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邸杰与新疆盘羊

作者:蒋志刚   2021年09月24日   来源:百道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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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道编按】新疆青少年出版社出版的《新疆盘羊》是一部关于新疆盘羊的科学普及类读物。本书作者邸杰,在三年多的时间里,足迹遍布新疆南北,用镜头追踪记录下了新建盘羊的野外生存状况,同时对盘羊分布、栖息环境、形态特征、种群分类等做了普及性的介绍。书中穿插着百余幅作者深入无人区拍摄到的盘羊高清照片,帮助读者更直观、生动地了解盘羊,激发对珍稀野生动物及生态保护的关注。本文系蒋志刚为本书所作序,介绍了关于盘羊的硬核知识、包括盘羊的外形、分布地理位置、盘羊的历史发展进程等,讲述了自己与本书作者邸杰现场考察盘羊的经过,也肯定了本书的出版意义。

盘羊是典型的中亚山地动物,主要分布在中国,其分布中心是新疆。盘羊栖息在陡峭的山地和开阔的荒漠草原,以禾草、野葱以及杂类草为食。盘羊是晨昏活动型动物,会随着气温调整活动节律,夏季盘羊爬到3000米以上的高海拔地区活动,冬季则下至山谷中积雪较浅的地方觅食。

盘羊体型健壮、肌肉发达。在岩石陡峭、石壁如削的山岩上,在石片锋利如刀的戈壁上,盘羊来往自由、飞奔自如。盘羊还十分机警,一旦发现危险,便会奋起四蹄,扬尘而去。盘羊的主要天敌是狼和雪豹,以及人类。

当盘羊撑开坚实的四蹄、昂起巨大的头颅、圆睁双眼、扬起那对硕大坚硬的双角时,显得顶天立地、坚如磐石,这大概就是盘羊之名的由来。

雌性与雄性盘羊都有角,但角的形状和大小明显不同。雄性盘羊的那对巨角是雄性特征,而雌性盘羊的双角较雄性的短小。雄性盘羊双角之大,显得与头部和身体不相称,角长可达1.5米,重达10多千克。雄羊的角基粗大呈圆状,双角自头顶向后上方延伸,再向后下方、前方弯转,双角尖呈圆锥状或刀片状,盘旋形成螺旋状,或往外上方卷曲伸展。

为什么盘羊会分化出如此不同的角?盘羊的那对大角是雄性盘羊的第二性征。盘羊是一雄多雌交配制度的动物。在非繁殖季节,雄性盘羊与雌性盘羊是分开活动的,雌性盘羊分娩后带着小盘羊一起活动,而雄性盘羊则分开活动。直到繁殖期,成年雄性盘羊与成年雌性盘羊才会聚集成群。这种现象称为“同性聚群”或“性分离聚群”。雌雄个体在发情交配季节聚群,发情的雄性成年盘羊争夺交配权,圈占雌性盘羊,在争夺交配权的争斗中,获得胜利的雄性盘羊拥有与群体中雌性盘羊交配的权力。

深秋,随着白霜降临,树叶转黄转红,随风飘落。盘羊进入繁殖交配期,雌雄盘羊开始聚集,形成繁殖群。经过整个夏天的蓄精养锐,雄性盘羊膘肥体壮,精力旺盛。群中优势成年雄性开始争夺交配权,雄赳赳、气昂昂地相互挑战、顶角。

一对雄性盘羊争偶时,双方双目圆睁,全身肌肉紧绷,毛发直立,圆张的鼻孔中喷出两股白色的雾气。挑战的盘羊从轻轻顶碰、相互试探开始,如果冲突的双方都不退让,则升级为真正的决斗。这时,冲突的双方先后退几步,然后低头、飞奔助跑、跃起,奋力将一双大角顶向对方,两对大角相互撞击时,发出“当”的一声巨响,在山谷中回荡。盘羊不仅头骨坚硬,而且前额有巨大的额前窦,额前窦的空腔能够缓冲撞击的冲击。当双方撞击后不分伯仲时,两只盘羊会各自后退,再次低头飞奔、跃起,将大角撞向对方。“当、当……”一次又一次,雄性盘羊会持续争斗下去,直到一方力量不支或受伤失败而逃走为止。秋天,如果你在高山上远远听到“当、当”的低沉撞击声,那就是远处的雄性盘羊在发情顶斗。成年雄性盘羊角上常常能看到繁殖期争斗撞击的伤痕,一些雄性个体会在争斗中受伤而死。显然,盘羊的角是性选择的产物。

