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道网·黄国荣专栏】自述、自传是一种不太好写的文体。说不好写，并不是这种体裁本身有什么格外的难度，是因为自述、自传是写自己，把握不好，容易出现两种文人应忌讳的毛病：一是言过其实，自卖自夸。二是抬高自己，贬低别人。
若不是江西高校出版社策划这一套“出版人自述丛书”，并且把我选列其中，我不会写这部自述作品。
自述、自传是一种不太好写的文体。说不好写，并不是这种体裁本身有什么格外的难度，是因为自述、自传是写自己，把握不好，容易出现两种文人应忌讳的毛病：
一是言过其实，自卖自夸。写自述、自传，通常有两种情况：一种是自己想写。到了一定年龄，有了一定阅历，有了一些值得说道的人生收获，想给自己做一次人生总结。把自己一生的奋斗、一生的追求、一生的努力、一生的跋涉、一生的成功，一生的失败记录下来，给自己做纪念，给后人以启迪。另一种是别人要你写。像这套“出版人自述丛书”，是江西高校出版社从行业发展着眼，为记录三十年出版改革的历程着想，通过众多的人从各个不同的领域、不同的视角、不同的实践，以自己的亲身经历来记录这一段历史，给行业发展做记录，为后人所借鉴。
无论是前一种，还是后一种动因，自述的主体或传主也好，主持策划丛书的出版者也好，都还是认为自己或这个人在人生旅途和行业建设中，有所作为，有所发现，有所建树，有所贡献，值得一写才促成。
为读者也好，为市场也好，为出版者也好，为自己也好，写这种文体诸多是写其所作所为的“过五关斩六将”的创举业绩居多，少有人专门去写一部自己的忏悔书。这样不免就会出现报喜不报忧，说功不厌其烦，写过轻描淡写。
二是抬高自己，贬低别人。为人在世，做人做事，不可能自己一人独来独往，总是要与其他人一起共事，总是要与人交往，因为要写自己的作为，写自己的发现，写自己的建树，写自己的贡献，免不了写自己带出别人来，时间久远，经的事交的人很多，个人记忆总会有误差与局限，即便有写日记习惯的人，也不可能事无巨细地记录齐全，稍有不慎，就会出现误差，无意中贬损伤害了别人。假如为人再马虎一点，做事不那么精细较真，往往可能凭个人记忆想当然下笔，更难免伤害别人。这种笔墨官司时有发生，而且有的还发生在知名度很高的大名人身上。
鉴于此，我除了写创作谈和一些散文随笔时会带上自己，其余几乎不写个人的文字，连所谓的报告文学、纪实文学都不大感兴趣，只专注写小说，写小说之余，偶尔琢磨一下理论，或应约写一点评介别人作品的文字。
江西高校出版社策划这个丛书选题是有眼光的，意义也是深远的。新中国建立后，对民主出版事业和新中国出版事业初创时期做出贡献的出版人，我们的一些专门研究机构和研究人员对他们都做过一些专门的研究，出版过相当数量的他们的著作、传记、评传和研究文章，像邹韬奋（生活书店）、叶圣陶（开明书店）、李公朴（读书出版社）、徐伯昕（生活书店）、张元济、张静庐、陈翰伯、周建人（商务印书馆）、冯雪峰（人民文学出版社）、汪原放（上海亚东图书馆）、胡愈之（三联书店）、胡绳（人民出版社）等等前辈，他们都为出版界熟知，他们的业绩和精神对后人都产生了相当的影响。
出版业改革开放三十年，除一些历史文献资料之外，对出版界的实践与探索少有总结与研究。三十年间，出版改革始发于其他行业之前，发行体制的改革1982年国家文化部出版局就提出了“一主三多一少”的方针，其他行业还没这么早就把改革关注点放在体制改革上。出版社进行的由“单纯生产型向生产经营型的转变”和“事业单位转为企业单位”这两大改革，是前所未有的，也是本质性的改革；图书由“产品”彻底转变为“商品”，由新华书店独家包销转变到多种发行渠道、多种经营形式、多种发行折扣、多种经济成分并存的局面也是史无前例的。这些改革与国家的经济体制变革是同步的，出版业真正由事业单位的计划经济式经营转变为企业单位施行市场经济模式的经营，全部在这三十年间完成。这些改革是给行业彻底换血，是关系到出版业发展与世界书业接轨的百年大计，值得我们好好总结与书写。鉴于此，我停下了手头的长篇小说创作，写了这一部自述丛书《一生相许》。
自述与自传，都是写个人的人生，这是一件非常严肃的事情。人来到世间，一辈子如何为人，如何做事，都受个人的人生信念支配。各人有各人的人生信念，各人有各人的人生理想，所以各人走出了各不相同的人生之路。
为拍邹韬奋先生的电影，写邹韬奋先生的传记小说，我搜集研究了他许多史料。我发现邹韬奋先生终生不愿当官，只愿做编辑、做记者、开书店。1937年时，他曾写道：“时光过得真快，我这后生小子，不自觉地干了15年的编辑。为着做了编辑，曾经亡命过；为着做了编辑，曾经坐过牢；为着做了编辑，始终不外是个穷光蛋，被靠我过活的家族埋怨得要命。但是我至今‘乐此不疲’，自愿‘老死此乡’。”这就是他的人生理想与信念。
我曾数次在公众场合说过这样的话，人生一辈子其实就三件事：认认真真做成几件事情，实实在在交几个朋友，潇潇洒洒过一段日子。
