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苦难记忆与现实生活——虹影与梁平对谈

作者:文讯   2016年04月20日   来源:百道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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虹影:著名作家、诗人、美食家。代表作有长篇《饥饿的女儿》《好儿女花》《K-英国情人》《上海王》等。现居北京。六部长篇被译成30多种文字在欧美、以色列、澳大利亚、日本、韩国和越南等国出版。她的许多作品被改编成影视作品。2005年获意大利“罗马文学奖”。2009年被重庆市民选为重庆城市形象推广大使。

梁平:梁平,当代著名诗人、作家、中国作协全委会委员、中国作协诗歌委员会委员、国家一级作家、享受国务院政府特殊津贴专家、四川省作家协会副主席、成都市作家协会主席、《青年作家》主编。出版有诗集《拒绝温柔》《梁平诗选》《深呼吸》等10部,长篇小说《朝天门》等。


虹影:总下雨的重庆,与记仇的重庆性格

重庆男人的鞋子,甚至重庆女人的鞋子,很少有干净的。因为那个地方总下雨,我今天是在雨中坐上高铁从重庆来的。这个地方很脏,到处都是垃圾,这个地方的人几句话不对挥拳就上来,刀子就拿出来了,跟你记仇。

这个地方跟成都不一样。成都有点像上海,重庆有点像北京。这两个地方很不一样。所以我是在这样一个又脏、又瓷、又火爆的重庆性格里面长大的,这个性格是在我的骨子里面的。

可是我跟重庆这个地方有一点不一样的,好像有些张力,有些弹力。大家看过《饥饿的女儿》就会发现,因为是在一个很贫穷的地方长大的,我的父亲不是我亲生的父亲,我的母亲在我长大后就出去,为了全家可以生存,去做体力活,为了赚钱。所以我是在这样一个没有完整的父母的家庭里长大的。所有街上的邻居,包括我的哥哥姐姐,都知道我是一个非婚生子,特别歧视,我想跟人说话也没有人说,我想跟人表达什么也没人听。

有一次,我要到一个江边去等母亲,她在一个造船厂工作,一周回来一次,我就扯了几朵野花,到江边去等她。母亲回来后,我把花给她,她没有看一眼,就把花插在一个用过的药瓶子里,然后加上水,根本连看都不看。为什么?因为她太累了,倒头就睡。所以我的《饥饿的女儿》特别详细地描写了我的母亲。

其实我是在特别忠实地回忆1980年前的重庆的老百姓的生活。老百姓生活最重要的就是他们之间的感情,他们怎么在这么一个艰难的物质缺乏的时代存活下来,怎么度过来的。在这样一个城市,那可以说是我的一个自传,为了说得比较好听一点,让我的家人可以接受的,那是一个自传体小说。这一点会让大家可以找到一个台阶,可以解释,可以站稳。

虹影:记忆苦难寻找源头,在于不再犯错

《饥饿的女儿》是1996年写的,1997年出版的,最初是在台湾出的,至今已有31种语言的译本。然后拐了好多弯,才来到四川文艺出版社。当时的人现在还在社里的,就是蔡曦。

经常有人纠正我,我说我还是属于四川,我想我不仅仅写了四川这一个地方,也写了我们整个民族那个年代是怎么过来的。比如大饥荒,“文革”,怎么一路过来的,就写了老百姓的生活,也写了我成长的故事。

我们现在的生活跟以前完全不一样了,所以对那个时代的人的想法、感情,不是特别的熟悉,可是我们现在重读《饥饿的女儿》《好儿女花》的时候,我们发现父辈的生活其实是与我们紧紧相连。 “文革”虽然结束了,可是很多后遗症并没有结束,比如《好儿女花》就讲了后遗症,其实涉及我们每个人的生活。