人们通过分辨盘羊的角型和角的大小来识别盘羊。盘羊指名亚种——阿尔泰盘羊头顶着一对粗壮的巨角,角的横切面近似圆形,长一米多,环绕耳朵几乎盘旋了两圈,从侧面看,那盘旋的角却有点像中空的螺蛳壳。而栖息在帕米尔高原的马可·波罗盘羊,角粗大,近头端盘旋,角的末端是扁平状的,一直向外伸展,有点像宋朝官帽的帽翅。马可·波罗盘羊角长一般过1米,甚至可达1.9米。为什么不同地点雄性盘羊的角差异如此之大?由于角型大的盘羊体型也大,在争偶角斗中获胜的几率亦大。于是,角型大的盘羊可能繁殖更多的后代,雄性盘羊的大角成为性选择的性状。那对大角还是盘羊的物种识别特征。不同盘羊之间的体型大小、毛色深浅和角的长短粗细、弯曲扭转方式存在差别。角的表面风化褪色,有粗糙环纹和较深的称为“年轮”的脊纹。此外,毛色也是盘羊的分类特征。马可·波罗盘羊的毛色明显地比其他盘羊的毛色浅,到冬天,马可·波罗盘羊头部、喉部、臀部、胸部及四肢的被毛都转为与腹部被毛相似的乳白色,只有体侧和背部被毛是浅棕灰色;而准噶尔盘羊、阿尔金盘羊、罗布泊盘羊等的毛色是棕色的,相差不大。

盘羊是人们认识最早的一类动物,盘羊的保护一直受到国际的关注。1975年,《濒危野生动植物种国际贸易公约》(Convention on International Trade of Endangered Species of Wild Fauna and Flora,CITES)缔约时,所有盘羊均列入该公约的附录,其国际贸易受到了限制。

1758年,瑞典著名博物学家林奈在建立生物分类系统时,即根据采自阿尔泰山的一具盘羊标本,将盘羊命名为Ovis ammon。

1991年,中国野生动物保护协会、国家濒危物种科学委员会和原国家林业部曾在西安联合召开了一次“中国盘羊学术研讨会”,与会代表曾试图将中国盘羊划分为10个亚种。1997年,加拿大不列颠哥伦比亚大学的Shackleton教授提出了一个盘羊分类系统,将盘羊分为9个亚种。中国有6个盘羊亚种:阿尔泰亚种(O.a.ammon)、戈壁亚种(O.a.darwini)、西藏亚种〔O.a.hodgsoni (含O.a.dalai lamae)〕、天山亚种〔O.a.karelini(含O.a.adametzi;O.a.littledalei;O.a.sairensis)〕、帕米尔亚种(O. a.polii)、华北亚种(O.a.jubata)。另有3个盘羊亚种分布在中亚:O.a.collium 分布在哈萨克斯坦东北;O.a.nigrimonatna分布在哈萨克斯坦中部和南部,可能已经灭绝;O.a.severtzovi 分布在乌兹别克斯坦东北部。

从1999年我开始参与《濒危野生动植物种国际贸易公约》的科学事务起,我就开始关注盘羊了。1999年,我曾应邀在土耳其安卡拉大学参加了国际自然保护联盟物种存续委员会羊亚科专家组会议,专家们在会议上专门探讨了盘羊的分类系统。

盘羊分布范围广,形态分化大。其栖息环境荒僻,采集标本困难,标本收藏量有限。因此,根据过去零星采集的标本,不同学者对盘羊分类持不同的观点。盘羊分类有待进一步整理和澄清。

