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自然的复原力之歌

麦克·莫波格和埃米莉·格雷维特都是我非常喜爱的童书创作者，非常有幸能翻译他俩合作的第一本图画书《欢乐之歌》。

麦克·莫波格是2003—2005年间的英国桂冠童书作家，并因在青少年文学方面的卓越贡献三次获得英国皇家嘉奖，获授爵为准爵士。不过，让他在世界范围内享有盛誉的，还是他写的适读年龄可以向下兼容到小学生但上不封顶的战争小说，其中最有名的是《战马》和《柑橘与柠檬啊》。被他的战争小说（或相关的电影、戏剧）折服的读者，可能并不了解他的另外两个身份：喜欢上课讲故事的教师和崇尚自然教育的慈善家。

出生于1943年的莫波格，虽然在幼时曾经历过二战中的疏散，但真正感受到战争带来的巨大创伤还是战后不太安定的童年生活：家庭的破裂、生父远走北美、母亲再嫁……幸好继父对他和哥哥还不错，他们都受到良好的教育。早慧的麦克十分敏感且耽于幻想，常常会把眼前的现实与幻想中的故事糅合在一起，这种顽固的倾向一直延续到他的传记写作中。《麦克·莫波格：从战争男孩到战马》（Michael Morpurgo: War Child to War Horse）是很另类的传记，麦克邀请传记作家玛吉·弗格森来写纪实部分，再把自己的七篇带有自传色彩的虚构故事（甚至也点缀着幻想色彩）穿插其中，如此构成的莫波格传确实特具“莫波格叙事风格”。实际上，这种亦真亦幻的风格也延续到2020年创作的这篇《欢乐之歌》中。

年轻时的莫波格大概怀抱着英雄梦，曾想在军队里一展身手，但短暂的从军经历让他很快意识到自己不适合严格的规章制度。十九岁的他与企鹅出版社创始人艾伦·莱恩的长女克莱尔激情热恋，两人近乎私奔并奉子成婚，于是他匆忙退役并决定去学校当教师。其实，当时的英国学校也普遍纪律严明，对莫波格而言，氛围相当压抑（他最终也是愤而辞职的）。不过，莫波格发现自己特别喜欢孩子，他想成为受欢迎的教师，但开始也不得其法。所幸妻子克莱尔对教育颇有心得，建议他用自己最擅长的“编故事”法子去上课。他依计而行，将自编的故事穿插到教学中，不但深得学生的欢心，而且顺便就变身为儿童小说作者。

1970年艾伦·莱恩去世后，克莱尔得到了一大笔丰厚的遗产。按理说，这对年轻夫妇完全财务自由，可以过上优哉游哉的赋闲生活，但事实上，他俩反而变得相当忙碌。莫波格沉迷于写作，成为非常高产的儿童小说家，1982年《战马》出版后更是享誉世界。而他俩在1976年联手创办了慈善机构“城市儿童农场”，夫妇俩亲自经营并担任农场的教师，他们邀请城里的学校组织儿童到他们的农场来生活一周时间，体验农活、饲养牲口，在田野里运动，与大自然亲密接触。莫波格非常喜欢亲自带孩子们活动，中间仍然穿插着给他们讲故事，有时也把与他们交往的故事写成小说，比如《一匹叫赫柏的马》。目前，“城市儿童农场”已经开设了三家，最早的那一家在英格兰德文郡，就在莫波格与克莱尔定居的伊朵斯雷村（Iddesleigh），这里也是《战马》与《柑橘与柠檬啊》的故事背景地。如今，在这里的“城市儿童农场”不远处，还有一家“战马农场”是向普通游客开放的。莫波格夫妇热爱这片乡村田野，莫波格甚至说过，“如果我能画出天堂的景色，那一定与伊朵斯雷周边相去不远。”

如果你能理解莫波格对乡村与大自然的情感，就能理解《欢乐之歌》对莫波格而言意味着什么。正如作者后记里所说，2020年是“承载着许多悲伤的一年”，年初新冠疫情大暴发，3月份英国开始全国强制封锁措施。在前期人们对新冠病毒了解甚少，也无有效疫苗与特效药，病毒的肆虐首先严重威胁到老年人的生命健康。77岁的莫波格选择与妻子足不出户，生活用品多由邻居代购，直到13个月后他俩才首次开车去附近的城镇购物。那段时间，每天都有坏消息传来，一位很要好的老朋友在他家附近的老人院死于新冠病毒，这让莫波格悲伤不已……

