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西装的椅子》是广东人民出版社于2025年8月推出的一部短篇小说集,作者是姬中宪。这本书收录了23个小故事,被称为 “成人睡前童话”,用幽默的笔触戳破日常的庸常与荒诞,像一首数字时代的寓言诗,献给算法洪流中每一个感到孤独的灵魂。
《穿西装的椅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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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版社:广东人民出版社
作者:姬中宪 著
出版时间:2025年08月
这些故事都从生活里最平常的场景开始,却在不知不觉中带你跳出现实,走进一个个光怪陆离的世界。你能读到数字时代的 “难民”,他们在智能设备的包围中手足无措;能遇见雌雄同体的职场社畜,在工作里挣扎着平衡不同的身份;还有线上相亲高手,每句情话都自带 “撤回键”,藏着现代人的试探与防备;以及被美颜滤镜 “豢养” 的自拍男女,在虚拟的完美里模糊了真实的模样…… 这23个故事像散落的拼图,最终连缀成一场盛大的 “都市迷藏”,把现代人那些哭笑不得的瞬间一一展现。
作者姬中宪是位经验丰富的作家,现任教于华东政法大学,著有《花言》《我不爱你》等多部长篇小说,还有短篇小说集《一二三四舞》、非虚构作品《缓慢而永远》等。他的作品多次发表在《人民文学》《收获》等知名刊物上,还得过中国作协《小说选刊》最佳读者印象奖、《上海文学》奖等多个奖项。更特别的是,他有着社会学教育背景和多年社工经验,这让他观察人性时格外细致,总能从日常里挖出别人忽略的角落,再用爆棚的想象力把这些观察变成荒诞又真实的故事。
正如编辑推荐里说的,姬中宪是文学圈的 “异类”。他既能带着读者反观生活日常,分享智识上的愉悦,又能于人于己都发出 “善意的、有硬度的微笑”—— 他的故事里有对现实的调侃,却不刻薄;有对荒诞的揭示,却带着温柔。他在自序里说:“如果你也时常倦怠、惊惧,或者正与周遭紧绷的空气较劲,愿这些故事能让你暂时松弛下来,再开心那么一两秒。” 确实,这些故事就像给紧绷生活的一剂松弛剂,让你在睡前读上一篇,就能暂时放下白天的疲惫,做个光怪陆离的梦。
穿西装的椅子
他不在场时,人们就把现场最高贵的一把椅子当成他,谁都不去坐那把椅子,即使椅子不够用也不肯坐,宁愿去隔壁房间借;甚至碰都不敢碰一下那把椅子,经过时都避让着它,对着它点头哈腰;连这把椅子旁边的椅子都跟着升值,人们互相扯住衣领或腰带,撕皮裂肉地推搡着,将余下的人中相对更尊贵的那几个推过去,“你坐你坐,你离他近点!”“你坐你坐,你和他熟!”
如果现场是方桌,这把椅子一定在方桌的最中央;如果是圆桌,就在正对门的主座。可恨的是,这样的房间里,桌椅总是标准化的,因此这椅子在形状上并不比其他椅子更名贵,也没有按摩、自动加热或足底保健之类的附加功能,甚至椅背也和其他椅背一样高。但就是这样一把普通的椅子,仿佛通了人性,所有人一进门就看出它的尊贵,将它供奉在桌前,服务员端来热茶,第一杯,总要放到它面前。人们簇拥着这把空椅子坐下,三三两两地先聊起来。聊的时候,人们有意让表情更随意些,笑声更浮浪些,以表示他们的聊天纯属瞎聊,不作数。聊到紧要处,他们压低声音,悄悄朝空椅子方向递个眼神,表示这事他们说了不算,椅子说了算。
这些坐聊的人中间,当然早就埋伏着主办方的人,也就是椅子的下属,这时就抬抬手腕上的表,清一清嗓子,说:“时间不早了,人也都到齐了,椅子还在另一个会上走不出,椅子叫我们先开!”
