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章
【百道编按】阅读，作为人类获取知识和文化传承的核心活动，也在AI的介入下发生了深刻的变化。为此百道新出版研究院在2025世界读书日之际，全面梳理人工智能对阅读的影响，剖析AI对阅读的双刃剑效应，希望探讨并回答一个核心问题：在AI的加持下，人类的阅读能力究竟是在被颠覆，还是在被增强？供关注阅读的行业同仁和大众参考。
AI正以前所未有的速度重塑人类获取知识的模式，推动阅读媒介、行为与思维的深刻变革。这场革命既带来效率提升与普惠机遇，也伴随信息茧房、思维惰性及技术鸿沟等挑战。
在阅读介质层面，AI技术加速数字化转型，如Kindle阅读器的回顾功能通过自然语言处理技术优化了复杂叙事的回顾体验，但纸质书仍展现顽强生命力。全球调查显示，约34%的读者仅读纸质书，34%选择纸电并行，仅9%完全依赖电子书。纸书因触感、收藏价值及文化符号意义，在通勤、睡前等场景中不可替代；数字阅读则凭借便捷性与互动性占据碎片化场景，形成“纸电互补”的生态。
AI让阅读的代际差异更加显著，Z世代（1995-2009年出生）作为数字原住民，更倾向手机阅读与多元内容形式（如网络漫画、连载小说）。数据显示，67%的Z世代通过手机阅读，83%尝试非传统书籍形式，但他们并未抛弃纸书——英国80%的年轻读者购买实体书，因其质感与个性化笔记体验更受青睐。社交媒体如BookTok通过短视频“种草”效应，重新点燃年轻人阅读热情，带动实体书销量逆势增长。
AI对不同年龄段的人群的阅读行为的影响呈现双面性。儿童通过AI故事机增强互动性，但可能削弱自主阅读能力；青少年依赖生成式AI（如ChatGPT）生成摘要，导致深度阅读减少，研究显示过度使用AI可能使阅读理解准确率下降12%-25%；成人借助听书与算法推荐延长阅读时间，但碎片化信息易削弱深度思考。与此同时，AI的增强潜力不容忽视：个性化推荐与翻译技术打破语言壁垒，自适应学习平台显著提升学生测试分数，AI辅助残障人士及偏远地区群体获取知识，推动教育公平。
深度阅读与思维惰性的矛盾尤为突出。AI的“外包”功能（如自动摘要、问答）减少了原始文本阅读时间，杜克大学实验表明，完全依赖AI的读者理解准确率下降25%。
生成式AI也加剧虚假信息风险，其逼真文本与多模态内容（伪造图像、视频）令真伪鉴别难度陡增。应对此挑战，需革新教育体系，将媒介素养纳入课程，训练学生质疑AI内容；开发AI检测工具辅助信息验证；主动寻求多元信息源以打破算法“回音室效应”。
教育公平领域，AI既是机遇也是隐忧。其降低教育资源门槛，助力视障群体通过语音合成技术平等阅读，但数字鸿沟可能加剧资源分配失衡。技术普惠需政策引导，如免费教育AI工具、多语言模型开发及算法多样性设计，确保AI成为缩小差距的工具而非新隔阂制造者。
因此，AI对阅读的影响具有两面性。其颠覆性体现为对传统习惯的冲击与思维惰性风险；增强性则在于知识普惠、效率提升与个性化学习。关键在于“人为主体，AI为工具”。教育需培养批判性思维，社会应缩小数字鸿沟，技术开发者须遵循伦理准则。历史表明，人类终能驾驭技术而非被其奴役。唯有以智慧引导AI，方能在人机共读的新篇章中，使其真正成为阅读能力的增强器，而非颠覆者。
在数字化浪潮的推动下，人工智能（AI）已经成为改变人类生活方式的重要力量。阅读，作为人类获取知识和文化传承的核心活动，也在AI的介入下发生了深刻的变化。从纸质书到电子屏，从被动接受到主动交互，AI技术不仅改变了阅读的媒介和方式，更深刻影响着人们的思维模式与社会结构。然而，这场变革并非全然光明，信息茧房、深度思考弱化、技术鸿沟等问题随之浮现。本文将在科普的基础上进行理性评论，全面梳理人工智能对阅读的影响，剖析AI对阅读的双刃剑效应，希望探讨并回答一个核心问题：在AI的加持下，人类的阅读能力究竟是在被颠覆，还是在被增强？
当Kindle推出AI回顾功能，纸质书会否彻底退出历史舞台？
近日，亚马逊宣布为Kindle阅读器推出AI回顾功能“Recaps”，该功能利用了人工智能自然语言处理技术，可以分析和合成复杂的叙事结构，它允许读者在阅读系列图书时获取先前图书的情节概要与人物介绍，以减少阅读障碍，实现更好的沉浸式阅读体验。AI技术加速了阅读介质的数字化转型，阅读与互动模式不断创新，然而，纸质图书依然具有顽强的生命力。
美国有调查显示约77%的成年人每年至少读过一本书，而另有23%的人一年中“零阅读”。进一步拆分，这项2022年的全球调查结果表明，在所有受访者中，只有9%的人在过去一年只读过电子书（未读任何纸质书），约34%的人只读纸质书，另有约34%的人纸质与数字形式兼有。换言之，在读者当中，绝大多数仍然阅读纸质书（其中不少人也同时阅读电子书），纯粹只读数字内容的读者仅占少数。
在许多国家，买书读书依旧是一种大众习惯。以美国为例，尽管电子书市场发达，但在2020年仍只有约23%的人购买过电子书，而有45%的人购买过纸质书。2023年最新数据显示，这一差距依然存在：在欧洲，2023年有13.4%的欧盟居民曾在近三个月内网购纸质书刊，而网购电子书的人仅为7.2%。在荷兰、卢森堡等国，每五个人中就有一人在网上买过纸质书。只有少数北欧国家，如丹麦和芬兰数字阅读更为领先，在这两国最近的统计中，网购电子书的人口比例甚至略高于纸书（如丹麦有22.0%的人网购电子读物，21.6%购买纸质书）。整体来看，纸质阅读仍占主导，但数字阅读的渗透率在稳步提升。
这种纸电互补并存的阅读生态，一方面源于纸质书的独特体验和文化韵味，另一方面也在于数字化带来的便捷与多样性。读者开始根据场景灵活选择介质：通勤路上用听书APP听小说，工作学习时浏览电子资料，睡前或周末则捧起纸质书静享阅读时光。