像我写了我的母亲,2006年她去世的时候,我写了四天,我发现她有很多很多的秘密,而且这些秘密包括她去捡垃圾,包括她有另外一个特别心心相印的朋友互相支撑着。之前我刚刚带着我的女儿去给我父母扫墓,在母亲的墓前我就想,母亲去世前,每个清明节,她和她的一些造船厂的姐妹就会一起去一个地方,在这里共同悼念一个伯伯的妻子,因为她是为了保护孩子被红卫兵用钢钎捅死的。所以我马上就想到了这个。像巴金先生说的,我们要成立一个“文革”博物馆,要记住灾难发生是因为什么,但是现在还没有建立起来。所以我觉得大家有必要读这两本书,让我们重新面对过去的灾难、苦难,只有我们知道了以前的过错和灾难的源头,才能知道我们应该走一条怎样的路,面对这个时代不再犯错。

梁平:她把她的现实生活中的残酷和血淋淋直接端出来

虹影的《饥饿的女儿》2000年在国内首次出版的时候,就立刻引起了国内读者和文坛的强烈关注。作为老乡,这次见面我们隔了15年。

15年前,我离开重庆的时候,重庆电视台做了一个访谈,邀请了诗人李刚(音)、虹影和我。那次访谈做完了,我就离开重庆了。借用托尔斯泰的一句话,“幸福的家庭都是相似的,不幸的家庭各有各的不幸。”我想把这句话中的家庭改成苦难,我们每一个人经历的苦难,在精神上和肉体上的挣扎,我们每一个都会有,只是不同罢了。我比较欣赏,或者说比较惊讶的是,虹影作为一个作家,作为一个女作家,她把她的现实生活中的残酷和血淋淋直接端出来。

我看到这一次阿来先生在给虹影纪念版写的序中有一句话,说《饥饿的女儿》《好儿女花》让他心生惊悸。对于虹影来讲,我们每一个做文学的都是写自己的生活和生命的经验,然后形成他的文学,无论是小说也罢,诗歌也罢,但有一条我是觉得很骄傲的,就是作为一个重庆老乡,我都叫她小哥们儿,就没把她当女人,特别好的朋友,这么一个情况下,从《饥饿的女儿》开始,虹影小说的出版在国内有一个不太好的说法,或者叫体制内,或者叫什么,对虹影的认同还有些距离。

我不觉得是体制内体制外的问题,我觉得是写作姿态的一种认同或者说一种距离,而对于虹影这样的一种写作,我觉得是作家难得的一种能力。她能够把她自己的生活经验、生命体验,那么闲适、优秀地呈现出来,我觉得这是一个优秀作家才能做到的。很多作家,写小说、写诗歌,都说找不到题材,苦思冥想,写不出东西来。我们生下来,生活几十年,有那么多东西,但我们的作家找不到切口,它是有一个路径的,当这个切口和路径找到后,你想写的东西就会层出不穷,这觉得这一点上虹影无论在国内还是国外,都做得特别好。

“污”重庆,却被市民票选成形象推广大使

主持人:有评论家说,衡量一个人或一部作品是否出色,对苦难的理解是一个很重要的标准。《饥饿的女儿》和《好儿女花》对苦难的理解就特别犀利,对重庆的描写,让人身临其境,非常的细致。就像另一个评论家说的,《饥饿的女儿》展示的不是一个繁华的重庆,而是像一截盲肠耷拉在这个所谓的现代的城市上。那么,就是这么一部不是很正面描写重庆的小说,却让虹影女士在2009年被重庆市民推举为重庆的城市形象推广大使,那么,在这之间,有没有什么曲折呢?

虹影:曲折挺多的。我记得当时在解放碑新华书店签名的时候,后面有些诗人也在那儿签,好像就没什么人,我不知道哈。还有人到重庆的宣传部去告我,所以中间大概有五年的时间我不能在重庆做签名售书,现在没问题了。2009年其实是一个公开的投票,在网上投。我记得我见到那个时候的重庆的宣传部部长,现在下来了,他到北京来请我吃饭就说到,当时我们不想选你,但是那个票是公开投的。老百姓选的,我已经在前面了。

