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道书讯】在本书策划人王水那里,跟随李银河教授求学十来年,她心中的导师显然和公众眼里那个咄咄逼人的“斗士”“女权主义分子”“性少数群体旗手”印象不一样。
近日,著名社会学家李银河教授的新作《一个无神论者的静修》出版,受到文化界和都市白领关注。“出柜”风波已经过去半年,这位最具公众影响力但又最富争议学者,在这本书里面,作者首次坦露自己内心曾经的矛盾和挣扎。
在我国,李银河教授的名字和她的先生王小波的名字一样,都是一个接头暗号,更是一种立场,人们通过对他们名字的喜爱或忿恨程度,可以从人群里识别出自己的同类。
据了解,李银河教授著作等身,大多是学术方面的,关于LGBT的,关于婚恋家庭的,关于社会学其他内容的。学术外,有关她真实生活的作品也有几部,其中接近生活中她真实状态的,应该有两本:一本是2013年夏天出版的《李银河:我的生命哲学》,另一本就是这本2015年的最新作品《一个无神论者的静修》,讲述她的内心在现实和超然之间,一次次的矛盾和挣扎。作者写作此书时,已是退休后隐居乡间或海滨时,远离尘嚣在大海边静观时光留转,文中既有梭罗式的自由沉思,又有福柯式的激情,还有海子那种“面朝大海、春暖花开”的洒脱。而最值得一提的,是这本书得以比较真实地保持了它的本来篇幅、风格、内容,对于一位有争议的知识分子来说,这是很幸运的。
北京资深编辑陈丽杰女士在读完李银河《一个无神论者的静修》后,被文章包括的细腻、超然打动,并认为有至少三种态度值得自己借鉴:一是“人生在世,除创造性的劳作外,最美好的状态是沉浸在爱之中。”要有人爱,要去爱人。“爱的状态,就是内心不宁,就是生活中有所期待的状态,就是活着的感觉。”那么,去恋爱吧,只要做好准备不怕伤害或被伤害。二是要“见自己”和接纳自己。知道自己要成为一个什么样的人,关键在于“选择”。“一个人的人生是什么样的,一半出于天赋,一半出于选择。如果没有政治家的天赋,就不会成为毛泽东;如果没有诗人的天赋,就不会成为李白。除了真正的天才之外,一般人的人生是否精彩,出于选择。如果想让自己的人生精彩一些,就选择一些比较精彩的事情去做,过精彩生活;如果想让自己的人生波澜不惊,就选择那些平和的事情去做,过平和的生活。”“人的努力是没有止境的,所有的成功都是相对的,说白了,无论你做得多好,还有人比个你做得更好;无论你有多大才华,还有人比你更有才华;无论你多么成功,还有人比你更加成功。”所以,尽人事也不必求天命,做你热爱的事,不强求不执着于结果,享受做的过程。三是保持内心的冲动,不要过平庸的生活,要有喜爱的事情去做。因为“在我们秉持着内心的激情去生活、去做事的时候,只要不时想一下在做的事情是不是自己发自内心的冲动、能否为自己带来快乐和满足的感觉就可以了。如果答案是否定的,就不去做。”
沈阳文化学者孔宁认为,“我们把她(李银河)看作特立独行的人,但多年后你定能为她的勇气和前瞻感动。每个时代都有这样的先行者,与普众的认知和理解无关,只要她发声,便有了意义。这本书给我的感觉是李银河的另一面,更贴近她的现实生活和精神追求吧。”
在本书策划人王水那里,跟随李银河教授求学十来年,她心中的导师显然和公众眼里那个咄咄逼人的“斗士”“女权主义分子”“性少数群体旗手”印象不一样。王水用“平易近人,恬淡、质朴,内心又异常丰富、细腻、智慧”来形容自己所熟悉的老师。她策划这部作品的主要目的,就是希望读者们能通过这本散文随笔集,发现最真实的李银河先生。(以下内容摘自《一个无神论者的静修》)
做个无神论者
影影绰绰记得年少时读鲁迅讲到醉虾。当虾子面临死亡时,是清醒地去面对还是醉醺醺地去面对更好呢?引申去想,当人面对死亡时,是清醒地去面对还是醉意朦胧地去面对更好呢?