年轻人拥抱AI互动阅读，老一辈是否会被技术抛下？
在阅读这件事上，不同世代之间的差异日益明显。1995年至2009年间出生的Z世代成长于数字技术爆发期，从小浸泡在互联网和社交媒体中，被称为 “数字原住民”。而年长一代则更多延续了传统的阅读方式。这种差异既体现在阅读介质上，也反映在阅读偏好和频率上。
年轻人读得更少了吗？ 部分研究给出了令人担忧的数据。在美国，1970年代末有接近40%的高三学生每年课外阅读6本以上的书，而到2021-2022年，这一比例骤降至13%。同期，“一年一本书都不读”的比例则从11.5%上升到了41%。也就是说，如今美国高中生中不读课外书的人数是40多年前的四倍。类似的趋势在其他国家也出现：韩国文化部的调查显示，2022年只有43%的韩国成年人在过去一年读过至少一本书，创下历史新低；人均年阅读量也跌至3.9本，比十年前明显下降。显然，年轻一代面对海量影音娱乐和学业压力，抽出时间静读一本书变得更具挑战。
然而，换一个角度来看，那些依然坚持阅读的年轻人正表现出惊人的热情和全新的习惯。一份针对Z世代的读者调研显示，67%的Z世代受访者习惯在手机上阅读文章或电子书，而“老派”读者中这一比例为51%。也就是说，年轻人更倾向于把手机当作图书馆和书店，把碎片时间变成阅读时间。
Z世代虽然经常使用电子设备，但并不意味着他们抛弃了纸书。据英国尼尔森的数据，2021-2022年英国13-24岁的年轻读者购买的图书中，高达80%是纸质书。美国的一项统计中，Z世代读者购买的图书只有14%是电子书，其余绝大多数也是实体书。许多Z世代读者表示，他们钟爱纸质书的质感和气味，喜欢收藏实体书并用彩页贴纸做读书笔记——这些都是电子书无法给予的体验。有评论感叹：“Z世代在屏幕上长大，但纸墨的香气依然能让他们驻足。” 正如这个洞察所言，新一代读者虽然熟悉电子屏幕，却并未放弃纸书的魅力。
Z世代的阅读内容和方式是怎样的？ 除了介质选择，年轻一代在阅读内容上也与父辈有所不同。调查显示，Z世代读者对多元、多样的故事更加开放，83%的Z世代曾主动阅读过网络漫画、连载小说等非传统书籍形式，以获取更丰富的故事。在他们钟爱的类别中，年轻成人文学（YA）、浪漫爱情、奇幻科幻、惊悚恐怖等类型都显著高于年长一代的偏好。比如，一项对比显示50%的Z世代喜欢读YA小说，而其他世代中这一比例只有15%；又如有42%的Z世代爱看科幻奇幻小说，远高于年长读者的30%。可以说，Z世代的读书口味更“杂食性”，他们乐于尝试各种新题材新类型，以满足好奇心和求知欲。
值得一提的是，社交媒体正成为年轻人阅读的重要驱动力。其中最具代表性的就是风靡全球的「BookTok」现象（TikTok上的读书分享社区）。短视频时代，看似不利于深度阅读，但BookTok却营造了一个充满激情的线上读书圈：有才华的年轻读者在TikTok上发表创意视频，推荐自己喜爱的书籍，分享阅读时的欢笑与泪水。这些真诚的分享引发了极大的连锁反应。截至2023年初，TikTok上的#BookTok标签浏览量已突破1100亿次！通过短视频安利而火爆的书籍层出不穷，Colleen Hoover就是现象级的例子。这位原本小有名气的美国作家因为BookTok上的读者热推，作品销量在2022年暴增661%，一年卖出超过1,430万册小说。她的代表作《我们终将逝去》（It Ends With Us）不仅在美国大卖，还在英国卖出逾百万册，风头一时无两。据统计，2022年美国整体图书市场销量虽下滑5.8%，但一众“BookTok热门作者”的销量反而逆势大涨66%。
更重要的是，BookTok重新点燃了年轻人的阅读热情。英国出版商协会的一项调查发现，68%的英国青少年称是BookTok让他们读了一本原本不会考虑的书，59%的人表示通过BookTok重拾了对阅读的热爱。美国的情况类似，半数以上的Z世代读者经常把BookTok当作主要选书渠道。当一个视频中的读者泪流满面地抱着一本小说倾诉感动时，成千上万的观众会被激发兴趣去购书一探究竟。这种“种草”效应直接带动了实体书店的客流。数据显示，49%的年轻读者因为在BookTok上看到某书而特意跑去实体书店购买。可以说，短视频并没有杀死阅读，反而以新的形式把阅读变成了一种潮流和社交体验。
AI是让阅读更高效的推手，还是加剧了注意力分散？
人工智能正潜移默化地改变着不同年龄人群的阅读行为和习惯。由于身处的数字环境的不同，人工智能对儿童、青少年、大学生、成人这些不同年龄段的人群的阅读行为和习惯的影响也有所差异。
对于儿童而言，传统的阅读启蒙多来自纸质绘本和父母讲故事。而在AI时代，不少家庭为孩子添置了智能音箱或AI故事机，让孩子可以通过语音与设备互动获取故事和知识。这类AI朗读工具能够用生动的语调讲述绘本故事、唱儿歌，甚至回答孩子提出的十万个为什么。例如，亚马逊的语音助手Alexa在面对不同提问者时会调整回答：当孩子问“有多少颗行星”时，Alexa不仅给出数字答案，还会报出每个行星的名字并进行有趣的解释，以贴合儿童的好奇心。如果孩子表示自己被欺负了，Alexa还会给出安慰和建议。这些智能伙伴式的阅读体验，有助于激发儿童的求知欲和阅读兴趣，让阅读变得更具互动性和趣味性。
然而，伴随便利而来的是对阅读习惯和能力的担忧。儿童在享受AI带来的即时解答和有声内容时，是否会减少主动阅读文字的练习？一些心理学和教育专家开始关注智能音箱对儿童注意力和认知发展的影响。过度依赖语音互动，可能会让孩子习惯于被动接收信息，而缺乏主动翻阅书籍、解码文字的锻炼。这种变化在早期阅读阶段尤为关键，因为儿童识字、理解故事情节等能力需要通过亲自阅读逐步培养。如果AI直接给出了答案和故事，孩子是否还愿意耐心地从书本中寻找答案？家长和教育者需要在便利与培养阅读习惯之间取得平衡。在实践中，不少家长选择将AI朗读作为辅助：例如先让智能音箱讲一遍故事，再引导孩子亲自翻看绘本，如此既利用了AI的生动讲述，又确保孩子有机会与文本本身接触。可以肯定的是，AI正在重塑儿童的阅读起点，我们有必要密切关注其影响并加以正确引导。
