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道编按】梭罗是十九世纪美国著名的作家、思想家、自然主义哲学家,更因其经典散文名著《瓦尔登湖》享誉世界。2020年6月,由浙江文艺出版社出版的国内首部权威《梭罗传》上市。日前,浙江大学比较文学与世界文学研究所教授许志强,作家、资深媒体人萧耳,共同做客单向空间,和读者们分享了这位作家回荡了两个世纪之久的独特魅力。
《梭罗传:瓦尔登湖畔的心灵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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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版社:浙江文艺出版社
作者:[美] 罗伯特·D.理查德森 著
译者:刘洋
出版时间:2020年06月
《梭罗传》由美国知名历史学家、传记作家罗伯特·D.理查德森根据大量珍贵一手文献倾力写就,从生活经历、文学创作、思想轨迹等方面勾勒出梭罗心灵的一生,更加立体与多面地展现了梭罗丰富的思想与生命,为我们提供了另一种解读《瓦尔登湖》、阅读梭罗,同时观照内心的途径。
日前,浙江大学比较文学与世界文学研究所教授许志强,作家、资深媒体人萧耳,共同做客单向空间,和读者们分享了这位作家回荡了两个世纪之久的独特魅力。
萧耳指出,虽然梭罗曾经在瓦尔登湖畔居住了两年零两个月的时间,但说他是隐居者并不合适,因为在“隐居”期间他没有间断过文人圈的社交往来,“避世”是对梭罗的误读。她认为,梭罗写的东西很“硬核”。我们看到他花费很多时间去观察一棵树、一朵花,或者整个自然界,姿态就像科学家,或者一个生物学家。
萧耳
许志强也提出,当你对事物的描写细腻到一定程度的时候,你的描写就带有神话色彩,神话色彩是取决于达到何种程度的细腻——这就是梭罗的创作手法给他的印象。梭罗的名声是被他“抗议者”“隐居者”这样的标签掩盖了,这些标签很好,到现在还闪光,但是千万不要忘掉梭罗最重要的是一个诗人,因为那个时代没有人写出他那种句子。
许志强表示,我们今后要做的很多,比如出一个梭罗写得比较好的诗集,还有他的书信集和日志。“随着梭罗的译介再进一步展开,我相信将来在阅读他的时候会有惊喜的发现。”
许志强
初识梭罗:一位硬核作家
许志强:梭罗的作品引进的时候,我在读初中,对译者有很深的印象。徐迟是非常著名的作家,他写了数学家的报告文学。那时候不像现在,那时候,人能够做翻译这件事好像蛮高级的,所以我对他印象很深。
萧耳:我读梭罗很早了。我这个人也很喜欢瞎跑,满脑子的远方,可能生活教育了我这么多年,我的德行一点没改。
去年,我跟几个好朋友一块儿去美国的时候自驾,原本我今年的旅行计划是去看一下梭罗的小木屋。关于旅行这件事情,梭罗也写了《远行》。我们每个人对远方的理解不一样,有一阵子,我觉得一千多公里的距离才足够远。其实身边也有很多好的风景,但就是没有那么吸引你。可能我们每个人,有些方面是在退化的。比如说我年轻时,二十多岁的时候,说走就走。记得有一次,我突然想去一个叫菊花岛的地方,过两三天我就去了,先到沈阳,从沈阳坐火车坐到葫芦岛,再从葫芦岛坐船坐到菊花岛,就是为了看一眼金庸小说里的地方。我有很多之前的旅程都是这样的,这样一个人肯定会被梭罗吸引。
许志强:我同意你说的意思。梭罗从诞生到现在,这个符号,现在随着驴友的发展,梭罗受欢迎的程度应该是经久不衰。我听说很多像萧耳这样的人,去美国会去看梭罗的故居。
萧耳:后来的塞林格也有这种特质。要说梭罗是什么隐居者并不合适,他也就两年多一点的时间住到那里,而且没有间断过文人圈的社交往来,所以他根本就没有避世,“避世”是对梭罗的误读。
许志强:我们带着文化背景去看这个问题,类似于用道家的理念去理解梭罗到瓦尔登湖去隐居这件事。这种参差的、互相之间的交流,会带有落差,对我们接受梭罗来说,不一定是一件坏事情。