我的书改变了家里的每一个人

这本书给我生活带来的影响肯定是很大的,给我家人带来的影响也是很大的,比如我的大姐。

我的大姐就像我书里写的,是个惹祸包,不仅她是这样的,她的女儿也是这样。所以她的女儿有时跟她的同事朋友有矛盾,撕扯,吵起来甚至打起来的时候,我大姐就带一些人也去打。当时公安局的警察就把我大姐抓起来了,抓起来一问门牌号,咦,这个地方很像虹影的《饥饿的女儿》写的那个地方嘛。“对啊对啊,我就是她的大姐。”本来按照她的犯事程度,应该是被拘留的,结果把她放了,说你下次不能这样了。我知道你,你就是虹影写的那样,真是把你写活了。所以我大姐被放了的时候,就给我打了个长途电话,说我原来挺想去告你的,因为你把我们家丑给抖露出来。现在发现,唉,你要不写这本书,今天就完了,不知道要被关多久。这是我的大姐。

我的三哥也是。我三哥在轮船分公司,要反对他们的一个领导,他是主要的罢工的人,所以就没了工作,回到了重庆。有一天,他的一个以前对他特别不好的朋友,突然来找他说,你现在这个情况,没有工作,你看你愿不愿意来重庆的轮渡造船吧。三哥觉得很奇怪,为什么这个人突然对自己这么好,后来去那里工作一段时间,这个朋友才说,我读了《饥饿的女儿》,才发现你们一家人真的是很难的,我以前对你不理解。三哥就给我讲了这个事。

所以这本书对我们家人的影响,不是负面的,跟以前想象的不一样,以前就觉得你把我们这些都写了,我们以后没脸做人了。所以它其实是改变了我们家里每一个人。包括我的二姐、我的四姐、我的五哥都受到影响,所以可见一本书的力量有多么的大。

《好儿女花》是给女儿的一封长信

主持人:你的《饥饿的女儿》和《好儿女花》与传统的为尊者讳有很大的不同,你当时在写作的时候,有没有经历过一种逐渐的心理突破的过程呢?

虹影:其实我在写《饥饿的女儿》之后,就没再想写关于自己的书。我是什么都可以写的,比如我可以写英国人在20世纪30年代“二战”期间的故事,可以写印度人的故事,可以写老上海,我是一个不写自己的一个人,所以写完《饥饿的女儿》后我就没想写自己。

2006年,我接到电话,说我的母亲病危,我赶回去时,母亲已经过世了。我在守灵到安葬那四天当中,我发现了很多,这个家庭有好多秘密,比如母亲有一个特别喜欢的人,除了我的两个父亲外。这个有意思。而且我发现我的母亲并不是生病死的,而是捡垃圾时从垃圾山摔下去,她不愿意去医院,在家里的床上去世的。

为什么要去捡垃圾?我从来不知道。因为捡垃圾是因为没有钱,这怎么可能呢?我每个月都给了钱,让姐姐哥哥照顾她。这怎么会发生呢?我就发现,原来我的嫂子在虐待我的母亲,认为我的母亲是一个坏女人。因为我不是把我母亲接到我身边,(我嫂子就对我母亲说)“你看,你最喜欢的这个女儿,她现在很有名,很有钱,她只是给我们钱而已,她为什么不尽这个义务呢?”所以她就把所有的气使在我母亲身上。所以母亲吃不饱,她只能出去捡垃圾。她捡的报纸、瓶子,可以去卖钱,然后买点吃的。这是从深层的状态来说。

另一个就是我母亲当时已经患了老年痴呆,她就更愿意回忆过去,过去什么时候呢?那就是我出生的时候。那时就是地上有可以换成钱或食物的东西就会去捡,那时也是母亲和我的生父感情很好的时候。她也回忆我生父那种辛勤,就像他们去垃圾山捡旧东西来卖钱去买吃的,在马路边捡菜皮可以拿回家洗了之后煮饭,可以当饭吃,可以让一家人活下来。她就在回忆这些。我是这样来理解我的母亲的。

当时我也怀孕了,我觉得我有必要再写一本书,关于我的母亲,我的家人,重庆南岸贫民窟的生活。那个时候经常边写边哭,我女儿在肚子里就踢我,她意思是妈妈你别哭,我就停住了。所以那本书是给我女儿的特别长的一封信,告诉她我是怎样一个人,我的母亲是怎样一个人,我们那一代人是怎么过来的。所以我又写了一本书,就是《好儿女花》。

创作儿童文学,是想让女儿知道“妈妈永远没有离开我”

主持人:有了女儿后,你的写作会有一些改变?比如你会为她写?