每逢这时候,一桌人都将手或脑袋左右摆起来,口中连呼:不不不,等椅子一起!于是继续尬聊,交换名片,极力发掘共同话题。椅子久等不来,人们才发现,椅子不在时,大家其实并不很熟,离开了椅子这个纽带,他们几乎是陌生人,陌生人用来寒暄的话,几分钟就聊完了。当然在来之前,人人都准备了一肚子漂亮的话要讲,但那些话是给椅子准备的,或者哪怕是对另一个人讲,其实也是讲给椅子听的,现在椅子不在,谁会浪费表情和口才去讲给一屋子活人听呢?
主持人第二次清清嗓子:“不能再等了,椅子又给我来信息了,椅子被另一把更大的椅子叫住了,看样子今天早不了,椅子说了,让我们先开始!”众人见拗不过,就都正一正身子,掏出笔记本和笔,各自心里打着截然相反的小算盘:“看来有些话暂时不能说了”,“看来有些话可以趁机说出来了”;或者:“早知道今天就不要来这么早了”,“今天本来想早些走的……”脸上可都带着笑,一切照旧的样子。
表面上看,会议仍按议程进行,每个人都清清嗓子,换上一副稍官方的表情,手指敲敲话筒,说着此时此地该说的话。那把尊贵的椅子空在正中,木木地听着——这倒与平时椅子在场时很像,平时,椅子也是默默听完整场,最后才发言的。
砰一声响,门被撞开,一房间的脸都抬起来,摆出最惊喜和虔诚的表情对着门口——却是一个陌生的毛头小子,衣装笔挺,满脸堆笑:“抱歉抱歉,我迟到了——咦?椅子还没来?那我不是最迟的那一个,呵呵!”
众人来不及将表情切换到嫌恶,就势也对他笑笑,说:“不迟不迟,来得正好。”
年轻人找空座,全场只有两个空座:那把最最尊贵的椅子旁边,还有一把“第二尊贵”的椅子空着——刚才一番推让中,出于某种谦逊的自保,没人愿意承认自己是全场“第二尊贵”的人,因此让那把椅子也空了下来,结果——年轻人被推举到第二尊贵的椅子上。
对迟到者最好的惩罚,就是让他坐在最不该坐的位置上。
“第二尊贵”椅斜放着,方向偏向“第一尊贵”椅,以示谦卑。年轻人略微迟疑一下,就大大方方走过去,准备领受这份公开的却又难以言明的惩罚,似乎倒不太在意——或者也出于无奈吧,他总不能坐到“第一尊贵”椅上。然而他又有惊人之举:他脱下西装,拿两手的拇指和食指拎住衣领,小拇指微翘着,想为西装寻一个放心的去处——那件收腰修身小西装过于精致了,除了穿在主人身体上,简直找不到第二个适合安放的地点,年轻人本想把它挂在自己那把椅子的后背上,又怕压坏了它,左顾右盼,最后挂在了“第一尊贵”椅的后背上。
全场暗惊。自从“开会”这件事被发明以来,还没有人敢对第一把交椅如此不恭。
那西装穿在那椅子上,腰身挺括,肩头饱满,竟十分合身。
场中有人轻咳了一下,咳嗽中藏着一个笑。这样的会场,总有各种来历不明的轻咳声,看似不着一字,其实含义丰富,各个不同,如果你不能准确解读这些咳嗽声,你会死在会上,或者会后。死得很难看。
待那年轻人坐定,众人将会议继续下去,心里各自盘算着那年轻人的死法,每人都给出了三到五种不同的答案。那把穿上了西装的椅子,总感觉怪怪的,人们忍不住要多看它一眼,设想如果那把椅子的主人突然出现,这事该如何收场;又暗自期待,希望那场面再尴尬一些、再惨烈一些,好让这乏味的议程多些看点。这场会议因此开得格外文不对题、心不在焉——虽然所有的会议都文不对题、心不在焉,但今天的气氛明显更诡异一些。
直到后来,座中最擅长插科打诨的一人开始发言,气氛才有所好转。每个会场都有这样一个人,自带笑场,一开口就惹人笑,俏皮话一个接一个,凝重浑浊的会场空气被他搅得稀松了一些。此人今天发挥得格外好,或许今天大家太需要他了,因此也加倍卖力地配合他的笑点,在被那一声断喝打断之前,会场一度欢声笑语。
“闭嘴!”突然一声断喝。