我在二十岁的时候,第一次看他的书没有看懂,不懂的原因是里面的思想,它不是一般意义上的散文。事实上,梭罗是比较硬核的作家。当时,我习惯于阅读十八世纪英格兰的牧师他们写的东西,还阅读中国现代文学中沈从文等人的作品,这些文化背景已经建设了平台,带着这个平台跟梭罗对接的时候,内核不同,难免会读不懂。
萧耳:我们每个人成长过程中,接受中国之外的文化符号,都具有偶然性。大一、大二的时候,某一天在图书馆,我翻到了《一个孤独散步者的遐想》《一个欧洲人的回忆》这类书,借回去读了,后来踏上人生舞台时,这些作品就在某个瞬间忽然击中了我。对于读者而言,《瓦尔登湖》也是这样,在某个阶段遇见了,就会跟你的灵魂有某个阶段的共振。
用博物学家的方式写作:梭罗创作的层次
萧耳:梭罗过时了吗?当然不。我们现在还聚在这里谈梭罗,梭罗好像从来没有过时过。今年,当我们的脚步被牵绊住,走不出去的时候,挺想再读读他的书的,《梭罗传》就出现了。在《梭罗传》里,有一段话我印象深刻,和大家分享:
同样是在1857年秋天,梭罗完成了《秋之色》一文中最重要的几个部分,不久后,他将秋叶的样本放在白色的背景中,并以此为题举办了一场讲座。后来,他对一片橡树叶进行了细致的描述,并让《大西洋月刊》严格按照他的具体说明,将这片橡树叶的轮廓画出来:“站在这棵树下抬头仰望,观察天空为叶子勾勒出的细微剪影——从这个角度来看,整片叶子仿佛仅仅是从叶子中脉延伸出来的几个尖点……不论是叶子的部分,还是叶子之外的部分;不论是广阔而自由的天空,还是宽大、锋锐、长满细毛的叶片,都能给眼睛带来愉悦。”……
我们发现,梭罗写的东西蛮硬核的。我们看到他观察一棵树、一朵花,或者整个自然界,是会花很多时间在里面的,就像科学家,或者一个生物学家的那种姿态。
许志强:刚才念的那一段,我印象很深,描写很细腻。当你仰望橡树的时候,看到树的叶片,叶子中间有条脉络,中脉辐射出那个尖尖的点,映衬了天空,对眼睛来说,无论是广阔的蓝天,还是长满细毛又有锐角的叶片,都是很适宜的,这种事情是梭罗文章里面经常可以看到的。
我翻以前写的读书笔记,看到其中一句的大致意思是,对事物的描写,当你细腻到一定程度的时候,你的描写就带有神话色彩,神话色彩是取决于达到何种程度的细腻,梭罗给我的印象,就是跟托马斯·曼的创作方法类似,当你细腻到一定程度,可能很多读者认为是细碎的,但是我不这样认为,这时候,你给他增加一些压强,他一定会起化学反应的。
读《梭罗传》,你会发现梭罗是一个博物学家,他对事物的观察突破了我原先接触的平台,因为这个平台是历代文章所培育的东西:讲究对事物韵味的描写,到一定程度不要往下走,梭罗完全打破了这种东西,是把文学的描写跟博物学家对科学事情的描写结合起来了,结合背后的动机是什么,动机很多,我感兴趣的是文学动机。
梭罗不是一般意义上的散文家,他会在一个写得很细的场景里面,同时注入伦理的、哲学的、宇宙的,各种问题、观察、沉思,这个线上面缠绕很多线,所以他的密度非常大,是把两种路线结合在一起,感性的、幻觉状的,如梦似幻的那种东西,跟很真实的科学性的观察、非常有科技感的事实,这两者结合起来,那么他文体的程度,一下子很难消化的这种程度,构成了他自己的风格特征。他不是焦点对着一个东西,而是不断跳跃,从一个层面马上到另外一个层面,再马上到另外一个层面,你可能阅读的时候分为三个层面,那他就有六个层面,《瓦尔登湖》也不是玄学的东西,我第一次读的时候感觉有点跟不上,主要跟他的硬核思维有关系,打破了原有的习惯,把这种景物描写和心灵的变化结合。
萧耳:他好像在观照的层面上又非常理性,他从理性又会谈到哲学,谈到博物,谈到科学、人类学等,其实不是那种所谓优美的随笔,描写自然山水,完全不是那种感觉。
梭罗何以成为梭罗:时代与师友爱默生
许志强:《梭罗传》的叙述和研究,对了解梭罗带来很多的帮助。有一些问题,它给我们提供了相关的视角。比如整个康科德地区,它的来源在哪里,我以前没有特别意识到这个问题,这本书描写得非常完整,给了我们一张地图,爱默生是绝对的中心,美国的先知是他开创出来的。整个美国这些东西全是来自德国,所谓的超验主义就是美国版的德国唯心主义,费希特、康德、黑格尔整个都搬过来了。爱默生一个人“一手遮天”地在康德掀起德国唯心主义美国化的运动,然后可能是天意,边上他的学生梭罗——绝对是大师——当时二十岁出头,写的东西就非常出色了。
