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制与秦制
内容简介
冯天瑜先生关于制度文化史的深思与总结
体大思精,广征博瞻,探究中国古代制度文化的生成与演变
为什么我们今天说“秦制两千年”?
根源于周制的儒学何以成为两千年秦制社会的正统思想?
(1)为什么关注制度?
制度是人类在一定的文化生态环境中自创的相对稳定、用以实行的规则、法令、礼俗和认知结构,通过传统性、强制性(渐趋自觉)势能,规范社会运作与走向,导致“路径依赖”。制度的长短优劣及其改善之道,应当受到历史的、批判性的特别关注。
(2)周制、秦制的特殊性
中国社会制度史历程繁复错综,原始氏族社会约定俗成的习惯法且不深议,自跨入文明门槛,确立权位世袭的王朝政制以后,三千多年的社会制度,略分周制与秦制两大系统。
宗法封建制行“王道”,成形于西周,变态于东周,传世三千年;君主集权制酝酿于春秋战国的列国之间,定格于秦代,行“霸道”,辅以“王道”,传世两千余年。
故中国制度史似可作这样的纵向分类:“中国传统社会”前期行周制,天子与贵族分权,又在一定程度上受国人制衡,是一种间接的、相对柔性的君治制度。“中国传统社会”后期行秦制(汉以降兼采周制),天理、贵戚、官僚、乡治虽约束王权,但臣民终究归附于皇帝威权之下。秦汉及以后列朝实现“王权支配社会”(中有跌宕起伏),至明清方全方位达到直接的、刚性的皇权专制。
秦汉以降,由皇帝直辖的科层制官僚系统取代分权贵族政治,日趋刚性化的皇权掌控社会,但柔性君权的周制并未消弭,或隐或显地在朝廷乃至社会基层(村社)延绵推衍。两汉以至明清,秦制呈显性,周制呈隐性,而在观念领域则阳儒阴法,周秦二制彼此颉颃又相互为用,综合为一种“霸王道杂之”“儒表法里”的汉制,铸造了前近代中国的社会形态。
(3)中国制度演变的两次战略性变革
第一次大更革(周制演为秦制)发生于周秦之际,在生产力进步(牛耕、铁制农具使用)、生产关系演化(土地可以买卖的地主经济取代土地占有是政治特权的领主经济)推动下,世袭贵族式微,军功新贵、参政士子崛起;“天子与贵族分权”的宗法封建制,演为“帝王通过朝廷命官统辖庶众”“天子与士大夫共天下”的君主集权制。
秦汉以降两千多年,政治经济制度层面,秦制为显、周制为隐;观念文化层面情形似乎相反,“从周”的儒家为显,“从秦”的法家为隐。周秦两制彼此博弈,互动互渗,共构以地主经济、王权政制为内核的中古—近古社会形态。
中国社会形态第二次大更革发生在清民之际。19世纪中叶以降,随着工业文明降临,西学东渐,世界由分散走向整体,伴随西制的楔入,中国固有的经济—政治结构渐趋解体,发生社会形态的近代转型,周秦二制综汇而成的社会制度体系是此一转型的基点。
近代制度(无论冠以多少名目)并非单凭某些政治家、思想家“设计”出来,而是在历史演进、中外互动中渐次形成的,是在对周秦二制承继与解构过程中得以重建的。故而清理并反思周制、秦制,须置之于文化生态演化的背景下进行,这是今人探讨制度问题不可旁贷的一项“共业”。
(4)托古改制、回到三代
周秦之际,周制已然衰微,秦制勃兴,但周制的影响力并未消失,它作为秦制的比较物,每每成为两汉以降儒者修正现实制度弊端的参照系。更有甚者,还试图依古样复原周制,西汉末年的王莽便是典型。秦汉以降列朝皆出现过统治危机,不断有儒者吁求复兴周制。继王莽改制以后,又陆续有多起制度更革,其中著名者是“王安石变法”。
“两王”变制的共通之处在于:变革者皆托周制之古,作“仿周”设计,试图克服现实的社会危机,结果却适得其反,社会危机反而被激化。个中因由值得反思。
(5)传统制度文化的双重性
周制与秦制构成中国制度文化的传统主体,而传统具有双重作用:一方面,“传统是一种巨大的阻力,是历史的惰性力”,周制的宗法属性、秦制的君主专权的独断性,皆给中国社会进步造成严重障碍;另一方面,传统又源源不竭地提供物质生活、精神生活的资源,是人们赖以前行的地基,三千年的周制、两千年的秦制,经过改造、更新,滋养着今人今制,又约束着今人今制。制度前行,依凭对过往历程的再认知及继承间的改造,在扬弃中螺旋式上升,此即所谓“大曰逝,逝曰远,远曰反”。
作者简介
冯天瑜,湖北红安人,武汉大学资深教授、教育部社会科学委员会委员、湖北省中国史学会会长、湖北省地方志副总纂、“荆楚文库”总编(之一)、武汉大学中国传统文化研究中心主任和台湾研究所所长。主要从事中国文化史、明清思想史、地域文化史研究,创建了新时期中国文化史的研究范式和叙述框架,是半个世纪以来中国文化史学科的主要领军人物之一,其中国文化生态论、中国文化特质论、元典精神论、新民本论、历史文化语义学等学说影响深远。独著和合著有《明清文化史散论》《张之洞评传》《中华元典精神》《“千岁丸”上海行》《新语探源》《中国文化生成史》《“封建”考论》《中华文化史》《中国古文化的奥秘》《解构专制》《晚清经世实学》《辛亥武昌首义史》等,结集为《冯天瑜文存》20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