对于青少年来说，人工智能对阅读习惯的改变更加显著，他们的阅读很大程度上依赖电子设备和网络。同时，生成式AI工具的出现，为这一代读者提供了前所未有的新“捷径”。调查显示，英国13-18岁的青少年中有超过3/4（77%）的人在2024年已经使用过生成式AI。在美国的调查中，约有2/3的青少年听说过ChatGPT，其中19%的人表示曾将其用于完成学校作业（高年级学生的使用率更高，11-12年级中这一比例达到24%。这些数据表明，AI已经快速渗透进青少年的学习与阅读生活。
AI是如何影响青少年的阅读行为的呢？一个典型例子是对课外阅读和作业的影响。过去，学生做阅读理解或写读后感，需要通读文章甚至整本书，然后独立思考完成作业。现在，有了ChatGPT等工具，一些学生可能会跳过繁琐的阅读过程，直接让AI生成摘要或分析。这种“捷径”式阅读显然会减少青少年亲自深读文本的机会。正如有教育者担忧的那样，在AI的诱惑下，学生可能有了更多理由去回避繁重的阅读任务，因为AI可以迅速将长篇内容浓缩成要点或用音频念给他们听。长此以往，阅读耐心和深度理解力或将受到负面影响。然而，这并不意味着青少年因此完全不阅读，相反，他们的阅读形式在发生变化——更多地碎片化、数字化、依赖互动。例如，青少年可能通过知乎、论坛、聊天机器人获取知识点，通过短视频字幕获取信息，而不是系统地阅读一本书。
同时，社交媒体和推荐算法也塑造着青少年的阅读版图。视频和资讯流应用利用算法为青少年推送感兴趣的内容，省去了他们自己搜寻的工夫。这在一定程度上增强了阅读的针对性和吸引力，因为推荐系统会根据个人喜好提供量身定制的内容，帮助年轻读者发现新素材并保持参与度。研究发现，个性化的图书推荐不仅能帮大学校园里的读者发现新书，还能提高他们对阅读资源的利用积极性和满意度。对于青少年而言，算法推荐的小说、新闻甚至学习资料，可能更贴合他们口味，从而提高阅读量。不少青少年通过算法推荐的平台（如微信读书、豆瓣阅读等）找到了自己喜爱的小说类型或科普主题，在网上大量阅读。这表明，AI并非一定让青少年少读书，关键在于推荐内容的质量和多样性。
当然，信息茧房的隐忧也随之而来：当算法不断根据既有喜好推送内容，青少年接触的信息可能日渐同质化，长期只读“算法以为你喜欢的东西”，难以拓宽视野。这需要靠培养媒介素养（后文第五部分将详细讨论）来加以平衡。
总体而言，AI正令青少年的阅读生态变得更加数字化、个性化和互动化：他们获取知识更便捷了，但也更容易浮于表面。如何在享受AI便利的同时，保持主动深读、批判思考的习惯，是这一代读者需要面对的新课题。
对于大学生和研究生群体来说，阅读量大且偏重学术性，人工智能带来了强有力的辅助工具，也引发一些能力上的担忧。大学生常需要阅读论文、教材和专业书籍，信息量浩大而时间有限。生成式AI在这里大显身手：许多学生开始使用ChatGPT等来辅助学术阅读。举例来说，当需要迅速了解一篇英文科研论文的要点时，学生可以让AI生成摘要或用更简单的语言解释论文结论。这种用AI做“学术秘书”的做法，确实提高了效率。一些研究甚至证明了AI对学术阅读的积极作用：一项中国的准实验研究发现，借助ChatGPT类学术阅读平台，研究生的学术阅读能力提升显著高于未使用AI工具的对照组，尤其是在探寻信息和发表见解的能力方面，AI平台发挥了明显的促进作用。换言之，恰当地使用AI，可以帮助大学生更有效地获取信息并形成观点。
AI也为高等教育阶段的阅读提供了新的可能。例如，个性化推荐算法可以根据学生的研究课题，推荐相关领域的最新文献，不再让他们在海量数据库中大海捞针。这有助于拓展阅读范围并保持前沿性。再比如，AI驱动的语言翻译现在相当成熟，学生可以方便地将外文资料翻译为母语阅读，从而接触到全球更多元的知识。
但是，我们也必须看到AI可能带来的弊端。当大学生高度依赖AI摘要、问答来获取知识时，他们是否还愿意花时间精读全文、推敲论证过程？AI给出的内容往往是压缩提炼的结论或要点，而深度阅读的价值在于理解推理过程和细节。如果只读AI总结，读者可能忽略原文中的证据、方法和语境，导致理解的不完整甚至误解。另外，过度依赖AI可能使学生失去独立研读和思考的训练机会。杜克大学的一项实验研究就表明了这种风险：完全依赖AI完成写作任务会导致阅读理解准确率下降约25%，即便只是使用AI辅助阅读，也使理解力出现了12%的降幅。这提示我们，AI纵然强大，但如果成为拐杖，可能让使用者的阅读和思考肌肉退化。因此，高校师生在使用AI时需要有意识地保持平衡——利用AI快速导航知识的海洋，但重要的原始论著仍应亲自攻读，以锻炼批判性思维和全面理解能力。
成年人的阅读场景最为多元，包括新闻获取、专业阅读、娱乐消遣等等。人工智能通过多种途径重塑着成年人的阅读习惯，其中一个明显表现是媒介的转换：越来越多的成人开始通过听书或智能设备来“读”书。AI语音合成技术的进步，使得机器朗读更加自然流畅。例如，苹果公司已于2023年推出由AI配音的有声书服务，大量书籍可以借助数字声音快速生成音频版本。这大大降低了有声内容的制作门槛，让读者可以用耳朵替代眼睛来获取书本知识。根据美国音频出版社协会的数据，2023年有38%的美国成年人在过去一年里听过有声书，比2022年的35%有所上升。这种增长部分归功于AI朗读的普及，使更多书籍有了音频形式，也反映出现代人希望利用碎片时间（如通勤、家务时）进行“阅读”的需求。