你看他们同一波人里面,跟超验主义之间的关系有松有紧。简单地讲,梭罗是最紧跟爱默生,是从爱默生那里得到最多的,像霍桑也未必每天都会去林子里面散步,这就是刚才我想讲的,看过这本书让我一下子贯通理解的方面,爱默生的意义在哪里?他引进德国唯心主义之后,把整个这一块奠定了,你看后来霍桑他的文学事业,基本在这个氛围当中做完。什么叫美国版的德国唯心主义?自然是内心的外化,内心是自然的内化,也就是说,人和心灵之间是有互相共通的关系的,这实际上给梭罗以后的创作提供了非常具体的方向,以及想要往后走的路,爱默生已经奠定了,我以前知道他们的关系,但是不看这本传记还是不知道,他精神上的路是怎么铺设的。
我们总觉得梭罗这一生就写了类似于游记、日记这样的东西,但其实不是的。他这些游记和日记里面有没有统一的主题和方向?这些主题和方向的来源在哪里?我相信看了这本书就非常清楚。他觉得只要自然,自然是整个宇宙的缩影,只要把自然写得很透、很细、很深,那么他也同时能把自己的生活、心灵和命运写得很深、很透、很细,同时也会认为自己营造了文学宫殿,类似于这样的东西。所以,作家的完成感,或者他的设计,不是很随意的,这是我看这本书最大的感受,同时深深感觉到爱默生的存在对他学生的影响。
萧耳:每个人都是需要一个导师的,古希腊也是一个导师带一个学生,他们也有这样一种传承。
许志强:除此之外,我在看这本书,感觉到他所处的那个时代是转折之年,是继往开来的时代,所以刚好爱默生从欧洲背了很多“走私货”在美国贩卖,建筑超验主义公司,梭罗在里面经营,这个还是跟时代有关系。比如说加尔文主义开始松动,铁板一块的宗教对人精神的统治开始松动的时候,有可能给新一代的人提供一个空间,这个空间不能光否定加尔文教,你得自己拿出来,你拿出来什么呢?爱默生说超验主义,让我们向自然学习,我们不再以犹太基督教框定我们的思维,和整个对生活的思维,什么救赎、罪孽,我不是说这套不好,这套很好,但是现在发现,我们可以绕开这些,在另外的空地上重新塑造我们的对生活、对宇宙、对大地的概念。
刚好碰到这个时代,刚好碰到这样的师父,他是美国的先知爱默生,跟英国卡莱尔联系很紧密,然后从歌德、黑格尔那边搬来很多东西,这就是梭罗成长的必然前提。把梭罗放在另外一个时代肯定就不是这样了,所以他的作品当中是有先知色彩的。
我在读大学的时候一直没懂,我看小说,看文学,看散文是生活视角,看小说主要看里面的情节,包括情感故事,可能是我们看小说最原始的动机;看散文是写景,就像你说的《瓦尔登湖》,美不美?是一个跟我们一般比较持平的生活视角,可能我们不太习惯的里面是一个作家视角,或者应该是先知的视角,融合了这种重新塑造我们的感官、我们的理念,塑造美国、塑造文化,当中没办法拆解,我们看一首诗,听一首曲子,如果你是作曲家、诗人,习惯性会拆,会拆出来看看里面的成分是什么。在我二十岁的时候碰到这样的东西,如果里面有一些东西难以消化,是很正常的,因为我不知道这个视角是一个作家的视角,一个先知的视角,也不知道背后他的来龙和去脉。
梭罗这个人不仅是一个行为艺术的象征,他跨出了一步去湖畔,去隐居,这个动作很大,奠定了他的一生,决定了他以后的名声。理查德森的传记的意义,就是围绕他的一生和创作,把背后相关历史、宗教、人文的,尽量给你跨越。
萧耳:他们俩的友情对梭罗更重要,爱默生没有梭罗还是爱默生,梭罗没有爱默生的话,是不是成不了后来的他了。后来看他们两个交往,爱默生到了晚年弥留之际表示,梭罗是他最好的朋友,梭罗时常出现在爱默生的日记当中,后来他失忆了,还说“我最好的朋友叫什么名字来着”,把梭罗的名字忘了,但是他还知道他是最好的朋友。梭罗也在日记里面提到跟爱默生有过争吵,他跟钱宁、奥尔科特,后来跟诗人钱宁交流比较多,两人一起散步等等,这些名字都提到的,后面写了一句话,说“此外还有一个人,他住在村中自己的家里,我跟他有过极融洽的共处时间,令我永远难忘,他也不时来看我”。
独居湖畔的意义:今天我们为什么还要读梭罗?
