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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俊荣:是唤醒大运河的时候了——读徐则臣的《北上》

作者:唐俊荣   2019年06月10日   来源:百道网·唐俊荣专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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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道网·唐俊荣专栏】徐则臣可算是编辑出身的作家中较为成功的佼佼者,作为《人民文学》的副主编,在日理万机之余,还产出了丰厚的创作成果。而且作品质量水准整齐稳定,屡屡获奖,实属不易。去年底,出版了新书《北上》,我以为是《耶路撒冷》的姊妹篇,一上市就去买,买来就读,读后深感震撼。虽然也是写的运河,《北上》却是那样彻底,那样纯粹,简直就是运河“史记”。

《北上(精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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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版社:北京十月文艺出版社
作者:徐则臣
出版时间:2018年12月

徐则臣可算是编辑出身的作家中较为成功的佼佼者,作为《人民文学》的副主编,在日理万机之余,还丰厚的创作成果。而且作品质量水准整齐稳定,屡屡获奖,实属不易。我读他的作品是从《跑步穿过中关村》开始,此后他的作品凡是我能见到的几乎都读过,但是真正引起我格外注意的是《耶路撒冷》,那种题材的奇思妙想立刻俘虏了我。去年底北京十月文艺出版社出版了他的《北上》,我以为是《耶路撒冷》的姊妹篇,一上市就去买,买来就读,读后深感震撼。虽然也是写的运河,《北上》却是那样彻底,那样纯粹,简直就是运河“史记”。

本书的楔子是2014年的一份考古报告:京杭大运河申遗成功的前夕,运河济宁段故道一次考古发掘,除了清嘉庆年间沉船骨架一副、船板、瓷器、刀剑、生活日用品……特别值得一提的是一封写于1900年7月的意大利语信件,这封信引出了《北上》的历史背景:公元1901年,意大利人保罗·迪马克为寻找八国联军侵华时失踪的弟弟,以文化考察之名来到中国。迪马克十分崇拜前辈马可·波罗,改名波罗·马可,昵称“小波罗”,此行也算是寻找先人足迹。

他出生在威尼斯附近的一座小城维罗纳,这是著名的歌剧《罗密欧与朱丽叶》中的朱丽叶的家乡。小波罗纯粹是出于对水的爱好,出于对马可·波罗的崇拜,自掏腰包来到中国考察。他跟那些抱着不同目的、以太上皇的架势在运河上转悠的洋大人不一样,他从不以专家自居,谦虚好学,单纯善良,惊叹大运河的伟大,从心底里热爱中国人民。

本书共分三部,第一部是从小波罗邀请专攻意大利语的上海《中西画报》主笔李赞奇,沿大运河北上考察开始的。几天前,小波罗一行从杭州出发,路过苏州时乘船前去参观拙政园,登岸时不小心使李赞奇腿部受伤,勉强坚持到了无锡,医生说再不治疗将导致截肢,这样才停止前行,李赞奇现正躺在无锡客栈养伤,无法陪同考察,只好介绍他原来在江南制造总局翻译馆的同事、现在漕运总督府造船厂的翻译谢平遥代替。小波罗此行是专为考察运河而来,决意从南到北顺水走一遍。谢平遥到达无锡的第二天就出发了,船是在苏州就租好了,船老大姓夏,带着两个徒弟当帮手,此外还有在杭州雇请的随从邵常来,这个临时家庭就由这六人组成。这是一趟不轻松的航行:八国联军侵华战争尚未完全平息,传说义和拳正在向南进发,城乡都处在兵荒马乱之中;北方正遭受特大干旱,逃荒的洪流沿着运河两岸滚滚而来……他们的船从无锡经常州、镇江、扬州……一路向北,每到一个口岸,那怕是一个镇子,小波罗都要上岸,造访教堂,品尝美食,寻找快乐,当然,不可或缺的功课是到民间探寻马可·波罗的轶事。

徐则臣生长在江苏最大的人工运河石安运河边,后来又在大运河穿城而过的淮安生活过多年;这次为创作《北上》,又先后断断续续地把大运河走完,应该说他对运河是熟悉的。二十年来他一点点地把运河写进小说里,这一次是倾囊而出,把运河作为主角推到了小说前台,这就造就了本书的一种特殊定位:书中的人物看不出谁是主角,主角就是京杭大运河。作者借助小波罗这个好奇的洋人,把沿途风物彻底发掘,一一呈现。比如扬州就写了一万多字,从康熙帝到曹寅,从曹雪芹的《石头记》到康有为的《日本书目考》,从耶稣圣心堂到仓颉刻书局,就像一个中外古今文化大拼盘。当然也有百密一疏,路过镇江时他们都睡着了,船老大为安全起见故意不停大码头,没有叫醒他们。不然的话,这个南北运河的交汇处,该有多少文章好做。我想这是作者的故意安排,用停顿和跳跃的节奏,避免平铺直叙的沉闷。