虹影:不知道大家相信不相信迷信的东西,我的女儿笑起来和我母亲是一样的,而且是我母亲去世之后。

九月份的时候,我在意大利写《上海魔术师》的时候,接到家里电话说母亲病危,我就赶回去。见到我的时候,她就灵光返照,非常好,正常得一塌糊涂,还翻箱子给我翻出来一顶帽子,一个婴儿的帽子,还给我唱《小燕子》,唱《洪湖赤卫队》,告诉我她是看了这个电影后生了我。

1962年,《洪湖赤卫队》在中国上映,我母亲居然去看了一场电影,然后就在七星岗那个妇产科医院生下我。我是我们家唯一一个在医院生的,因为其他孩子都是她在家自己接生自己剪的脐带,而生我的时候她居然去看电影。

所以,现在我的所有心思都从母亲转到了我的女儿身上,从我女儿身上我就常常想起我的母亲。我常常说,这个世界上我没有什么可遗憾的,因为我的母亲虽然走了,但她给了我一个女儿,为了我的女儿我可以做所有的一切。首先是让她读中外的所有的可以让她读的书。然后给她讲我小时候的事,也给她写书,比如大家可能已经读到的“桑桑系列”,有《奥当女孩》《里娅传奇》《星月当空》,现在已经完成《马兰花开》,第五本的名字还没确定,还在斟酌当中。所以一共会写七本桑桑的书。

最近我又出了一本奇幻青春的小说,叫《米米朵拉》。其实《米米朵拉》写的是我自己,我转换了一个身份,用幻象的、穿越的方式来讲重庆,重庆迎接洪水的时候,一个小女孩失去了母亲,她会怎么做。所以我用这样的书,有一天我总会离开我的女儿,到那个时候我的女儿会读这些书,她会想,妈妈没有离开我,妈妈永远陪伴着我,妈妈永远爱我。所以你永远不会孤独,永远不会寂寞。

梁平:可能我们都注意到了,近几年来,儿童文学虹影写得不少。大家没想到虹影会转这么大的路子,因为成人文学和儿童文学确实是两个相当不同的领域。今天和虹影一块儿吃饭,她所有的精力都在她女儿身上,她女儿不想吃东西,她,虹影给她夹菜,让她要吃一点儿。那就是一个母亲,我看到的一个与我印象中不一样的虹影。

我想像这样的一个场合,看到作为作家的虹影,作为一个比较反叛家庭反叛社会、或者说对世俗心生鄙夷的这么一个女作家,今天我看到了她怎么对她的女儿。这是人性的东西,是母性。

《米米朵拉》源于重庆人摆的龙门阵

主持人:这三本书贯穿了你这十多年的创作,请虹影老师分享一下关于重庆这个城市与你的创作的事。

虹影:到过重庆的人,一定都去过朝天门。朝天门最有名的是有一个金竹寺的传说。大家都知道这个故事。

峨眉山上的一个老方丈要一个挑夫去给金竹寺的住持送信,去救洪水。挑夫特别辛苦地到了重庆,找不到金竹寺,正在发愁的时候,见到一个小和尚提着一个灯笼,上面写着金竹寺,挑夫就让小和尚带他去。小和尚带着这个挑夫很快就把这封信送到了金竹寺。他们走到金竹寺的时候发现长江水是分开的,为了感谢挑夫,金竹寺的住持让挑夫可以挑这个地方的任何东西,这些都是金光闪闪的,全是珠宝。这个挑夫说,我要一根竹子吧,竹子可以当扁担。因为他的扁担在从成都到重庆的路上已经用坏了。所以就砍了一截竹子给他。他走上来,江水全部都浮上来,结果发现他这根竹子是金竹。我就借用了这个故事来写了《米米朵拉》。