萧耳:我们来探讨一下,梭罗这样一个人也好,他的行为艺术也好,他的经历也好,在今天依然会对他有兴趣,觉得他不过时,你觉得这主要是哪几个方面的原因?
许志强:我只能概括性一两个结论,我相信今天在每个国家、每个时代都有梭罗的写作,给个桃花源,我在什么地方隐居多少时间,我觉得网上也好,书籍出版也好,大家都比较喜欢这个东西,现在不只有梭罗一个人,汉语写作里面,我相信写类似这些都应该比较多。
萧耳:我觉得他给我们提了两个问题,一个问题是:一个人到底需要多大的房子;第二个我想到的是,我们现代社会老是说“时间就是金钱”,但是我觉得如果你读了《梭罗传》或者读了《瓦尔登湖》之后,我觉得这句话是错的。
许志强:“阅读篇”里面分很多章节,如果说现在综合起来看,讲到他行为艺术只是一个说法而已,梭罗去瓦尔登湖,他自己书里面就有披露,我相信他是有两个具体的动机,第一是社会经济学方面的,第二就是哲学方面的。
简单概括一下,社会经济学方面是针对亚当·斯密,亚当·斯密基本在英美占据主流经济学的思想,经济往哪走,有一些代表性的思想在推动,就是以他拥有必需品、便利品、娱乐品,用这个“拥有”的多和广来衡量的,这种思想推动美国人勤奋、乐观,更多地从事经济活动、致富这样一些东西。梭罗的《瓦尔登湖》的第一个动机是抗议的传统,美国清教文化当中很重要的“抗议”,我要试一试,我想告诉你,一个人生活的富裕程度应该是以不太拥有你所说的东西为标志——我并不拥有很多的必需品,更谈不上便利品和娱乐品,然后我得到幸福,他说,我想实验的是这个东西。严格说来,他的隐居不是我们中国人理解的隐居,是一个实验,是一个社会生活的实验,如果自己种豆子,我只需要这么一点生产量就足以支撑我的生活,而且会感觉到,在天地之间,在我创作的生活当中,我已经很满足了,很富足了,甚至一天之中我花了这么点时间,余下很多工夫可以用来阅读。
第二个动机就是哲学上的。哲学是什么意思?哲学的含义并不是要形成微妙的思想,建立学派,他的哲学就是以简朴独立拥有自己的生活,你做不做得到?你刚才讲为什么不过时,他的第二个动机到今天为止非但没有过时,好像我们能够做到这种能力更加弱了。他对哲学的阐释完全反学院,学院可以把某一个专门的门类做得很细很细,与之相反的带有嘲讽意味的一种关系就是,我们的生活是很平庸的,我们可能并不拥有独立的、简朴的人格。
诗人梭罗:比脚步更远的心灵人生
许志强:梭罗很多句子在书里面的引用是很有意思的,比如他有这样的句子,说“我又一次带着迷惑走进了熟悉的土地”,这个句子让我想起弗罗斯特的诗歌,一般我们会把迷惑和陌生通解在一起,从逻辑上来讲是比较顺的,但是梭罗喜欢写这种句子,“我又一次带着迷惑走进了熟悉的土地”,这里面意思的褶层明显要复杂很多,比如我在这本书里面看到——上午还在回味——说“此后,白天和黑夜似乎变得偶然起来,只有时光是永恒的,像永远的潮汐那么平静”,这种句段给人轻微的晕眩感,难道白天和黑夜不是时光吗?这里面不存在对立关系。
萧耳:我觉得他好像在反复地观察一段熟悉的环境,把熟悉的东西陌生化,这个让我想到葡萄牙的诗人佩索阿的一生。其实,梭罗也没有走多远,更多的时间就是在围着康科德打转。
许志强:内心的时间距离,远过于丈量外面的时间和距离。
萧耳:这就形成一种变态,这个变态对于一片叶子、一个果子、一朵花、一缕光线、月光等,他的观察是就像显微镜,微观世界的观察是非常多,好像又能够通灵到心灵、灵魂深处,然后到了哲学的思考。