时常觉得,无神论者是个头脑清醒到可怕程度的人,所有的事在他心中都是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的,他的头脑就像一个大晴天,连一丝云彩都没有。这种感觉平日倒是很清爽的,只是在面对死亡这类痛苦异常的事情时,那疼痛感觉与信教的人相比,却是更加尖锐的。残酷的事实以一种赤裸裸的方式,没遮没挡,直不笼统地摆在面前,让人痛苦到必须把眼睛闭上不敢直视的程度。但是没有用,因为心中的眼睛还是大睁着的,一切都看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不知能否这样说:无神论者就是那个大睁双眼的人,宗教信徒则是那个闭上眼睛的人。
世上的宗教各色各样,教义千差万别,但有一点是共同的:它们像一层薄雾,将可怜、枯燥、丑陋、残酷的现实弄得朦胧一些,让它显得不那么真实残忍,不那么质地坚硬,看得见摸得着。如果人们把这丑陋的现实看得太清楚了,神经脆弱的人会经受不住,神经强悍的人虽然能受得住,但是也免不了精神上的痛苦和折磨。所以无神论者必须具备一副强悍的神经,在看清事实之后,还能不崩溃,还能有勇气继续生活下去。世界上大多数人的神经都没有如此强悍,所以大多数人都是有信仰的,不是信基督,就是信佛,信安拉,甚至信狐仙,信大树,信泉水,所谓万物有灵、泛神论。1973年,我在山西一个小山村插队,住在姑姑(我父亲的亲姐姐)家,姑父是一位阴阳先生,专司全村的算命看风水,也算是半个神职人员吧。他对我说:这些事不可不信,也不可全信。相信他的态度在民间相当有代表性:不信吧,怕真有神灵,给自己带来麻烦,或者耽误了什么好事;信吧,有时候求神拜佛并不总能灵验,也难免让人将信将疑。
做一个无神论者不仅要双眼圆睁,心如明镜,不仅要有一副铁打的神经,还要经受内心狐疑的折磨。因为对这个世界,科学能够解释的只有十分之一,也许只有百分之一,更多的事情科学的解释力达不到,人类的智力也达不到,无法真正了解和解释。比如暗物质,比如灵魂的重量(美国一位科学家的实验证明,人死去的瞬间,体重减轻21克,他认为这是灵魂的重量。但该实验可重复性差,被质疑)。基督教士们对于灵魂有重量的发现欣喜若狂,好像这是神的存在的证据(既然灵魂存在,神就存在),但是即使灵魂以第四种形式(非固体、非液体、非气体的第四种存在形式)存在,也并不能直接成为神的存在的证据,因为人不是神。
总之,作为无神论者,必须冷静地看待自己的存在,不把眼睛闭上,也不把自己灌醉。不管有多少关于天堂地狱的说法,不管有多少关于轮回转世的假说,最有可能的真实状况却是:人像其他有生命的动植物一样,由一些性质和形态略有不同的细胞和身体组织构成,在死后会彻底分解,包括灵魂(如果它确实是一种物质存在的话)在内,彻底消失,重归于无。
我的修行
修行是对人生意义的不停的追问、思考、践行。人怎么能够不追问这个大问题?如果不追问,岂非行尸走肉?因此,人不得不修行。
修行的目标就是找到人生的意义,找到此生最值得去做的事情,并且去做这件事情。
当我们已经明明知道人生最终无意义之时,为什么还要徒劳无功地去追寻意义?答案在于,人生无意义这一论断只是宏观的论断,是整个人类及其活动在宇宙中的定位;从微观的角度看,每一个人的生命还是有意义的,对他自己有意义,对周边的人有意义。
对于个人来说,人生的全部意义就是快乐而充实地度过每一天,好好享用自己这几十年的光阴和生命。
对于我来说,生活中最值得追求的是美与爱。这是我最想用自己的生命去做的事情,也是对于我自己的生命最有意义的事情,最有趣的事情。因此,对于我来说,追求美,享用美,创造美,追求爱,享用爱,创造爱,就是我的修行。