这个传说在我的《米米朵拉》中是一个外壳,比如在书中,米米朵拉千辛万苦地找到了第五个神针,是一个金属一样的宝物,可以让洪水退去,也可以救人,死了可以还魂,也可以知道神秘消失的母亲在哪儿。可是面临着这样一个选择的时候,《米米朵拉》选择救城市,最后她是靠自己的力量救了她的母亲。

《米米朵拉》就是我在重庆听人摆龙门阵,听那些老的故事、传说得来的。像米米朵拉这样的一个小女孩,已经在我的心里存在很久很久。我的女儿很小很小的时候,有一天她一直哭,我就吓唬她,我说你看窗外那个运河上的火车,是水陆两用的火车,有一个红发的女人,她会把哭的孩子带到坏的法国巴黎去。我女儿马上就不哭了。这个形象就在我的心里存在下来。所以有一天我发现米米朵拉就站在这个运河上,穿着一件橘色的长裙,这个形象一出来的时候我就想,我应该写。所以这个《米米朵拉》经过五年的写作后,现在就出现在大家的面前。

关于美,关于绝望,关于爱

读者:虹影老师你好,我现在23岁,在北京读大学,我是大一的时候在学校图书馆看到你的《饥饿的女儿》,就喜欢上你。我就想了解下你二十二三岁求学到步入社会时,是一个什么样的状态。

虹影:除了《饥饿的女儿》《好儿女花》,还有一部,叫作《愤怒的女儿》。《愤怒的女儿》其实是写好的,可是我自己不满意。《饥饿的女儿》写十八岁之前,《愤怒的女儿》写在中国的十年流浪,然后《好儿女花》是我母亲去世后写的。现在是头尾两部已经出版,还没出版的是第二部,那你就耐心地等着,好吗?

读者:虹影老师你好,这是第二次见到你了,上次是去年六月份,也是在方所。因为我想作为作家,她应该有一种美的本能。你也有非常唯美的小说比如《K》,但《饥饿的女儿》不一样,它有些地方非常残酷,甚至我们这一代人看来有点儿不忍卒读。今天的主题是苦难,我想问一下你是怎么处理苦难和美学的关系的,美与真实的苦难记忆的关系,有没有困扰到你?有没有让你在创作中想要去忽视或者美化苦难?

虹影:我想,美是没有一个具体的标准。美可以非常残暴,苦难到极致的时候也是很美,这个它没有一个标准。但是当你在描写它的时候,当你在写这一个人的时候,这个人的形象和你的内心是有一个重合的。

比如在饥荒年代快死的时候,他一点儿也不美。比如一个乞丐好不容易抢到了一点吃的,可是他看见另一个比他更弱小的生命的时候,他情愿自己死,把吃的让给别人,这个时候,这个乞丐就非常美。所以美是建立在一些基础上的,不是单一的。

日本的一些作家,比如川端康成,还有美国的海明威,他们都是用身体来表现对生命的看法,或者说美学。到了这个程度的时候,他们只有用生命才能表达。到了这个时候,用身体表现比我们用语言表达要好得多。很多作家在描写苦难的时候,只是想表现一个可以给别人看的、不真实的、掩饰的、粉饰的,这么一种状态,在我看来是不美的。

我认为,任何一种艺术,只有到了一种极致、真实、自由的状态,它才能呈现真正的美。在《饥饿的女儿》《好儿女花》中我把我的灵魂都撕开了,我就是这样一个人,我也是一个罪人,我的家里的每一个人所有的不幸,不是因为我的存在造成的,我也不是在谴责某一个人某一个国家,对悲剧的造成。我首先解剖我自己,哪怕你把我的性命拿去,哪怕你把我说成一个什么样的作家,我都无所谓。到这样一个状态的作家,我想他(她)呈现出来的,表现出来的,是美的。因为他(她)已经不在乎粉饰的东西,时间的考验和岁月的流逝。因为历史总是在掩盖,总是在虚假,所以不存在这些,而他(她)只是把这个本质是什么呈现给大家的时候,我认为是需要非常大的勇气。这种勇气,和美,和记忆,是发生联系的,而且跟人的情感是发生联系的。

你要是读过《饥饿的女儿》《好儿女花》,会发现我不是写的我自己,我是写的你们的经历,我也写了父辈的经历,也写了很多女人的生活。

我记得在2000年在成都签售的时候,几个读者说,虹影,你这《饥饿的女儿》不是写的你自己,你写的我们这一代人。它的力量就在这里。

读者:我高中的时候接触到《饥饿的女儿》。你从过去到现在的平和的生活,走过了怎样的心路历程?