船到高邮镇都想上岸好好放松一下,因为前面过邵伯船闸时几天几晚的等候,把大家熬得精疲力尽,于是他们留下邵常来守船就上岸了。当小波罗和谢平遥吃饱喝足玩够回船时,远远就看见邵常来在岸边守着一堆行李大哭。原来船老大害怕北上有去无回,便趁他俩上岸之机,把邵常来赶下船,带着两个徒弟驾船跑了。最使小波罗痛心的是那本羊皮封面的记事本,被夏老大的徒弟小轮子周义彦带走了;还有那根他从家里带来的、视为珍宝的手杖也失踪了。

他们在高邮被甩之后,谢平遥通过高邮漕运的朋友另租船只继续北上,朋友推荐了他的亲戚陈改鱼。陈老大的船是一艘设备较好的屋船,条件是要把老婆带上,本来按旧规船上最忌女人,他俩都是知识分子也就无所谓,这样,加上陈老大的帮手、一对双胞胎儿子大陈和小陈,一行七人继续北上。本书进入第二部的境界了。

陈老大下令满帆前进,赶到清江浦歇息。可是刚刚启动,就看见岸边芦苇荡里摇出一条小船,五个人,一个穿短袖汗衫的汉子抱着胳膊立在船头,夕阳照在他身后的大刀片上,发出血色红光。他大声喊着:我早就说过,我们还会见面的。这伙人从无锡就盯上他们了,一路如影随形,在过邵伯闸时敲诈与其同批进闸,过后就消失了,没想到还是没有甩掉。他们强迫屋船靠岸,把小波罗和谢平遥带到岸边一个废旧仓库,正在捆绑之际,从里面走出一个独臂汉子,一见谢平遥便跪倒在地:大人对不起,让你受惊了。你可能不认识我,我可永远记得你啊!原来此人就是江湖上有名的义和拳孙氏兄弟,他是哥哥孙过路,那位短袖汗衫是弟弟孙过程。去年,孙过路去船厂找事做,被赶了出来,流落街头,饥渴难耐,就到饭店去找点吃的,却被饭店老板放狗咬伤。正在饭店吃饭的谢平遥看不下去,掏出银两板在桌上:让他吃饱,我付帐!孙过路一口气吃了四碗面。

他们把小波罗和谢平遥送回船上,并留下武艺高强的弟弟孙过程为谢平遥保驾护航。一场惊吓却换来意外惊喜,屋船一路顺风,不久就进入微山湖。这时一场大雨使屋船无法行走,老陈便在南阳镇靠岸。南阳镇的饭店以河鲜著名,意大利人不喜欢淡水鱼,小波罗还是吃得打嗝。这时雨也停了,他们正拟回船,却被一位官府派来的人拦住。原来洋人到此一事不知怎么让南阳守备知道了,非得表示亲善不可。守备大人亲自接见了他们,并派了一条专船两名士兵武装护送,而且是一站接一站地移交,直到走出山东境界。局势出现这样的转机,是因为朝廷改变了态度。慈禧本来就一直在镇压义和团,现在更是公开布告:灭洋者,杀!这样更加加剧了民间抵触情绪。

果然就在警卫森严的时候出了大事。穿过南阳湖就是济宁,他们在大码头旁边的一个小码头靠了岸。孙过程过去在义和拳的一伙兄弟眼下还流落济宁,孙过程上岸去见老朋友,不在意间走漏了消息。等他回到船上发现小波罗被“河盗”砍伤并抢走大批财物。一路上虽经多次治疗,终因条件所限,伤口感染发炎,赶到天津大医院时已经晚了,破伤风加败血症双管齐下,在距离北运河终点不足十公里的地方,小波罗永远地走了。按照他的嘱咐,把他安葬在运河边上。

小波罗弥留之际还在强烈地挣扎:我不甘心,我不想死,我想把这条河完整地走一遍两遍三遍十遍一百遍。最后他做了两件事,一是把他的遗物分送给大家作为此行的纪念;二是说出了他此行的真正目的是来寻找他失踪了的弟弟,弟弟才是运河专家。

113年之后的2014年,那批考察大运河的先辈们的子孙,或阴差阳错、或鬼使神差地碰到了一起,这是作者费尽心机最大限度地发挥“虚构”的魅力。

也许真的是基因使然,他们后代的职业传承没有太大的变化。百多年前的那次考察之后,邵常来由于一个偶然的机遇,由厨子、挑夫兼船工变成了船老大,把妻子接来定居济宁,从此邵氏家族开始了完全的船民生涯。邵氏第四代孙邵秉义成为当地改革开放后的第一个运输专业户,生意相当红火,船只三五年一换,由25吨木头挂机船换成30吨、42吨,后来又换成58吨铁船,进而78吨、100吨,200吨,现在是273吨的铁船内舱机船。邵秉义的儿子邵星池跟朋友合开了一个修船厂,结果亏大了,无以为继之际,把祖传罗盘卖了。邵秉义闻讯想去赎回,与买家“小博物馆”老板周海阔一聊,原来他是夏老大的徒弟小轮子周义彦的后代。当年小轮子在船上闲来无事就跟小波罗学意大利语,此后周家立下家规,世世代代都要学意大利语,无论是自学还是进学校学。遗憾的是,他拿走小波罗那个记事本传到文革时怕惹祸,被星池的祖母烧掉了。