对于成年读者来说，AI带来的个性化推荐同样影响深远。无论是在新闻客户端还是社交媒体上，算法会根据个人偏好推送新闻报道和文章。例如，一个对科技新闻感兴趣的用户，算法可能不断推荐相关领域的最新资讯；喜欢某类型小说的读者，阅读应用会推荐类似风格的新书。正如前文提到的研究，个性化系统能提高读者的参与度和满意度。很多人或许都有这样的体验：看完一篇文章，系统自动推荐了几篇类似的高质量文章，结果一不小心就“刷”了很久。可以说，人工智能在一定程度上延长了成年人的阅读时间，因为它总能不断提供“你可能感兴趣的”内容。
然而，这种便利也可能导致成年人陷入信息茧房和认知偏狭。
当人们日复一日接受算法筛选过的信息流，久而久之，可能忽视了被过滤掉的不同观点。剑桥大学研究发现，持续使用推荐系统的用户，其阅读范围在6个月内会收窄37%。特别是在新闻阅读方面，这种倾向会加剧社会的极化和认知偏见。此外，还有一个典型问题是阅读的碎片化。在算法信息流中，文章往往篇幅较短、观点鲜明，即使是长报道也会被浓缩成几段文字呈现。成年人因此习惯于快速浏览标题和要点，深度阅读长篇文本的耐心有所降低。实际上，学者们对电子屏幕阅读与纸质阅读的区别进行了大量研究。综合2000-2022年近47万参与者的研究数据显示，相较于纸质阅读，数字阅读更容易让人浮于表面、浏览扫描多于细嚼慢咽。数字媒介的阅读心态往往比较“浅”，读者难以沉浸到情节中或充分理解复杂信息。尤其对于年长一些的读者来说，他们中的许多人是伴随传统纸媒成长的，如今转向数字平台，适应过程中可能存在理解力下降等不适。西班牙瓦伦西亚大学的一项研究就发现，在小学阶段过多进行数字阅读与较弱的理解能力呈现负相关，而到了中学和大学阶段，这种负相关消失甚至转为正相关。这意味着：年轻一代也许更能适应数字阅读，但年长读者在数字环境下可能没有发挥出最佳理解水平。对成人来说，AI驱动的阅读便利需要辅以自我调节——当我们享受算法带来的源源不断的短平快信息时，也别忘了留出时间阅读长篇且需深思的文字，比如一本经典名著或一份深入调查报告，以保持大脑的深度处理能力。
人工智能正在重构不同年龄段人们的阅读习惯：儿童借助AI获得启蒙，但需防范依赖；青少年阅读更数字个性，却要警惕浅尝辄止；大学生利用AI高效学习，同时要坚持精读原典；成人获得了定制资讯和听书便利，却面临信息碎片化和茧房风险。阅读行为的这些变化本身并无简单的好坏之分，它更多取决于我们如何加以利用。
当机器开始思考，人类该如何思考？
阅读不仅是获取信息，更涉及对信息的理解消化和深入思考。深度阅读培养的专注力、批判力和想象力，是人类心智的重要组成部分。在人工智能的介入下，我们的阅读理解过程正经历新的挑战与增强。下面我们从正反两个方面，探讨AI如何影响读者的理解深度和思考能力。
不少教育者和心理学家担心，人工智能可能在不经意间削弱人们深度阅读的能力。一个直接原因是之前提到的阅读过程“外包”现象：当AI可以替我们概括章节大意、翻译生僻语句、甚至直接给出结论时，我们投入到原始文本阅读和思考的时间势必减少。杜克大学的实验表明，完全依赖AI完成阅读/写作任务会显著降低理解准确率，与自主阅读相比，准确率下降了约四分之一。即使只是部分借助AI辅助，理解力也有下滑趋势。显然，过度依赖AI会导致“大脑偷懒”——当机器代劳理解和分析后，读者自身大脑对内容的加工变少，从而对材料的掌握程度变浅。这一点在学术阅读中已初现端倪：一些学生由于习惯看AI生成的摘要，反而难以耐心读完整篇论文，导致对背景和细节理解不足。在更广泛的日常阅读中亦是如此，如果人们总是依赖搜索引擎直接跳到结论、用问答机器人解决疑惑，而不是通过阅读多篇材料自行归纳判断，那么深度思考和批判能力就可能逐渐退化。
另一个潜在问题是注意力的训练减少。深度阅读一本书或一篇长文，需要长时间专注，这是对抗碎片化信息冲击、锻炼专注力的过程。然而当阅读行为越来越被切割成短片段（比如快速浏览AI推送的摘要要点），人们持续专注的时间可能缩短。这种现象在数字时代本已受到关注，而AI可能进一步放大了这一趋势。例如，过去我们读新闻也许会看完整篇报道，现在很多人获取新闻是在算法驱动的资讯流中滑动，只读几行关键句即可。久而久之，大脑可能更习惯于浅尝辄止的阅读模式，对长文本会感到不耐烦，导致“深阅读肌肉”退化。研究人员早就发现，人们在屏幕上阅读时更倾向于扫描和跳读，与在纸上逐字阅读的方式不同。AI生成内容往往经过优化，可以让读者用最短时间获取结论，但缺少了来龙去脉的阅读过程，这无疑加强了“扫描式阅读”的倾向。
此外，生成式AI可能带来另一种对思维独立性的挑战：如果读者习惯性地信任AI给出的答案，可能会减少自主思考的动力。例如，学生在遇到难题时不再绞尽脑汁思考，而是直接问ChatGPT；成年人在面对复杂社会议题时，可能直接搜索AI总结的观点，而不去阅读原始报道和多方意见。思考的过程一旦被跳过，阅读的意义也就被削弱了。英国一项对青少年的调查发现，在使用生成式AI的过程中，约有五分之一的年轻人承认自己通常只是照搬AI给的内容且不加核实。教师们也表达了类似担忧，57%的教师担心AI会让学生失去独立思考的习惯，42%认为AI可能降低学生对学习的投入度。可见，不经思考地接受现成答案是AI对阅读理解力的一个潜在冲击，它让读者变得被动，而深度思考恰恰需要主动探究和怀疑精神。
从另一个角度看，人工智能也为提高阅读理解和思考力提供了新工具。恰当使用AI，可以帮助我们更好地理解复杂内容，甚至引导我们进行更深入的思考。关键在于人机协同，而非让机器完全取代人的思考。
