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道网·眉睫(梅杰)专栏】丰子恺之所以被认为是一名与儿童结缘的作家,首先是因为他创作了大量杰出的儿童漫画。其次则是因为他写过一些童话和艺术故事。然而,我在编《丰子恺儿童文学全集》的时候,却又收录了一些所谓的“儿童散文”。
丰子恺之所以被认为是一名与儿童结缘的作家,首先是因为他创作了大量杰出的儿童漫画。其次则是因为他写过一些童话和艺术故事。然而,我在编《丰子恺儿童文学全集》的时候,却又收录了一些所谓的“儿童散文”。
其实,用今天的儿童文学眼光来看,即使是那些童话和艺术故事,都很难视作真正的童话和儿童故事,更遑论这些“儿童散文”了。所以,2011年版《丰子恺儿童文学全集》收录了三本“儿童散文集”,到了2013年平装新版、2014年精装版的时候,我毅然将三本合并成一册《儿童散文卷》了。虽然只是一册,收录范围依然有过泛之嫌,凡是与“儿童”有些沾边的文字都收录进去了。或为“幼儿故事”,或为“忆儿时”,或为通俗易懂的有关民俗、动植物的随笔,或为晚年回忆的乡里旧闻。而其笔调,显然是成人的,下笔之初也明明是写给大人看的。但这些文字,我还是收集了起来,或许我们由此可以窥见丰子恺的一颗童心,或者它们可以带我们走进丰子恺的幼年记忆里。
以较为严格的儿童文学眼光来看,丰子恺的散文勉强可以视为“儿童散文”的,应该也有几篇,例如《给我的孩子们》、《忆儿时》、《华瞻的日记》、《送阿宝出黄金时代》等。丰子恺对童心的赞赏、爱惜,在这几篇散文里得到了很好的体现。他甚至在一篇名为《儿女》的文中明确说道:“近来我的心为四事所占据了:天上的神明与星辰,人间的艺术与儿童,这小燕子似的一群儿女,是在人世间与我因缘最深的儿童,他们在我心中占有与神明、星辰、艺术同等的地位。”在一个作家的精神深处,将儿童与神明、星辰、艺术置于同等地位,这在整个现代文学史上是不多见的,甚至是绝无仅有的。曾有不少学者将弘一大师、丰子恺、苏曼殊、废名、许地山等五人视为离宗教最近的民国文人。如果再进一步在五人中找最近似的,应是丰子恺与废名。他们不仅近佛,追求文学,而且还都极富童心。但废名对童心的描绘,并没有让自己走向“儿童文学”一路。在创作上,与儿童文学的呈现方式更近的是丰子恺。丰子恺也比废名更亲近儿童,更有为儿童创作的意识。(刘绪源先生在《废名的儿童心态》一文中说:“废名的作品有不少直接以农村的儿童或少年人为主角,如《柚子》、《阿妹》、《桃园》等篇都是;更有不少是从童年视角,通过儿童的眼与心来表现农村生活的,《小五放牛》和《毛儿的爸爸》就是这样的作品。废名最重要的代表作是长篇小说《桥》,《桥》里最引人注目的就正是几位单纯可爱的农村孩子。”即便如此,刘先生依然认为这些小说“不属于儿童文学”。)
丰子恺在自己的儿童散文里,表达对儿童的崇拜,对童心的珍赏,可谓处处皆是。除了上文引述的《儿女》之外,以下不妨再摘录一些,作为研究丰子恺的童心艺术的材料:
我今晚受了这孩子的启示了:他能撤去世间事物的因果关系的网,看见事物的本身的真相。他是创造者,能赋给生命于一切的事物。他们是“艺术”国土的主人。唉,我要从他学习!(《从孩子得到的启示》,1926年)
我的孩子们!我憧憬于你们的生活,每天不止一次!我想委曲地说出来,使你们自己晓得。可惜到你们懂得我的话的意思的时候,你们将不复是可以使我憧憬的人了。这是何等可悲哀的事啊!瞻瞻!你尤其可佩服。你是身心全部公开的真人。你什么事体都像拼命地用全副精力去对付。……你们每天坐火车,坐飞机,坐汽车,办酒席,请菩萨,唱歌,全是自动的生活,创造的生活。大人们的呼号“归自然!”“生活的艺术化!”“劳动的艺术化!”在你们面前真是出丑得很了!依样画几笔画,写几篇文的人称为艺术家,创作家,对你们更要愧死!(《给我的孩子们》,1926年)
以前我常常赞美你的宝姊姊与瞻哥哥,说他们的儿童生活何等的天真,自然,他们的心眼何等的清白,明净,为我所万不敢望。然而他们哪里比得上你?他们的视你,亦犹我的视他们。他们的生活虽说天真,自然,他们的眼虽说清白,明净;然他们终究已经有了这世间的知识,受了这世界的种种诱惑,染了这世间的色彩,一层薄薄的雾障已经笼罩了他们的天真与明净了。你的一生完全不着这世间的尘埃。你是完全的天真,自然,清白,明净的生命。世间的人,本来都有像你那样的天真明净的生命,一入人世,便如入了乱梦,得了狂疾,颠倒迷离,直到困顿疲毙,始仓皇地逃回生命的故乡。这是何等昏昧的痴态!你的一生只有一跳,你在一秒间干净地了结你在人世间的一生,你堕地立刻解脱。正在中风狂走的我,更何敢企望你的天真与明慧呢?(《阿难》,1927年)
世间的母亲!你们对孩子讲话的时候,须得亲自走进孩子的世界中去,讲他们的世界中的话。即你们对孩子讲话的时候须得自己完全变成孩子。(《幼儿故事》,1929年)
在这里我们不得不赞美儿童了。因为儿童大都是最富于同情的,且其同情不但及于人类,又自然地及于猫犬,花草,鸟蝶,鱼虫,玩具等一切事物,他们认真地对猫犬说话,认真地和花接吻,认真地和人像(doll)玩耍,其心比艺术家的心真切而自然得多!他们往往能注意大人们所不能注意的事,发见大人们所不能发见的点。所以儿童的本质是艺术的。换言之,即人类本来是艺术的,本来是富于同情的。只因长大起来受了世智的压迫,把这点心灵阻碍或销磨了。惟有聪明的人,能不屈不挠。外部即使饱受压迫,而内部仍旧保藏着这点可贵的心。这种人就是艺术家。(《美与同情》,1929年)
因此我惊叹音乐与儿童关系之大。大人们弄音乐,不过一时鉴赏音乐的美,好像喝一杯美酒,以求一时的陶醉。儿童的唱歌,则全心没入于其中,而终身服膺勿失。我想,安得无数优美健全的歌曲,交付与无数素养丰足的音乐教师,使他传授给普天下无数天真烂漫的童男童女?假如能够这样,次代的世间一定比现在和平幸福得多。因为音乐能永远保住人的童心。而和平之神与幸福之神,只降临于天真烂漫的童心所存在的世间。失了童心的世间,诈伪险恶的社会里,和平之神与幸福之神连影踪也不会留存的。(《儿童与音乐》,1932年)
(本文编辑 思敏)
(本文原载于:童书识小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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