所有人都将嘴巴闭起来。倒不是为了遵照那声断喝,而是此时谁张嘴说话,谁就等于单独认领了这句指责。那位专业会场搞笑大师,正准备抛出一个大包袱,此时也不得不将那包袱咽回去,直憋得下巴成堆,满脸红肿。
稍稍回过神来,人们开始寻找那声音的出处。自会议发明以来,哪怕最严厉的否决、最荒唐的指令,也从来都是用最文明、最堂皇的语气说出的,没有人敢如此无礼。
那声音又开腔了:“你们这群道貌岸然、假模假式的人,难道无所事事到要靠开会来制造事情吗?你们每天把你们那四平八稳的屁股架在椅子上,用屁股指挥着脑袋,脑袋指挥着嘴,你们嘴上讲着一套,心里想着另一套,你们难道……”
众人忍受着这无理的责问,互相扭转头查看,以确认是哪一张嘴在动。然而所有的嘴都闭着,像台风暴雨天里所有人家的门窗一样紧闭着,会场所有的话筒、喇叭、扬声器也都关着,到底是……人们终于锁定了声源——那把最尊贵的、穿西装的椅子在说话。
那椅子越说越难听,都快骂娘了。两侧的人早就纷纷将座位挪开一些,身体向后撤着,拿手掌挡住眼耳,好像那椅子随时会爆炸,要溅他们一身泥水。
关键时刻,却是左侧“第二尊贵”椅上那个小伙子先动起来,他似乎悟到些什么,也可能仅仅是想抢救自己心爱的外套——他伸手将他的西装从椅背上扯下来,那声音立刻停了,不是说完了,而是突然被按了静音一样,听不见了。
他试着将西装再套上去——那声音又开始了,“你们这帮……”简直难听死了。再扯下来,又停了,再套上,又说……他最后将西装牢牢抱在怀里,再不让它和椅子有任何接触。
众人惊魂未定,年轻人已经绕到自己的座位后面,将西装抖抖平,套在椅背上——有人要惊呼,所幸捂住了嘴——
然而“第二尊贵”椅并没有说话。会场一片死寂,年轻人又把西装套在旁边的“第三尊贵”椅上——第三尊贵的人是位长者,此时早惊得从座椅上跳起来,躲到一边。然而“第三尊贵”椅也没有说话……实验表明,全场只有一把会说话的椅子。
一把就够了。
年轻人带着第一个发现真相者的骄傲神情,将西装穿回身上,向自己的椅子走去。这期间,他的每一个动作都牵动了所有人的目光,他正成为在场者中名副其实最尊贵的那一个。他还没来得及坐回椅子,对面一个人向他努嘴、使眼色,更多的人向他投去急切和信任的眼神——自从发生了那样奇怪的事以后,全场人都不再说话了,像一群哑剧演员,只靠眼神和动作传情达意,就连以往的论敌也变得心有灵犀。年轻人读懂了众人的眼神(至少他认为他读懂了),他没有坐进自己的座位,而是走到“第一尊贵”椅后面。
他探身向椅子,又停下来,站开一点,小心脱下西装,让旁边的人帮他拎着,再回来,伸手向“第一尊贵”椅。
他抱起“第一尊贵”椅,走向会议室的门。预备来加水的服务员目睹了刚才的一切,此时忙不迭地帮他把门打开,年轻人抱着椅子出了门,像抱着自己那肥胖而丢人的新娘。人们用耳朵目送他的脚步声走远,再走远,停下……然后是乒乒乓乓暴力摔砸的声音,汽车和电动车受惊尖叫的声音……会场里的每一颗心都跟着跳动。
年轻人喘着粗气回来,从同伴手里接过西装,穿起来,整整衣领,抹一下头发,吸一吸鼻子,坐回椅子,一张一张抽纸巾擦手。服务员为他添上新茶,他重重喝下一口。
主持人清一清嗓子——事发后人们第一次听到亲切的人声:“下一项议题是……”人们轻快地呼一口气,挺一挺腰。
会议继续进行。
转角处几个最不尊贵的人,之前一直坐得很挤,有人甚至坐在两张桌子的接缝处,桌腿插进两腿间。此时,他们一点点挪动椅子,旁边的人也一点点挪动椅子,为他们匀出更多空间。慢慢地,那把椅子离开后腾出的缺口,被一点点填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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