当人静心修行之时,住宅仿佛变成了山洞,自己不再是一具简单的肉身,而是面壁的修行者。物质生活变得不再重要,人仿佛变成了一团精神。
修行时,人更贴近了生存的本真状态,人没有了欲望,没有了杂念,没有了心灵的纷乱和困扰,进入了一个纯净的存在状态,这个状态无限地接近不存在,也就是生之前和死之后的状态。
修行时,人有了一种俯瞰的视角,俯瞰世间万事万物,就像造物主看人间世,人的七尺之躯全都变成小蚂蚁和肉虫子,在不知所以地忙碌和蠕动,最后不知所终。
人会有走出洞穴的冲动,那就是去做点使自己感到享受的为自己带来快乐的事情。人会时不时走出修行的洞穴,然后再回到洞穴之中,尤其在受伤和烦恼的时候,应当回到修行的洞穴之中,疗伤,摆脱烦恼。
其实,整个的存在就是一次从洞穴中的出走,最终人还是会回归洞穴。
摆脱纷繁世事
在三亚海边,楼下散步时,常常会听到婉转的鸟鸣,但是从清晨开始,就可以听到不远处传来打桩机咣咣的打桩声,电锯刺耳的切割声,远处汽车行驶的声音,各种噪音蛮横地钻入耳膜,就像纷繁的世事强行钻入人静谧的生活。
人生最美好的时光是可以摆脱纷繁世事之时,没有会议,没有采访,没有电话,没有电邮,彻底安静。我现在已经快达到手机一天也不响一次的境界,当初为什么就没有决心像李零那样根本不要手机呢?这就是真正做学问和半真半假做学问的人的区别了。
人生在世,完全不理世事是不可能的,除非选择出家的生活。每当在佛教圣地见到那些面无表情的和尚、尼姑,觉得自己并不喜欢他们的生活方式,原因一是不自由,二是要牺牲掉一些世俗的享受,而这两种东西对我来说都是非常重要的。只有超凡脱俗这一点是可取的。于是我想到,能否选择一种既自由自在又超凡脱俗的生活方式呢?答案已找到:这就是我现在的静修生活了。
我喜欢目前的生活方式。每天过着幽静的精神生活,听听室内乐,随心所欲地写点什么,看看书,看看电影,偶尔与朋友聊几句天。物质生活取极简风格,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那天跟一位朋友聊天,她说了句话引我深思。她说:那些贪官搞几个亿干什么用啊,自己用不完,留给子女把子女也害了,因为他们除了享受什么也不会了。我由此联想到一般人,很多人在拼命挣一辈子也花不完的钱,专心致志,不眠不休,最后到老了才猛然醒悟:一辈子就这么过去了,还没享受生活呢。挣钱从手段变目的了。一位做生意的熟人说,做生意会上瘾。何止是做生意会上瘾,很多俗事都会上瘾,比如做官也会上瘾的,升了处长还想升局长,升了局长还想升部长,最终能达到“与人奋斗其乐无穷”的境界。难道这就是生活的目的?
在静修生活中,感受到人生的宁静和甜美,就像刚泡好的铁观音,一丝清香沁入心脾;就像室内乐绵延不绝的旋律,春雨一样滋润着心田。
注视生命的流逝
有一天,我数了数房间里的日历,一共有四个:一张12个月365天都印在一张32开的小纸上的单篇年历;一个每月一翻的台历;一个在显示日期的同时显示时间温度的电子日历(夜里醒来可以看看几点了,离天亮还有多久);还有一个老式的每天撕掉一页的日历,每页下方都有一条小知识,甚至有涨潮落潮的时间,因为是在一个滨海城市买的。
我的眼睛每天都有意无意地无数次地扫过这些日历,仿佛在注视着生命的流逝。对于时间流逝最具象征意义的是每天清晨打开电脑时顺手撕下那个老式日历上的一页,那是昨天的那一页。那就是已经无情流逝的时间,那就是我生命中已经永远过去不再回头的一天。我就是这样一天一天地老去,一天一天地走向终点。
古人说:寿则辱。年长后,生命质量降低,丧失获得某些快乐的资格,更不必说生活无法自理之后的折辱感觉。一句话既然能够广泛流传,并且打败时间地流传,证明它必定有真理的成分,是一种普遍的社会经验的总结。