盘羊分布在偏远的山区,并不容易见到。1999年起,我开始留心在野外考察中发现的盘羊。2001年,我与欧盟生物多样性专家一道深入塔什库尔干县考察马可·波罗盘羊,顶着凛冽的寒风,我们在山上找到了两具马可·波罗盘羊的头骨。2003年,我还和内蒙古师范大学毕俊怀教授一道在苏尼特右旗中国蒙古边境考察过荒漠盘羊。2004年,我们在青藏高原昆仑山口邂逅了一群西藏盘羊。2006年,我和初红军博士登上科克森山考察盘羊,在一个山垭口与一对盘羊母子不期相遇,彼此相望了一段时间。我们也在卡拉麦里山跟踪过几只准噶尔盘羊,戈壁上风化岩石的尖锐碎片划破了我的鞋底,我们跟在盘羊群后面,直到盘羊消失在茫茫夜色之中。2010年,我们再次登上科克森山考察盘羊。2013年,我们在科克森山前的荒漠中又见到三十余只准噶尔盘羊。在过去十余年中,我和初红军博士的研究团队还一道完成了盘羊的卧息地选择研究和食性研究。

2010—2015年期间,我主持了“中国战略生物资源”研究项目,其中为盘羊专门设立了一个研究课题,因为盘羊是一类中国特有物种、一类生物遗传资源。2017年,在南非约翰内斯堡举行的《濒危野生动植物种国际贸易公约》第17次缔约方大会上,我介绍了21世纪学术界提出的新的盘羊分类系统,建议重新研究盘羊分类和附录归属。

中国科学院昆明动物研究所王应祥研究员在2003年出版的《中国哺乳动物种与亚种分类名录与分布大全》一书中则认为中国有8个盘羊亚种:除了指名亚种、准噶尔亚种(O.a.sairensis)、天山亚种、帕米尔亚种之外,还有阿尔金山亚种(O.a.dalai-lamae)和罗布泊亚种(O.a.adametzi),而将华北亚种列为蒙古亚种(戈壁亚种,达尔文亚种)(O.a.darwini)和西藏亚种。

中国科学院生态与地理研究所高行宜研究员在2007年出版的《新疆脊椎动物种与亚种分类与分布名录》一书中,将新疆的盘羊分为8个亚种:指名亚种、准噶尔亚种、北天山亚种、南天山亚种、罗布泊亚种、帕米尔亚种、阿尔金山亚种和蒙古亚种(达尔文亚种),此外,还有华北亚种与西藏亚种。

进入21世纪,分类学家开始摒弃生殖隔离作为种的标准。2011年,澳大利亚国立大学Colin Groves教授和Grub博士在《有蹄类分类学》一书中提出将盘羊的亚种升格为种。2012年,Wilson D. E.博士和Mittermeier R. A.博士在《世界哺乳动物手册(第2卷):有蹄类》一书中将盘羊分为9个种。2017年,我们在《中国哺乳动物多样性(第2版)》中将中国盘羊分为7 个种:阿尔泰盘羊(Ovis ammon)、哈萨克盘羊(Ovis collium)、戈壁盘羊(Ovis darwini)、天山盘羊(Ovis karelini)、帕米尔盘羊(马可·波罗盘羊)(Ovis polii)、雅布赖盘羊(Ovis jubata)和西藏盘羊(Ovis hodgsoni),其中前5种盘羊分布在新疆。

牛科动物与人类的农业文明关系密切,人类驯化了许多牛科动物作为家畜。牛科动物有许多家畜的近缘野生种。野牦牛、盘羊被人们捕捉来改良家养牦牛、绵羊的种质,也就是说这些动物之间不存在生殖隔离。那么,这些家畜与野生近缘种之间是否存在渐渗杂交?盘羊的种的标准是什么?作为盘羊分类如此之重要的依据——角形状与体型大小究竟是各自单一基因决定的,还是由多个基因决定的?目前对这些问题的答案仍不清楚。

我们今天看到的只是盘羊进化历史的一个横断面。在过去盘羊是如何演化的?哪些盘羊灭绝了?哪些盘羊分化了?为什么形成了不同角型的盘羊?新疆的地形是山脉与盆地相间排列。阿尔泰山、天山和昆仑山都有盘羊分布。从盘羊的地理分布看,其分布中心大约在新疆和田。因此,新疆可能是解开“盘羊之谜”的钥匙。