莫波格夫妇有八个孙辈和一个曾孙，但那段时间也都见不着。他们平常迎来送往的一波波城市儿童，也都无法来到他们的农场体验生活。此时，他们发现，没有孩子们带来的生命活力，与世隔绝般的日子是多么难熬。《欢乐之歌》其实就是这样一个基于真实背景与感受的故事，埃米莉·格雷维特甚至直接把莫波格画进了书里。故事开篇那位愁眉苦脸地站在菜园子的男人，就是莫波格本人的样子。77岁的莫波格仍然十分敏感且耽于幻想，他再次将现实与幻想糅在了一起。小黑鸟引领了《欢乐之歌》的大合唱，但更精彩的是那跨越大洋大洲的传导，从德文郡的农场到溪流山川，从茫茫大海到非洲大草原，从热带雨林到大沙漠，让人感到欢乐的声音以音乐的形式感染了所有生灵。

故事中的一个细节值得我们反复揣摩——当整个地球上每一个生灵都加入欢乐大合唱时，“我”仍然沉浸在悲伤中，“我”不知道自己是否被允许加入。这个“我”到底是谁？如果是人类的代表，为什么不算是前面所说的“每一个生灵”呢？在莫波格的故事语境中，似乎人类在一开始是自我排斥在大合唱之外的，但黑鸟却说：“唱吧，我的朋友，唱吧。我们的歌就是你们的歌，你们的歌就是我们的歌。”在相应的插画中，莫波格为黑鸟献上了一瓶鸟食，而在下一页中，黑鸟叼走了他的围巾。这又是为什么呢？

莫波格在一次访谈中说道，孩子们正在经历一场大流行病，他笔下常常倾情描绘的大自然正面临着巨大的威胁，但世界各地越来越多关注环保的年轻人给他带来了希望。他认为，这将是一场斗争，但也是巨大的机会，“我们需要深呼吸，重新开始”。我想，在假托黑鸟引领唱响的《欢乐之歌》中，莫波格借助大自然的疗愈力量重新振作起来，走出巨大的悲伤。也许，他希望从这场疫情的教训中，人类（至少是孩子们）能学会与大自然和谐共处。

这样一部讴歌大自然的胸襟广阔的作品由埃米莉·格雷维特来画，确实相当匹配。埃米莉年轻时其实相当叛逆，十七岁高中毕业时就选择了过近乎流浪的生活，开着一辆改造成简易房车的旧巴士，跟着一群嬉皮士四处游荡，主要在乡间田野，体验无拘无束的生活。她热爱大自然与艺术创作，那么纯粹的生活似乎更合乎她不羁的脾胃。所幸她在路上兼顾养育女儿的过程中迷上了图画书，为了学习如何创作，便放弃了八年的流浪生活，申请进大学深造，结果才华横溢的她，大学毕设作品兼处女作《大灰狼》就一举夺得凯特·格林纳威大奖。如今，已两度夺得格林纳威大奖并成为受欢迎的畅销书创作者的埃米莉，有能力将自己一半的生活安排在乡间优雅地度过，勤奋创作之余，带着心爱的狗狗在山野间漫步是她最大的乐趣。

在绘制《欢乐之歌》之前，埃米莉刚刚为J.K.罗琳画完了《神奇的魁地奇球》绘画版，同时创作完自写自画的《太多啦！》（格林·纳威奖短名单作品），画这本《欢乐之歌》既不用研究查询海量的资料，也不用殚精竭虑地编写既好玩又押韵的韵文故事，只需将自己对大自然（特别是动物）的一往情深肆意挥洒，我想这对埃米莉而言，是多么畅快的一件事啊！我们看到了那些神气活现的动物们，衬托在美丽的景色前，用连续翻页中的五线谱和音符串联在一起，小孩子看到了，或许会忍不住唱起来吧。

这场大流行病给人类带来了巨大的悲伤，但仔细想想，追根溯源，或许这也缘起于人类对大自然的伤害。但人类精神状态的复原，仍然需要借助大自然的神奇力量。人类的确应该认真想想，作为地球家园的一员，怎样才能更好地承担起自己的这份责任。在莫波格看来，这份责任的唤醒，一定得从孩子开始，而让孩子与大自然建立连接（并不仅仅是在屏幕里看见大自然），才是让他们真正关心大自然的开始。

“我们的歌就是你们的歌，你们的歌就是我们的歌。”——同样，关爱大自然，也是关爱我们自己。

作者：阿甲

(本文原载于：二十一世纪出版社集团公众号)

来源：百道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