许志强:他自己说过这段话,说我这一生闪耀的时刻,不是我的行动,或者我期待当中的行动,而是一些念头,一些梦幻和一些沉思。
他非常奇妙,他写鳟鱼,说“鳟鱼跃出水面抓在手里的时候,说像灿烂的花朵马上就要凋谢一样,发射出一种光辉”。然后不光写这个细节,他还写到,还会联想到鳟鱼其实大部分时间人类是看不见的,那么漂亮的一条鱼,是在幽深冷漠的水底下度过了绝大部分时间。
有这样一个插曲,惠特曼问当时准备给梭罗写传记的那个桑伯恩,问了他一句话,你对梭罗的作品怎么看?他说我跑到康科德来,坐在他家里面,就是因为非常崇拜他的文笔,至于里面所谈的哲学,在我看来连一根稻草都不如。惠特曼就来劲了,说,你认为百年之后,美国这代人当中谁会留下名声?他想了半天,最后回答说是梭罗。然后惠特曼很惊讶,我还以为你会说爱默生呢,因为爱默生如日中天,这个名声雷打不动的,这个名气不可能缩小,他说怎么会是梭罗呢?他预言说,百年之后,梭罗一定最好。我基本上就是跟这个传记作家看问题的视角是一样的,假如是诗歌的话,你去看梭罗任何一个篇章,在我的评价体系当中,梭罗作为一个诗人,几乎是英语文学当中最好的,即便当时那个时代有惠特曼这样好的诗人,我认为他在某些方面永远不可能拥有他的东西。
萧耳:他有没有写过专门的诗集?
许志强:我们今后要做的很多,比如出一个写得比较好的诗集。第二,书信集,非常有魅力,而且是爱默生亲自编订的这个版本,他的日志我觉得应该出版。随着梭罗的译介再进一步展开,我相信将来在阅读他的时候会有惊喜的发现。
他的名声是被他“抗议者”“隐居者”这样的标签掩盖了,这些标签很好,到现在还闪光,但是千万不要忘掉梭罗最重要的是一个诗人,因为那个时代没有人写出他那种句子。比如我看到这样的句子,说“我担心我描写夜晚和月光下漫步的文章,缺乏足够的微黑色彩,他们应该沾染一些暮色和夜色才好”。如此看待语言的这些,在那个时代已经跟法国的象征主义者没有太大的差别,而且你看他接触语言的方式非常纤细、精巧,这个精巧是爱默生达不到的,这是天赋。
你看他写印度的平原和喜马拉雅山,印度洋,这里是印度河,这里什么什么,那个平原上仿佛是人类的摇篮,可以繁衍人类的族群,任何一个写历史的、写地理的,都能写出这些东西来,但是你就是写不出其中的一个句子,说“在我的想象当中,恒河平原上有一座座灰白的佛像,宛如大地灰白的眉毛”,没有人可以把灰白的佛像比喻成老寿星的眉毛,这个才叫梭罗。这样的句子在他的文章里面层出不穷。他写到那些原始的神像,第二章“阅读篇”里面那个湖,我早年就有很深的印象,说最古老的印度那些哲学家,埃及哲学家,他们把神像上的袍子,轻轻地撩起角,这个袍子现在还在微微颤抖,而且到现在撩起在那里,当初如此勇敢的那个神像,里面就是我在这个神像当中,而现在我在注视这个形象,这个我,体内就是他,我的他和他的我,这种时空观,这种描写,只有非常杰出的诗人才能写出来。
一个人需不需要接触那么广阔的生活?他一辈子没有出过康科德这个地方,对诗人来说,他已经是很完美、很典型的一个诗人的态度,如何把我们熟悉的、有限的生活经验写出他永不衰绝的美好的句子,如果能写到这个份上,你就是诗人。
(责编:肖歌;编助:丽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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