然而,还是可以设法过一种高质量的精神生活,可以把生之尊严保持到最后。许多聪明人就是这样做的,不是不可做到的。
此外,高龄并非只有负面价值,也可以有些正面价值。例如,只有到了高龄,才能过一种真正脱俗的生活,即不是为谋生而不得不过的世俗生活。可以超然物外,仅仅过一种纯粹的精神生活。
人们愿意沉溺在黏稠的人际关系当中,因为它们接近自己的体温,可以使人避开孤独存在的寒冷感觉。但是,一个赤裸裸的存在才是人更应经历的,虽然感觉是寒冷的。看到杜拉斯的一个小说人物,在高龄之后,故意躲开亲友,到一个遥远的地方去死,她说,让亲友在某一天突然收到她逝世的电报,那才是最惬意的死法。
归根结底,存在是孤独的。就让它赤裸裸地呈现,也不是一件什么太难接受的事情。无论我们是注视还是看也不看,时间一视同仁地流逝;无论我们关注还是想也不想,生命照旧离我们绝尘而去,绝不回头。我宁愿每天每时每刻都注视着时间,关注着生命,让它过得清醒,愉悦,沉静,充满生的意识,并静静聆听死亡逼近的脚步声。
时间的痕迹
时间是一位雕刻大师,它在人的脸上雕刻,它在动物身上雕刻,它在植物身上雕刻,它甚至在石头上雕刻。最能让人感受到时间痕迹的,是看一位熟悉的演员,他过去的样子和他现在的样子。那天看到伍迪·艾伦一部新片,照例是自编自导自演,照例是诙谐幽默智慧,可他已经白发苍苍,垂垂老矣。令人不胜唏嘘,深切感受到时间的雕刻刀是多么残忍无情。
看一只小动物从憨态可掬的童年,到成熟壮硕的中年,再到衰弱凋敝的老年,也同样惊心动魄,尤其是那种出生时跟成年期身量相差很大的动物,比如熊猫。
看一棵柳树从细瘦稚嫩的样子,长成亭亭玉立的幼树,再逐渐变得粗壮,满头的柳枝迎风摇摆,袅娜多姿,再到身体出现空洞,摇摇欲坠,也令人感觉到一股时间的沧桑感觉。看颐和园西堤上那几十棵慈禧太后时代的老柳,它们已经有一百多岁了,想象当初风姿绰约志得意满的慈禧曾经抚摸过它们的树干枝条,而今慈禧早已作古百年,它们也都垂垂老矣。它们用自己的老态提示着时间的无情,昭示着世事的变迁。
看海边被海浪经过亿万年冲刷而成的鹅卵石,看着它的圆润,想象它原本的尖利,感受到时间的推移,海浪日复一日的冲刷,那不急不缓的韧性,那不眠不休的耐心,从中感到一种无奈。想一想在它从一块尖利的山石变成如今的模样,已经有多少代的人来了又去了,消失得无影无踪。望着手中的这颗鹅卵石,它的形状难道不就是时间本身的模样?
对于人的生命来说,时间是我们唯一拥有的,而它却是如此无情无义,无论我们对它有多么眷恋,它还是来去匆匆,渐行渐远,最终绝情而去,不再回头。
如何看待名利
对于名利,世间很少有人能做到真正超脱。记得小时候政治思想教育,总是批判名利思想,自己也总是在检讨自己的名利思想。当时被教诲要树立的正确思想和人生观是为人民服务,毫不利己专门利人。也就是说,生活的目的不应当是自己的名和利,而应当是社会的福祉。长大以后发现,当你还在狠批自己私字一闪念的时候,别人已经捷足先登,纷纷发了大财出了大名。这情形让我想起冯唐的一首诗,大意是你还在规规矩矩排队等小便池的时候,别人已经抢先在大便池那边解决了。
那天到一位老友家串门,他是一位文化革命中的风云人物,曾经是一个地下文学沙龙的组织者,并且因为写诗犯忌被关过监狱。他后来的人生默默无闻,一生唯一的亮点是文革遭遇。有一次,有个小记者就文革知青遭遇采访了他,在报上写了篇报道,占了半个版,还登了张他的照片。我去他家时,他看似无意地将那张报纸放在显眼位置,使我能够在无意中看到。那点儿虚荣心昭然若揭。其实,出名真的有那么重要吗?