虹影:作家跟别的人其实是一样,有所不一样的是她把她的不一样放在了她的作品里面。每一个人都有这样的时刻,从我们的习主席开始,到下面的每一个民工,每一个人,既有丰茂的时候,风平浪静的时候,也有特别春天的时候。所以最好的是读他的作品。有人看到我写了女同性恋,在《你照亮了我的世界》里,别人就认为我是一个拉拉,但我也写了很多男同的书。这都是我做不了,所以我就把它写出来。所以作家都是带着好奇,又带着一种经验的累积,她是从不同人的故事里来创造这一个故事。

读者:请问你怎么度过绝望的时刻?

虹影:我以前特别绝望的时候就写诗。因为我们经常写诗的人会说,我们是在放血,我们是把我们的血用文字来呈现。

我是这样一个人,我永远相信美好的东西,我永远会做梦,我永远相信明天比今天好,我永远相信这个世界上好人居多,坏人是少数。而且我相信你特别倒霉的时候,碰到一个坏人,骗你的人,或者你今天特别糟糕,那只是暂时的,因为好日子真的就会来,而且你心里真的这么想,真的就会这样。

现在每次我特别烦恼特别绝望的时候,我一看见我女儿对我笑,我马上就好了。如果你没有女儿,怎么办呢?那就读诗歌吧,或者其他的好书。你读了这些书就会发现,每个人都很糟糕,每个人都很绝望,每个人都想撞墙,每个人都想跳下去,每个人都想朝着汽车走过去。但是为什么有的人就控制住了呢?因为他们相信,这个世界上好的会比坏的事情多得多。我希望你也这样。

读者:我是中学的时候接触到你的作品。我想知道,你在每一次投入到一段感情的时候,是怎样抱着一种飞蛾扑火的热情去爱,同时还保持了非常好的创作热情?

虹影:如果生活里没有了爱,还剩下什么?人的心是永远没有满足,永远对现实是非常不满的,你有了房子还想要更好更大的房子,有了车子也是一样,有了钱还想要更多的钱,有了一个情人还要更多的情人。人的心就是这样长的。

我们怎么让自己可以满足?那就是爱。我觉得爱可以让一切欲望都化为一种欲望,就是一种爱人的欲望。你会感觉到,其他东西都不重要了,唯有爱。这种爱不是每个人都会有,而是要看,你是不是一个给予爱的人,如果你是一个给予爱的人,就不要想得到回报。因为如果你在爱的同时希望得到一种回报,你这个爱就不是爱,就变成一种交换。所以你要把爱人的性质分清。

我的《米米朵拉》写的女孩子,有四个男孩子都喜欢她,第一个是她的同学,愿意为她不惜性命,出生入死,帮她找母亲,最后掉到河里去,差不多死了。第二个是河神的公子,也是对米米朵拉特别爱,因为米米朵拉曾经放生救了他。还有一个古印度的少年皇帝阿克巴,米米朵拉到达这个印度时,这个王国正被一个老鼠王控制,整个城市是晚上大家才醒来的,白天都在睡觉,阿克巴正被老鼠王控制着。米米朵拉靠自己的力量,让这个王国解除了魔咒,米米朵拉表现得非常勇敢,这个阿克巴就爱上了她。第四个就是希瓦,他不是一个男孩,他是一个古印度的神,也非常爱米米朵拉。为什么这些人都爱米米朵拉?因为米米朵拉对每一个人都是给予了爱,她是尽自己的力量爱所有的人。

我们在这个世界上有很多东西是不能得到的,但是有些东西是你拥有的,而且你可以给别人,你给了别人你也会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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