2018年年初,我接到中科院新疆生态与地理研究所一位研究生的电话,他告诉我,新疆有一位非常热衷于盘羊(Ovis ammon)的野生动物摄影师,叫邸杰。他在近三年自费跑遍了新疆的盘羊分布点,寻找拍摄了新疆的所有盘羊,邸杰有可能在南疆发现了一个盘羊新亚种,他迫切需要研究人员的帮助。听了邸杰的故事,我便与邸杰先生建立了联系。

3月份底,我与邸杰、中国科学院新疆生态与地理研究所的买尔旦·吐尔干博士一道去南疆和田地区策勒县和于田县考察盘羊。这是我第一次踏上南疆的土地,第一次从新疆到达青藏高原的北缘。远远望着在阳光下发光的昆仑雪山,我非常兴奋,甚至忘记了长途颠簸的疲劳。昆仑山北麓的克里雅河畔一带,在昆仑山的洪积扇上山洪切割出深深的沟壑。春天已经到来,杨树长出绿叶,但是,地表的植物仍是枯萎的,天气十分干燥,在草地上,一脚踏下去,地面会腾起一股灰色的灰尘。在避风的低洼处,堆积的灰尘会盖过脚踝。这里的家畜密度很高,长年放牧,满地都是家羊撒下的粪便,漫山都有家羊踏出的“羊径”。我们在昆仑山下远远地看到了疑似新亚种盘羊。距离太远,以至于无法拍下清晰的照片。幸好,邸杰在2017年已经拍了这群盘羊的照片。这群盘羊尽管比其他盘羊的体型小,但是其种群太小,迄今只发现一群七只盘羊。当地放牧的家羊多,那群盘羊几乎完全混在家羊群之中。当我看到邸杰收集的盘羊头骨标本时,我想起来,另一位朋友曾在昆仑山收集的盘羊头骨,其与马可·波罗盘羊比较,角型要小许多。当时,我们推测那可能是一个新的亚种。这两者之间或许有联系?

一个哺乳动物种应有一定大小的群体,否则,群体容易由于种群随机因素而灭绝;一个哺乳动物种还应有一定大小的分布区,与同属的其他种存在空间隔离。当其与同属的其他种、家养个体同域分布时,还应存在种间生殖隔离机制。否则,这个种会在进化中由于种间杂交而灭绝。不管怎么说,这群盘羊值得进一步研究。

动物研究原本源于人们对动物的兴趣爱好,后来才逐步发展成为一门科学。邸杰凭一腔热情和对盘羊的爱好,跋山涉水、起早摸黑,拍下新疆的盘羊。这期间,他流了不少汗,吃了不少苦,在野外还曾迎面碰上了硕大的棕熊和奔跑的野牦牛群,他临危不惧,拍摄了迎面而来的棕熊和野牦牛群的珍贵照片。为了拍摄盘羊,他积极钻研、广泛请教,积累了盘羊知识,他还在拍摄中做了详细记录。对于那些即将灭绝的野生动物来说,留下的照片将是宝贵的档案资料。由于拍摄条件的限制,这些野生动物照片不能提供全息信息,可能存在色差,但是这些照片和记录为今后进一步研究盘羊提供了素材。

中国是盘羊的分布中心。中国动物研究者与动物爱好者观察研究盘羊有着先天优势。由于盘羊分布区太广,在野外难以接近,这可能是一项耗时费力、需要许多研究人员与野生动物爱好者共同参与的集体研究。邸杰利用三年多的时间,踏遍了新疆的盘羊分布区,拍摄了他见到的盘羊,完成了《新疆盘羊》。这本书即将面世,这是一件了不起的工作。我非常高兴为这本书作序。祝愿新疆野生动物保护的爱好者与中国动物研究者共同为世界动物学研究及动物保护工作做出贡献。

《新疆盘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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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版社:新疆青少年出版社
作者:邸杰
出版时间:2021年06月

(本文编辑:佑生)

作者:蒋志刚

来源:百道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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