首先，AI擅长将高深的内容通俗化、结构化，这对阅读理解有直接帮助。比如面对一份艰深的经济报告或一段拗口的古典文学，读者可以请教AI：“这段话是什么意思？”AI朗读工具或对话式AI会用更浅白的语言解释，使读者迅速抓住要点。这样的过程实际上是一种学习和验证。读者可以一边阅读原文，一边参考AI的解释来加深理解。有研究显示，使用AI进行内容改写和总结可以增强可读性，帮助读者更有效地提取信息。尤其对于第二语言阅读者或低阅读技能的人群，AI提供的逐句翻译、注释和概括能降低理解门槛，让他们有信心读下去。可以将AI视为一个耐心的辅导老师，随时回答“这是什么意思”之类的问题。这种交互实际上可能激发更多问题，从而引导更深入的探索——读者提问，AI解答，再根据解答引出新的疑问，形成一种对话式的深度阅读体验。
其次，AI可以根据每个人的水平提供个性化的阅读训练，从而逐步提升深度理解能力。印度尼西亚的一项实验研究发现，使用AI个性化阅读平台的高中生，其阅读理解测试得分显著高于未使用平台的对照组。这些AI平台通常会根据读者的能力水平调整文章难度、提出相应的问题并给予反馈。当一个读者在某个环节理解不到位时，AI可以针对性地提供更多解释或练习。这种自适应学习机制有助于加强读者对材料的掌握。例如，如果一个学生总是搞不清文章的隐含主旨，AI系统可以多给他提供类似文章并提示如何抓取主旨，从而有的放矢地弥补理解短板。可以说，AI提供了实现“大规模因材施教”的可能性——每个人都能拥有一个24小时待命的智能阅读教练，根据需要进行指导。这对于提升整体的阅读理解水平无疑是一个机遇。
此外，AI还能扩展读者的知识背景，间接提高深度思考的能力。很多时候，我们对某篇文章理解较浅，是因为缺乏相关背景知识。现在，有了AI，只需轻轻一问：“这篇文章提到的X背景是什么？”AI就能即时提供科普，补充读者的背景知识库。比如在阅读一篇关于基因编辑的报道时，里面出现了专业术语CRISPR，读者可以顺手问AI：“什么是CRISPR？”AI会给出解释。得到背景知识后，读者再回到原文阅读，理解就更上一层楼。这种随时获取补充信息的能力，使阅读过程更顺畅连贯，也让读者能更多地把注意力放在分析评价作者观点上，而不是卡在不懂的词汇概念上。这实际上解放了读者的认知负荷，腾出脑力来进行更高阶的思考（比如质疑论据、比较不同观点等），从而深化了阅读体验。
值得注意的是，一些教育专家开始探索利用传统方法与AI结合，培养学生的深度思考能力。例如，美国密西西比大学的辩论教练Jacob Justice提出，通过训练辩论技巧可以抵消AI带来的思维惰性。辩论需要选手全面理解材料，准备支持和反对的论据，并在对抗中迅速回应。因此，辩论训练能够迫使学生深入钻研阅读内容、反复锤炼论证，这正好弥补了AI快捷给出答案导致的思维不足。Justice引用近期研究指出，AI写作辅助可能降低25%的准确率，阅读理解下降12%，但如果学生具备辩证质询的能力，他们就更能看穿AI答案的不足之处。换言之，通过提高人的批判性思维（如辩论、批判阅读课程等），可以与AI形成互补，让AI成为真正的增益工具而非替代品。
综合来看，人工智能对于阅读理解与深度思考是双刃剑，用不好会让我们懒于思考、流于浅表；用得好则能成为启发思考、加深理解的利器。如何平衡工具性与自主性，是AI时代深度思考能力培养的核心挑战。AI不应成为我们思维的终点，而应是新的起点——借助AI更快获取信息，然后投入更多精力去分析、质疑和创造。只有这样，阅读的价值才能在AI时代得到真正的提升。
当AI推荐“量身定制”的内容，我们如何识别偏见与谬误？
在信息爆炸和人工智能盛行的时代，媒介素养（Media Literacy与信息鉴别能力变得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加重要。媒介素养是指个人获取、评估、分析和创造媒介信息的能力，其中很大一部分是辨别信息真伪和质量的能力。当AI能够生成大量以假乱真的文本、图像，甚至视频，我们如何确保自己读到的是可靠的信息？AI到底是在帮助我们提高鉴别力，还是使我们更容易上当受骗？
生成式AI的强大，使得制造逼真的虚假信息变得前所未有的容易。这对读者的鉴别能力提出了严峻挑战。以前，要伪造一篇文章或一张照片，通常需要专业知识和不少时间；而现在，一个普通网民借助AI就能写出貌似有理有据的假新闻，甚至编造出处引用。例如，有教授在课堂上测试ChatGPT，询问关于自己的履历，结果AI一本正经地给出了错误的学历信息，还配以看似可靠的措辞。它声称这位教授在两个不同大学取得博士学位，其中一个学位方向根本不是他的专业。这种情况虽然当场让学生觉得滑稽，但也暴露了AI输出内容的迷惑性：如果读者对该话题不熟，很可能就相信了这种似是而非的信息。
AI生成文本最大的问题在于，其语气和格式常常十分“正规”，让人产生信任感。有技术评论者指出，ChatGPT这类工具最危险之处在于“使我们更容易成为虚假信息的受害者”，因为它们的回答通常言之凿凿、条理清晰，普通读者如果不加警惕，很难察觉其中的谬误或编造。一些AI甚至会生成伪造的引文和数据来佐证其说法。当读者看到一篇语言流畅、引经据典的文章时，本能地会增加信任。然而，如果这些引用和论据都是AI胡编的，那么读者就被精巧包装的谎言所欺骗。
多模态的AI生成内容进一步加剧了假信息的问题。现在不仅文字，AI还能生成以假乱真的图像、音频和视频。文字可以骗人，图像更是直观有冲击力。想象一下，你阅读一则新闻，文中嵌入的照片其实是AI伪造的，但看起来毫无破绽；或者在社交媒体上，一个AI生成的视频展示名人说了某些话。对于没有受过训练的眼睛，这些伪造内容几乎不可辨。这意味着，读者在面对现代媒体时，不仅要质疑“这句话是真的吗”，还要质疑“我看到的这张图、这段视频是真的吗”。
有研究者警告说，生成式AI可能让原本已经严重的错误信息（misinformation）问题雪上加霜，人们区分基于证据的信息和虚假信息将变得更加困难。而那些蓄意传播假消息的人（阴谋论者、诈骗分子等）也多了一个强大的工具，可以更快捷大量地炮制迷惑性内容。因此，在AI时代，读者面临的不再只是信息过载的问题，更有真伪难辨的问题。媒体环境变得像迷雾战场，必须要有火眼金睛才能看穿迷局。