谢平遥后来去了北京,在那里呆了十多年,先是追随康梁改良余绪,其后拥护革命党。袁世凯称帝后点名要灭掉他,他便回到了清江浦。他的后代也还是在知识界里打转转,第五代孙谢望和原来在电视台工作,因不满旧体制的僵化,自己出来成立工作室,他的第一个专题片叫《大河谭》,正好碰上京杭大运河申遗,需要一个宣传片,《大河谭》算是了却先辈们的一个心愿。在《大河谭》合作制作过程中,谢望和认识了当年义和拳民孙过程的后代、淮安某大学美术学院副教授孙宴临。孙宴临先学摄影后学绘画,她学摄影的起因,就是来自她的曾祖父孙过程分到小波罗的遗物是一台柯达照相机。《大河谭》的合作成就了谢孙一段十分合适的、近似订制的爱情,后来成了恩爱夫妻。

小波罗的弟弟费德尔·迈马克,中文名马福德从小就爱水爱运河,喜欢一切有水的地方,他知道中国的京杭大运河,他也崇拜马可·波罗,他从《马可·波罗游记》里爱上了中国,他通过服兵役的途径来到中国,糊里糊涂地投入了八国联军的侵华战争。

联军与清军在天津八里台的惨烈决战中,他亲眼目睹六十五岁的清军提督聂士成骑着高头大马在最前沿督战,聂家军无一人退阵,士兵越来越少,他的马换了四匹,两条腿都被枪弹击中,弹片划破了他的肚皮,肠子流出来了,他塞进去,继续指挥作战。直到一颗炮弹在他身边爆炸,弹片从嘴里打进,从后脑勺飞出;另一块弹片射穿他的前胸,还有一块直接插进太阳穴,直到此时他才从马上栽下。马福德和他的战友一齐脱帽,向这位伟大的敌人致敬!

聂士成的英勇抵抗,增加了马福德对这场侵略战争的厌恶。在八里台战斗中他也左腿受伤,虽不致命,但成了瘸子。在医院治疗期间他逃到天津郊外白河边的风起淀,躲藏在仅有一面之交的女友秦如玉家附近的芦苇荡中。后来由于义和团搜查太严,无法立足,被逼无奈双双逃至北京通州蛮子营定居,在这里生儿育女直到抗日战争。三十三年后,马夫人秦如玉为保护孙女,被日冦狼狗撕成碎片;马福德为报杀妻之仇,深夜潜人日军驻地,杀死了十几个鬼子和那条狼狗而壮烈牺牲。

马福德和秦如玉家破人亡,留下了一个孙女马思意嫁给了隔壁胡二蛋,生下一子一女。儿子胡念之毕业于北大考古系,是运河文物专家,三十来岁就名扬京津,如今已是业界传威;女儿胡静也是中关村最早一批IT女将,自立门户开了公司,现在身家到了多少个亿只有她自己知道。

在济宁运河文物发掘鉴定会上,胡念之听说还有一些散失的文物,被私人卖给了走村串户的收购小贩和客栈。小贩无从查找,客栈应该去看看。胡念之去“小博物馆客栈”时,恰好谢望和、孙宴临为补拍《大河谭》最后一组镜头,把邵秉义父子也约到“小博物馆客栈”。胡念之一到,周海阔就拿出前几天收购的那封用意大利语写的信,并且介绍了发掘过程:卖主不久前在济宁运河河滩上挖出一根快要朽断的手杖,拎起一拄就断了,里面掉出一根管子两头封着红腊,把腊打开,里面还有一根更细的铁管,再打开就是这封信。故念之要周海阔把信翻译出来,越准确越好。

周海阔翻完之后将翻译稿交给谢望和,当他看到信末的署名“马福德”时,不禁一声大叫:这是我的太姥爷!邵秉义父子、谢望和夫妇都围过来一起会商,力求得出一个明确的结论。这时电视台给谢望和打来电话,2014年6月22日,在卡塔尔首都多哈,京杭大运河申遗成功,《大河谭》即将开播,全场一片欢呼,全书到此戛然而止。

这封信的结论当然不必再说,读者可以从书中故事始末还原真相:这封信是小波罗的弟弟马福德在1900年7月,开赴前线打仗的前夕写给家里的。小波罗1901年来中国寻找弟弟时,把信层层加封藏在手杖里带到了中国。根据弟弟对水的喜爱、对大运河的钟情,所以小波罗寻找弟弟之旅首先从运河开始。不料这根手杖在济宁被“河盗”抢走而丢失,小波罗也因被砍而早逝,事情才变得如此扑朔迷离。可以告慰先人的是,如今申遗成功,该是唤醒大运河的时候了,京杭大运河的新纪元开始了!

(封面图片来源:2018时代杯年度最美书店·钟书阁徐汇店;本文编辑:安宁)

作者:唐俊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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