人想出名除了过去被批判过的自私动机之外,也有一个无可厚非的理由:不愿自己生活得平庸琐碎,希望自己的人生精彩辉煌。名利心重的人,一想到自己将平庸地度过一生,默默无闻,存在过就像没有存在过一样,就不寒而栗,痛不欲生。出名无望,就陷入极为痛苦纠结的心境,像热锅上的蚂蚁,惶惶然不可终日。他的生活因此变成地狱,好像有个小虫子在不停啃噬着他的心。
我承认,有时候会在发了一篇博客之后,隔段时间就点开看看,看到几分钟之后阅读人数到了五百,心里就暗暗高兴(想起梁文道说的,在香港文学书最多卖五百本);看到人数到了一万,心里又暗暗高兴(想到梭罗在瓦尔登湖默默写作,却没有人能读到);到了十万就想,还出什么书啊,纸书读者能到十万吗?看到有一篇由于被网站推荐的时间长读者达到六七十万时,几乎忘了自己写作时的快乐,心里就剩下对互联网的惊诧和敬畏了。
现在来反思对于名利思想的批判,觉得并不全对,因为名利之心虽然不太高尚,却是人类社会进步、文明发展的一种动力,世界上有多少好东西是人为了名利创造出来的?又有多少是仅仅为社会进步造福他人创造出来的?我估计,前者所占比例要大大超过后者,有俗语为证:人为财死鸟为食亡,无利不起早……什么话要是成了俗话,只能说明一件事:人同此心、心同此理。因此,人生在世,求名求利,无可厚非,只要做到不损人利己就可以了,名利之心未必不可以成为一种人生的正能量,所以一味加以批判没有什么道理。
话说回来,人对于名利这些东西要有清醒看法。所谓清醒看法包括三个要点:
首先,名利之心虽然人人皆有,无可厚非,但是,与为国为民相比,与利他主义相比,与各种更崇高美好的道德理想相比,它毕竟不是什么高尚其辞的东西,比较俗气。
其次,富贵荣华都是过眼云烟,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看不透这一点就不能说对世界和人生有了清醒的看法。
最后,出名这件事绝不可刻意追求,越想出名越不容易出名。正是所谓有心栽花花不开,无心插柳柳成荫。原因何在?因为一心想出名的人并不真正喜爱自己在做的事,只是把它当做出名的手段。而人生在世要做好任何一件事,必须对它有发自内心的兴趣,要是只把它当做出名的手段就绝对不会做好这件事,因此也就不易出名。
一味追求拔尖是幼稚病
由于天生智商比较高,从小学习就一直拔尖,小学时总是班干部,考试总是第一,中学是班上唯一的少先队大队委员,要不是文化革命打断了这个拔尖的模式,恐怕还要一直拔下去,直到终老。在文革改变了我的生活轨迹之后,有了许多无尖可拔的经历和职业,比如,在美国读书,大家只是读学分写论文而已,无人可比;再如,回国工作,只是各自搞研究写专著而已,并不竞赛。步入晚年,回顾一生,觉得总想拔尖其实是个幼稚病。
竞争选拔制度是中国自古以来的制度,被世界高度评价,因为它可以保证不因出身背景只按智力水平遴选人才,尽管考八股有很多弊病,但是也比只靠世袭和关系选拔人才要强。现代的考试制度也属这一性质,是一种公平选择人才的制度,有人甚至认为高考制度是当今中国唯一真正公平的竞争制度,其他竞争都因为受既存政治资本、经济资本、文化资本的影响而并不真正公平。在这种竞争选拔制度下,每个人都从小就形成了追求拔尖的心理,在其中确能拔尖的人也不免有点自鸣得意,这是很自然的。
但是,一味追求拔尖是个幼稚病。它是虚荣心的表现。人的才能是各种各样的,拔尖除了智商较高、做事效率较高之外,并不能说明别的。比如不少智商高的人,情商很低,他们在现实生活中连异性朋友都找不到,就像《生活大爆炸》里的那几位极客。智商不低,但是交友方面一败涂地,生活得并不快乐。
此外,在追求拔尖的过程中,人会较少创造性。因为所谓拔尖就是在既有的规则和轨道上的赢家,世界上真正伟大的文学家、艺术家、科学家都不一定是在既有规则竞争中的优胜者,成功的企业家和政治家就更不一定。因为凡是要做出真正伟大的事业,必须要有原创性,要比所有的过去的成功者都高明,要敢于藐视既有的规则,有更新颖的思路。一味追求在既有轨道上往前跑,就不会有另辟蹊径的念头,就只能得到世俗的成功,也就是比一般人做得好些而已,不会成就真正伟大的独特的原创的事业和作品。