面对AI加剧的虚假信息挑战，各年龄层的读者都需要升级自己的媒介素养。这已经不仅是传统意义上的“判断消息来源可靠性”那么简单了。我们需要掌握一套新技能来在充斥AI生成内容的环境中求真。教育专家强调，如今的学校和社会应更加注重培养大众的批判性思维和数字素养，以适应AI时代的信息生态。
对于青少年来说，学校教育必须及时跟进。调研显示，超过八成（82%）的教师认为应该教会青少年如何批判性地与AI产出的内容互动。这意味着课堂上不能回避ChatGPT等的存在，反而要引导学生正确使用并保持质疑。例如，教师可以给学生一段AI写的文章，让他们找出其中可能的错误或不严谨之处，从而训练他们“不盲信”的习惯。事实上，很多老师已经注意到学生在使用AI时存在问题，有20%的学生并不会核查AI给出的答案。对此，老师们呼吁获得更多培训来了解AI，以便更好地指导学生。显然，培养AI时代的媒介素养已成为教育者自身和学生的共同课题。
对于广大成年读者，媒介素养教育同样重要。据皮尤研究中心与Poynter属下MediaWise的全球调查，60%的成年人对AI生成的不实信息表示非常担忧，但只有不到三分之一的人会采取如反向图片搜索等方法去核实内容来源，更有近75%的受访者对自己辨别虚假信息的能力缺乏信心。这说明，在AI时代，大众普遍感到“眼见不一定为实”，但苦于没有有效的方法去验证。对此，各种媒体素养推广组织正积极行动，教授公众一些应对AI假信息的技能。专家建议的做法包括：暂停求证（不要冲动转发，先停下来想想这可能是真的吗）、多源核对（看看其他权威媒体有没有报道，或在搜索引擎查找关联信息），以及利用工具（比如用谷歌的“以图搜图”功能检查图片真伪）等。掌握这些技能，能够帮助读者在面对AI生成的信息时多一道防线，不至于人云亦云。
AI本身也可以成为提升媒介素养的助力。虽然AI能造假，但也能用于检测假信息。一些研究团队和公司开发了AI检测器，可以分析一段文字或一张图片是否出自AI之手（例如检查语气、像素规律等特征）。当然，目前检测技术也在与生成技术赛跑，没有任何工具能百分之百准确。但未来，我们可以想象读者可能有一个“AI谣言粉碎机”助手，当看到可疑内容时让它分析真假，给出可信度评分和依据。这将成为读者鉴别信息的另一种武器。只是，无论工具如何发达，人自身的警觉和常识判断依然不可或缺。
值得一提的是，媒介素养不仅仅是技术问题，也是一种思维习惯。AI时代要求我们养成更主动的阅读心态——不轻信单一来源的信息，多问几个“是真的吗？”“出处在哪里？”“是否有别的解释？”。培养这种批判性阅读习惯，从长远看能大大提高我们抵御虚假信息的免疫力。
媒介素养的另一个层面，是认识到算法并非中立，从而避免被其偏见所左右。个性化推荐算法根据过去行为提供内容，但这套机制可能隐含着偏狭。例如，假如某人一直阅读某种政治倾向的文章，算法会不断强化推送类似观点，使其更难接触到相反观点的报道，形成所谓的“回音室效应”或信息茧房。这种算法偏见会潜移默化地影响读者对世界的认知。因此，我们在依赖算法获取阅读材料的同时，要有意识地走出舒适圈。可以尝试主动搜索不同立场的消息源，或者关注一些综合性强的媒体平台。
另外，生成式AI本身的训练数据偏差也会反映在输出内容中，这也是读者需要留意的。比如，如果AI的训练语料对某些群体存在刻板印象，它生成的文章可能延续这些偏见。读者需要具备这种意识，不能因为是“机器说的”就觉得客观公正。
媒体和技术公司也开始承担责任，通过产品设计来减轻AI偏见对阅读的影响。例如，一些新闻应用在推荐算法之外增设“多元视角”板块，主动向用户呈现不同观点的文章，以冲破算法过滤的桎梏。这种做法与其说是技术，不如说是理念上的矫正：强调在AI时代保持信息摄取的多样性。对个人而言，提升媒介素养也包括主动寻求多元信息，避免把自己的阅读世界局限在算法圈定的围墙内。
总的来说，AI时代对读者的信息鉴别提出了更高要求。我们既要防范虚假信息的陷阱，也要意识到算法偏见的存在。这需要全面的媒介素养训练，包括技术技能（如查证方法）、批判思维以及开放的心态。正如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在2025年国际教育日上强调的：“在全球教育变革中，人工智能扮演关键角色，我们必须确保培养学生和公众具备必要技能去理解、使用并参与创造AI，同时保持对其批判性思考的能力”。只有当读者具备了高超的“火眼金睛”，AI带来的信息洪流才能真正为我所用，而不至于将我们淹没。
当技术成为新的知识分水岭，是否会制造新的不平等？
AI通过个性化学习（如儿童阅读能力评估）和资源普惠（如免费推荐平台）促进教育公平。例如，虚拟教师可弥补偏远地区师资短缺。然而，技术接入不平等（如设备与网络覆盖差异）可能加剧资源分配失衡。此外，数据库的局限性（如某些小众领域数据不足）会影响推荐精准度。未来需通过政策引导与技术开源，确保AI成为缩小而非扩大差距的工具。
AI辅助学习工具（如语音识别、无障碍阅读）为残障人士和偏远地区学生提供了平等的学习机会。然而，技术依赖可能让缺乏AI资源的群体进一步边缘化。此外，AI生成的教育资源质量参差不齐，可能加剧教育资源的不平等。如何通过政策和技术手段弥合数字鸿沟，是实现教育公平的关键。
人工智能对阅读的影响，不仅体现在个人层面的习惯和能力上，也关系到更宏大的教育公平与信息获取机会问题。理想情况下，AI有潜力充当伟大的均衡器，让更多人获得优质阅读资源和教育支持；但同时，我们也必须警惕新的数字鸿沟，使弱势群体不被落下。AI如何在宏观层面影响不同人群获取阅读与学习机会的公平性?