何为认认真真做成几件事？人一辈子仅认认真真做事是不够的，要做成几件事。认认真真做事，这仅是做事的态度；光有做事的态度还很不够，要做成事，做不成事，再认真也不过是瞎忙活。做成事情须有做事的能力，须有做事的思维，须讲究做事的方法。有了好的做事态度，又有做事的能力、思维与方法，才能做成事情。何谓做成事情，在你到一定年龄的时候，回忆自己的人生，记忆中有几件自己不能忘怀的成功的事，而且这些事与你的人生、与行业、与社会、乃至全国具有一定的影响，是一项自己、别人、行业与社会都认可，对单位、行业的发展发挥了积极作用，成为被历史记忆的业绩。比如我创建解放军文艺出版社发行部，借70万元起步，5年后积有上千万元存款，让军队出版社走进了市场；创建解放军文艺出版社总编室建立责任制，让军事出版单位实行企业化责任制管理，创立军队出版社品牌；我从第三届接手组织北京图书订货会，从几十家出版社参加，一步一步不断创新，一直搞到第二十五届有二千二三百个展位的全国三大盛会之历史最久、规模最大、成效最好、影响最广的图书订货会；我与厦门对外图书交流中心一起策划创办的海峡两岸图书交易已经举办了十二届，成为两岸最大的文化交流平台；我参与策划设计的全国出版社青年编校大赛已经举办四届，现升格为新闻出版广电总局主办，对全国出版社编校人才的技能培养发挥了积极的推动作用；还有我参与的《图书公平交易规则》的起草、修订、发布和创建的推动全民阅读图书捐赠工程平台等等，再如个人创作出版了十九部书，写了《兵谣》《乡谣》《街谣》《英雄碑》《极地天使》等六百余万字的小说和《兵谣》《沙场点兵》等三部电视剧，作品多次获全军和国家级奖，这些可以算是我做成的几件事情。
何为实实在在交几个朋友。俗话说，一个篱笆三个桩，一个人靠三人帮。人是群居的高级动物，人靠群居相互滋养才构成社会、民族与国家。一个人的个体对于自然界，如同大海中的一滴水，离开了大海无法生存。这里说的朋友，不是酒肉哥们，有酒有肉是朋友是哥们，没酒没肉便成路人，这不是朋友。我认同的朋友，不在乎时时相聚，那怕是遥隔行里，也会时常在心里惦念；也不是他成功的时候、他升官的时候、他发财的时候、他获得荣誉的时候一起与他分享；而在他失败的时候、他有困难的时候、他忧郁的时候一起与他分担、分解。真正的朋友不在于平时有多热络，而在友谊长久。我常跟朋友们说：“背后帮人者，收获威望；背后贬人者，收获是非；背后损人者，收获仇恨。”
何为潇潇洒洒过一段日子。这在于个人的理解，有人认为有权就潇洒，有人认为有钱就潇洒；有人认为事业成功名满天下才潇洒，有人认为做自己喜爱的事劳而有获就潇洒；有人认为轰轰烈烈敢想敢干才潇洒，有人认为平平淡淡无所追求就潇洒；有人认为得人奉承得美女追捧才潇洒，有人认为夫妻恩爱家庭和睦就潇洒。这都无妨，可由个人理解，只要你认为潇洒就行。我在长篇小说《兵谣》结尾时，主人公古义宝重新找回自我之后的现场会上，他没念政委给他写的事迹报告，却说了这样一番话：“只要丢开官本位，人会活得非常潇洒。我并不是说每个人都不要有上进心，大家都不要去当官，我是说不要官迷。一位令我尊敬的首长早就告诫我，一个人只要他不官迷，不整天争名逐利，他会活得非常轻松非常潇洒。当时我不完全理解，后来当我受到挫折以后，想想他的话，真是至理名言。大家可以想一想，一个整天想着当官想着名和利的人，新板凳还没坐热屁股，就眼巴巴地瞅着上面有没有空位置好钻，他怎么会有心思去想工作，他怎么会想到别人，他怎么会想到集体利益，想到民族利益，想到国家利益，想到党的利益……”要想潇洒，“你必须做到，面对组织问心无愧，面对部下问心无愧，面对老婆孩子问心无愧，面对自己问心无愧！”这就是我理解的潇洒。
我有句勉励自己的话：“人生是一部书，要读好这部书，必须读好当下的每一页，因为这一页翻过去就不能再重读。”人的一生是短暂的，如何度过才让它更富有意义，更有价值，那得由每个人自己去选择。名和利都是身外之物，所有人都在说，但一涉及个人实际利益却就理不清了。同时期搞出版业务的社领导，别人都拿了知识分子特殊津贴，唯我没有，别人无愧，我更无愧。我是本社至今唯一由上级主管部门同意报专业技术三级的人选，报上去后，小品演员、歌唱演员、新闻部门的人都批准了，我没被批准。名和利给与不给，给多给少，与本人的为人做事其实没多大关系。我没得知识分子特殊津贴，我没进专业技术三级，照样为行业服务，创建为行业服务的平台；照样写小说，不断出版新著，还一个一个获奖。关键在自己能不能想明白，一生价值，不在于得什么待遇，得什么荣誉，而在于是否真正能做到四个问心无愧。
我在这里送朋友们一句话：“无志者常立志，有志者立长志。” 人无法决定自己生命的长度，但可以决定自己生命的宽度与厚度。邹韬奋先生是个立长志的人，他曾说：“我们做事，要做一生投入都做不完的事业。”他为出版事业奋斗了终生，他是我们出版人的楷模。
感谢江西高校出版社策划了这套丛书，感谢邱建国主任数次来京约谈策划这一套丛书，感谢曾文英编辑辛苦编辑这部书，同时也要感谢读这部作品的每一位读者，让我们共同为中国的出版事业的繁荣与发展尽一分力。
2017年3月4日北京大慧寺清虚斋改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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