对自己写作时一词一句的自觉性”;而偷窥就有些暧昧,既可以指观众或读者所采取的姿态,也暗喻着写作者的叙述视角,而值此情境,这种窥视即形成双重,拉长纵深,互为镜像。于是,我们读《表演与偷窥》这本集子,或许自以为是窥视者,暗赏“瓶中日月长,照壁成双影”,品味“色情到底是个什么东西”,安知作者小白不在镜像的另一侧暗自窃笑:汝入我彀中矣!

    小白的“表演”是蓄谋已久,或说是积淀极深的,我们看他对古希腊陶器、庞贝古城遗址墙壁上之色情图像的详尽阐释,旁征博引、娓娓道来,不禁惊叹在社会生态中色情的隐喻与意义。色情图像固然是其时社会实况的一种折射,但同时也是色情幻想的表征。图像的泛滥,并不必然表明着社会风化的无节制,却往往表明某种禁忌,如此的禁忌适足以促成色情幻想的生成。小白的此种书写更接近于社会学或风俗史论文,认真细致,不讨巧,巨细靡遗,表明他扎实的“性学”基础。学院派学术研究与英式随笔的糅合,是小白文字耐读及有趣味的缘由,也是其“表演”自觉性的底气所在。

    “阳光满目,野气一身”,曾有论者对张大春小说做如此的评语,其实换个角度,放到小白的作品这里亦未尝不可。《大的到底好不好》一文,以菲茨杰拉德向海明威虚心请教关于“尺寸问题”的问题为起首,涉及亚里士多德、阿里斯托芬、拉丁诗集《普里阿皮亚》、好莱坞电影《Prim e》、《玫瑰传奇》抄本、圣塞巴斯蒂安画像、拉伯雷《巨人传》等等,从多种面向深入探讨“大小”尺度,涵盖社会学、风俗史、文学、精神分析学说、宗教、绘画、电影、摄影,直把此问题的内囊都翻将上来,令想接话茬儿者不得不另辟蹊径、别找他途。小白的表演欲不可谓不强,我们从行文中可以揣测,他于旁征博引间大约有着轻松的游戏心态,似乎已预知读者潜藏的窥视心理,于是乎洋洋洒洒、请君入瓮。其实我们反向观之,小白为对“大小”问题一究到底,埋首于各类典籍、艺术作品中爬梳剔抉,翻出无数的故实,牵涉大大小小的人物、轶事及乡野杂录,岂不是也在行“偷窥”之实?这于书写者的写作姿态而言似有吊诡之处,而小白大约是有着某种自觉的。

    小白在谈及自己的小说创作时,表明“偷窥既是《局点》和《租界》的叙事视角,也是这两部小说里的人物观看事件、景物、他人的方式”。虽然未必可以全盘平移到其随笔写作中,不过加以参照却未尝不可。如《私下的激情阅读》,引述十八世纪的一幅插图(且有实图为证),“画中少妇斜躺在靠椅上,袍裙凌乱双乳半露,头部歪向一侧,眼望半空似出神入迷,她的左手垂在椅边,一本小书从手中跌落到狗笼上”。如此暧昧的场景,显然将阅读者置于不自觉偷窥的境地,而对于书写者,却是一种自觉的表演,且以偷窥为自己的叙事视角。更为有趣的是,画中少妇看的是什么书,无法在视觉中看到,作为窥视者的作者大胆猜测:自小开本而言这应该是一部小说,而画家的生卒年份与卢梭同时,《新爱洛伊丝》正是当时最畅销的小说,不妨假定女子的阅读体验来自这部罗曼司故事。如此的叙事视角直将书写者引入了画中的幽暗角落,将窥视的功用发挥到登峰造极的地步,不仅有静态的观察,还有动态的思索与补充,很符合作者自己所言,“‘窥视’片段的、考据不详的历史影像、图像、意象,进而‘窥视’历史叙事本身”。

    在关于庞贝遗址的“照壁成双影”中,小白搜集了大量“片段、考据不详”的色情图像,以抽丝剥茧的论述揭开了这座古城历史叙事的另一条脉络,展示社会生态的开放与禁忌之间的微妙关系。其实如此的书写策略或手段,一直贯穿着小白的写作,如上一本随笔集《好色的哈姆莱特》中,论说“爱你就打你屁股”的话题,即以中世纪法国羊毛织毯、古埃及底比斯墓穴壁画、十八世纪法国讼案、意大利绘画《维纳斯惩罚丘比特》、卢梭《忏悔录》、纽约的《布鲁克林联合快讯》、电影《蓝色夏威夷》《多诺万的珊瑚岛》等为线索,活生生地勾勒出一个打屁股的色情想象和修辞以及社会风尚的流变,扎扎实实地考验作者掰开、揉碎再整合的功力,由碎片进而“窥视”历史叙事本身,莫此为甚。

    有着对片段及“窥视”历史叙事的着迷,小白做了由数十节文字碎片组成的“反讽的性笔记”,阐释自己的性学观念。其中有些很有趣的想法,如,“‘现代人’是一种完全色情化的遗传种群,以限制无节制交媾为目的而建构的‘生殖崇拜’观念不仅无法限制在精神层面不断蔓延的男性色情欲望,而且这种观念本身也被过度强调”,“色情与本身为了钳制它而建构的‘文化’系统戏剧性地保持‘同构互生’的一致性。‘文化’愈壮大,寄生其上的‘色情’也更为蔓延。这让‘文化’的统治阶层相当惊恐。”事实上,这数十节文字的碎片,并非随意而发的散乱章节,作者有意为之,借助片段的书写,进行着自己的理念重构。与此相类的,还有“反讽的爱情笔记”,显然,在“某笔记”之前,更要紧的是“反讽”二字。

    曾被问及这些妙趣横生、自成体系的文字是如何写成的,小白扼要地答曰:“都可算抄书。”这似有知堂老人的为文余韵,尽管策略亦有大不同处。知堂的“抄”是寻章摘句老雕虫,老老实实地抄,大段成节地抄,重在立此存照、予人参考,清清淡淡、无甚表演欲;而小白的“抄”更多地在于将经眼经手的片段材料化开揉碎,重塑一个自己着意想要的东西,具新的架构与新的生气,很有自觉的表演姿态,并引人入彀,以窥视的心理。刘绍铭曾说小白的行文,“用拼图的方式讲故事,东一块,西一块,初看不像是有机零件,完场时再把这些游离份子拼凑起来,就会领悟到作者‘顾左右而言他’的用心了”。事实上,零件是否有机,作者心里自有定数,如他自言曾玩过的一盒一千片的拼图板,若孤立地看来,许多片的图案莫名所以,但在玩家眼中,每一枚都有各自的用途与价值,可置放到适合的空当儿。这种自觉的表演洒脱之极,那双重的偷窥即难免耽溺其中了。

作者:遆存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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