支持者认为，人工智能可以极大地拓展获取知识和阅读材料的渠道，尤其惠及那些原本受限的人群。首先，AI可以降低优质教育资源的门槛。在传统教育环境中，偏远地区或贫困家庭的孩子可能缺乏好的老师和图书馆。而现在，有了AI驱动的教育应用，这些孩子只要有一台联网的设备，就能接触到丰富的数字图书和学习内容。例如，一款AI阅读应用可以内置海量电子书，从儿童读物到科学百科，并通过交互式对话指导孩子阅读理解。当一个农村孩子第一次能够通过平板电脑听AI朗读世界名著、获取城里孩子才有的海量书籍时，知识鸿沟有望被填平。国际阅读协会提出的“儿童阅读权利”包括获得多元、丰富读物的权利。AI帮助教师和家长更容易地找到适合孩子的阅读材料，包括多文化背景的故事和不同难度的文本，从而为儿童提供更加包容和多样化的阅读环境。
其次，AI在消除语言障碍方面功不可没。全球有众多读者因为语言限制无法享受他国语言的书籍和信息。如今，AI机器翻译的质量日趋提高，例如DeepL和谷歌翻译借助深度学习可以提供相当准确流畅的翻译。这意味着，一个只懂中文的读者，可以通过AI较为可靠地阅读英文、法文等外文资料的译本；反之亦然。这极大地扩宽了个人可以阅读的内容范围。以前需要依赖人工译者的名著，如今很多都有AI协助的翻译版本，甚至在线即时翻译服务。这种语言无障碍的理想正在逐步成为现实。在学术界，研究人员也利用AI及时翻译国外论文摘要，获取最新进展。这让不同国家、不同语言背景的读者能够更平等地获取全球知识。
第三，AI对残障人士的帮助尤为显著。视力障碍者过去依靠盲文书或真人有声书来阅读，但盲文书资源匮乏、更新慢，而真人有声书制作成本高且品种有限。AI朗读技术能够将任意电子文本转化为语音，使视障读者可以随时“听”任何一本电子书或网页内容。这无疑极大地丰富了视障群体的阅读世界。类似地，对于阅读障碍（如诵读困难症）的群体，AI可以通过特殊字体显示、同步高亮跟读等功能辅助他们理解文本，不再让他们被传统印刷阅读方式所阻隔。总之，AI正使阅读这件事变得更无障碍和普惠。
最后，AI还有助于终身学习机会的公平。现代社会，知识更新很快，成人再教育和终身学习变得更加重要。然而许多在职者或偏远地区居民无法重返校园。AI驱动的在线教育和数字阅读平台，可以在任何时间地点为他们提供学习材料和个性化指导。例如，一个渴望学习新技能的成年读者，可以利用AI推荐适合他的教程文章、自适应练习题，从零开始掌握一门知识。这些都是传统教育体系难以覆盖的场景，AI使之成为可能。这意味着更多人可以自主地获取新知识，不受限于经济条件或地理位置。这在宏观上有利于缩小教育差距，促进社会公平。
正如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官员在2025年会议上指出的：“AI为加强教育包容性、提升学习质量、拓展知识获取提供了机遇”。一位智利教育创新中心主任也强调，AI是当今必须利用的重要工具，它将帮助我们实现更个性化、适应性的教育过程，并确保所有学生都能获得学习机会。这些观点都表达了AI在增进教育公平上的潜力——如果我们善加利用，它完全可以成为阅读能力和教育机会的“增强器”。
尽管AI有如此多助力教育公平的优点，我们也不能忽视其中的隐忧。首先是数字鸿沟的问题。获取AI技术本身需要硬件设备和网络连接，对于经济落后地区或贫困家庭来说，这可能是新的门槛。如果无法解决基础的设备和联网问题，AI的红利就无法惠及那些最需要帮助的人群。例如，一些边远山区的学校可能连稳定的互联网都没有，更谈不上使用先进的AI教育平台。再比如，有的家长买得起智能学习设备，有的家长则无法负担，这会形成新的不公平。即便在发达国家内部，学校之间、家庭之间在AI资源上的差距也真实存在。因此，要让AI真正促进教育公平，社会必须投入资源，确保弱势群体也能平等获得AI支持。幸运的是，近几年这种情况有所改善——技术成本在下降，智能手机在全球的普及率不断提高，许多AI应用也提供了免费或廉价版本。英国的一项调查显示，早在2023年时，不同收入家庭的青少年使用生成式AI的比例有差异，但到2024年这种差距几乎消失。领取免费午餐的学生与非贫困学生使用AI的比例已基本持平, 这说明至少在青少年群体中，AI工具的可获得性正变得更加均等。
另一个需要注意的方面是AI内容的本地化和适切性。目前主流的AI模型大多基于英文和主流文化语料，对小语种或少数族裔的语言文化支持不足。如果不加改善，这可能导致信息获取的不平衡。例如，一位只说某地方言的老人，可能无法直接和主要讲英语或普通话的AI对话，除非有专门为该语言训练的模型。再比如，非洲一些地区的本土语言缺乏大量电子文本，AI工具对这些语言的理解和生成能力很有限。这需要全球学术界和产业界共同努力，扩大AI的多语言多文化覆盖，避免某些群体在AI时代被忽视。一旦AI能够掌握更多元的语言和内容，它就能更公平地为不同文化背景的人提供阅读和学习支持。