最后,在追求拔尖的过程中,人会过于入世,过多把心思放在俗世的目标上,比较少关注精神的修养。归根结底,尘世的一切努力只是过程,不是目的,目的应当在灵魂和精神的层面。如果把世俗的成功当成了目的,人生就会变得异常狭隘,所有的喜怒哀乐也会变得异常局促,精神生活会变得干瘪枯燥,人也会显得缺少灵性,甚至丢掉灵魂(如果此人曾经有过灵魂的话)。
总之,真正成功的人生是灵魂澄澈、精神丰满的人生,从这个意义上说,一个世俗意义上的成功人士完全有可能是个行尸走肉,他们徒有睥睨众人的外表,却没有内心的丰满和宁静,没有生存的愉悦和幸福,因此也就算不上拥有了一个真正成功的人生。
要激情还是要平静
在世上要做成一件事,没有激情是不行的,大到江山社稷,中有个人事业和爱情,小到打麻将赢钱,无一例外。没有激情不会打江山,不会事业成功,不会陷入恋爱,不会赢钱。所以,越有激情的人越容易成功,越容易有成就;越有激情的人生命越激越,越精彩纷呈,越苦乐交集,越生机勃勃。
然而,所有的宗教修行和世俗修炼都强调要摈弃激情,要向着心情平静的境界努力,最终目标是达到心如止水,波澜不惊,甚至水面泛起一点涟漪都要算没有修行到家。
人到底应当要激情还是要平静?该如何解决这对矛盾呢?
古罗马智者皇帝奥勒留是贬低激情的。他认为,激情是平静的对立物,如果人总是陷在激情里面,他就不可能有平静的心情。他总是在讲古人和身边的熟人一个个最终归于寂灭,所有的激情也是一样的。因此,能够获得宁静是至关重要的,宁静是幸福的基础。
奥勒留的观点是有道理的,是深刻的。凡是想透了生命价值这件事的人都会最终想明白,生命是无意义的,就像大自然中的所有动物植物、有机物无机物一样,他的存在仅仅就是存在而已,对于宇宙并无意义。因此,所有的激情都带着一点点可笑的成分,比如说人爱得死去活来在当事人是没有办法的事,在旁人看就像发歇斯底里。爱是激情中的激情,所以是激情最经典的表现方式。对其他事情人也会产生激情,但是都比不上陷入爱情。而我们如果跳出来从旁冷静观察一桩爱情,把它放在时间的长河和浩瀚的宇宙中,就会发觉其中的疯狂之处。它完全是理性的迷失,是一种微醺的醉酒状态。如果恋爱是成功的还好,如果是失败的,它对人是极大的折磨和困扰。因此可以说,激情是人生的困扰,应当在适当的时候放弃激情。
但是,从相反的角度看,激情虽然不是什么好得不得了的东西,常常为我们带来困扰,而且在造物主眼中有点可笑,但是,它却是生命力的表现,一个比较强悍的生命会有比较多的激情;一个比较孱弱的生命激情就比较少。当然,不可以说生命力强就一定比生命力弱要好,不是好坏的问题,而仅仅是一个客观事实而已。对于自己的生命力,我的意见是让它充分表达,充分实现。如果你有创造的激情就去写小说,去作曲,去画画,去做爱,去创造新生命,不必刻意压制;如果你有追求一种关系的激情就去恋爱,去交朋友,也不必刻意压制。所以对待激情应当就像对待自己的生命力,有什么冲动就去做什么,冲动到什么程度就做到什么程度,既不强求,逼着自己去做什么,也不压抑,逼着自己不去做什么。这样的结果就应当是最好的,最合理的。
在我们秉持着内心的激情去生活、去做事的时候,只要不时想一下在做的事情是不是自己发自内心的冲动、能否为自己带来快乐和满足的感觉就可以了。如果答案是否定的,就不去做。而且要预先想到,早晚有一天这种内心的冲动会离去,会消失,到那时候,我们的生命也就即将离去,将走上不归路,将在浩瀚的宇宙中化为无形。在内心的激情自然消失之时,我们也自然到达了人生的最高境界,即平静和安宁的境界。而最终的平静和安宁境界,就是佛家所说的涅槃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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