此外，内容公平也是值得关注的问题。AI推荐算法可能倾向于主流观点或热门内容，挤压小众但有价值内容的曝光机会。如果不加干预，这可能在信息层面形成新的不公平。例如，教育领域有很多小语种国家或少数族裔的优秀文学、历史，被淹没在主流内容推荐之外，学生接触不到。这要求我们在开发和使用AI系统时，有意识地增加多元内容，例如在推荐中引入一定的随机性或多样性原则，而非一味以点击率或受欢迎度排序。
最后必须强调伦理和监管框架的重要性。联合国教科文组织的专家指出，AI在教育中的应用需要有可靠的监管，确保其以道德、包容和公平的方式实施。这涉及个人数据隐私、算法透明度以及对不当内容的防范等诸多方面。如果监管不到位，AI可能被商业利益驱动，向不同用户提供不公平的服务（比如有偿提升推荐效果等），或者放任有害内容传播，侵蚀教育公平的基础。因此，各国政策制定者需要及时跟进，为AI在教育和阅读领域制定指导原则和标准。例如明确要求教育类AI产品对所有公立学校学生免费开放基础功能，要求算法不得因用户背景不同而有歧视性差异等等。
概而言之，人工智能为扩大阅读和教育机会带来了巨大的希望。它可以把名师和图书馆“装进口袋”，帮助特殊群体越过障碍，但前提是我们要扫清使用AI的现实障碍并严守公平原则。AI本身并不会自动促进公平，只有人类社会以公平为目标来部署AI，才能真正实现“AI赋能，每个人皆可阅读”。就像一位教育专家在谈及AI时总结的那样：“我们要让AI成为工具去增强批判性思维和人际互动，而不是取代它们”。这句话用在教育公平上同样适用——AI应该用来增强每个人获取知识的能力，而不是制造新的隔阂。
经过以上多维度分析，我们回到本文开头提出的核心问题：在人工智能时代，AI是阅读能力的颠覆者还是增强器？综上所述，答案并非非黑即白。人工智能既带来了冲击，也提供了助力，其作用取决于我们如何运用和应对。
一方面，AI的确对传统阅读方式和能力构成了挑战。它让人们变得急功近利，倾向于依赖快速的答案而牺牲了沉潜于文本的耐心。这种趋势在青少年身上表现明显：有人可能为了省事直接用ChatGPT生成读书报告，错过了与文本对话的机会。AI生成的信息泥沙俱下，也考验着读者鉴别真伪的本领。如果缺乏必要的媒介素养，读者很容易被误导甚至陷入信息茧房。不少教育者忧虑，AI可能削弱新生代的深度阅读和独立思考能力。从这个角度看，AI仿佛一个“诱惑者”，稍不留神就可能颠覆我们珍视的阅读品质。
但另一方面，AI又无疑是强大的增强器。它为获取知识打开了大门，让阅读突破了语言和地域的限制；它为个性化学习提供了助手，使阅读教学更具适应性和效率；它还能作为创造性的工具，激发读者的兴趣并提供多元视角。在那些善于利用AI的人手中，AI成为拓展阅读广度和深度的利器。正如我们看到的证据：使用AI个性化阅读平台的学生理解能力显著提高；借助ChatGPT交流的研究生能够更好地提炼观点；老师们也发现AI可以作为范例来教学写作，从而提高学生的语言技巧。当AI被合理地整合进阅读活动时，它确实扮演了增强人类阅读能力的角色。
由此可见，AI对于阅读的影响具有两面性。这个结论或许称不上新颖，却是事实所在。更进一步说，AI是工具，其作用如何取决于人。我们完全可以采取措施，让AI多作助力、少成阻力。为了避免阅读能力被“颠覆”，教育体系需要改革：将媒介素养和AI应用技能纳入课程，教会学生批判使用AI，而非被动依赖。同时，家长和教师应鼓励孩子保持纸质阅读和深度思考的习惯，用AI做仆人而不是主人。社会层面，要缩小数字鸿沟，保证每个人都有机会获得AI支持的阅读资源，不让技术红利只偏向一隅。技术开发者则应注重AI产品的伦理和公平，让算法更多促进多样性而非固化偏见。
如果这些方面都能积极进步，那么人工智能大可不必被视作阅读的威胁。相反，它将是新一代读者手中的有力工具，使他们站在更高的起点看待知识的世界。回到那个终极问题：“AI到底是阅读能力的颠覆者还是增强器？”或许最恰当的回答是：AI本身不是终点，关键在于人类如何引导它的作用。正如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强调的，我们要培养人们适应AI世界的能力，而非让AI替代人的能力。只有当读者具备了坚定的主体意识和智慧，人工智能才能真正成为阅读的助力而非阻碍。AI时代的阅读，不是简单的取代或瓦解，而将是人机协作开创新篇章的过程——阅读的内涵因此更丰富，阅读的受众因此更广泛，阅读的力量因此更深远。
展望未来，或许我们可以怀抱谨慎的乐观。历史上每一种新技术的出现，都曾引起对阅读和思考能力的担忧，从印刷术到互联网莫不如是。但最终，人类总能学习如何驾驭技术，让它为我们服务而非奴役我们。人工智能也将经历这样的考验。在不断实践和总结中，我们终将找到人与AI共读共成长的平衡点。到那时，回首今天的疑问，也许答案早已明朗：人工智能，将成为我们阅读能力的有力增强器——前提是，我们以智慧和勇气驾驭人工智能。
作者楚小里为百道新出版研究院研究员 邮件：bd@bookdao.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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