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5年的春天,一个画画的朋友,从北京捎给我一个封信,说南京有一个搞哲学的朋友,花了十年的时间,从大量古典藉里面,翻译、整理出千余则哲学家的轶闻及格言,其中很多都是鲜为人知的。他想找人为文字配上插图,问我是否“有这个兴趣。看过随信带来的几页设文字稿,我马上就应了下来,一则不忍拂朋友的美意,二则那些文字也确是很好,况且,我感觉我的画配那文字也蛮合适。
我这里很快答应了,利用一个夜班的时间,画了30多幅。记得那是关于昔勒尼学派阿里斯提卜(ARISTIPPUS)的一些非常有趣的逸闻。我们的合作就这样开始了。
后来,由于我的原因,这项工作给耽搁了一年多。从1996年4月份到10月的半年时间里,我共画了十本千余幅画。每画完一本,我把画寄到南京,交给他“过目”。我的这个合作者在评点这些配画时,绝对是把自己放在第一流的美术家批评家的位置上,他丝毫不会顾忌自己的意见是否会给对方造成什么伤害。那会儿,我们尚无一面之雅。天晓得一向颇为自负的我,何以会那样接受一个陌生人的“轻慢”。说心里话,当时我对这过个“ 王博士”并无好感,好在这个苛刻的合作者倒是个心地厚道的人,当然,这是我后来去了南京才知道的。
我的朋友告诉我,王玉北所做的是一项“大的工程”。他的这一套“画说”系列,上溯到古腊,下至近、现代,共计30余本书,从泰勒斯、巴门尼德到康德、尼采,大大小小百余名哲学家都在书中露了面。这是一本很别致的书,它并没有像前人编撰哲学史时,按照严格的编年顺序,使书中充斥着数不清的时间、地点、事件。那样做的人太多了,那样的书也太多了。王玉北有足够的聪明。他选择了另外一条路,他让哲学家自己讲话,并试图通过哲学家的言论及轶闻、折射出其哲学及演进的过程。翻开书,那些蓄着长髯,穿着长袍的古代哲学家便笑盈盈地走到你眼前,随手拉过一把椅子,坐下来,跟你聊天。这样的书,就是看上一整天,也不会觉得累。这就是王玉北的聪明。看起来,同是一块肉,交给不同的厨子做,味道可是大不一样。其所谓“运用之妙,存乎一心”。
这一则则轶闻、格言,看起来轻松,可王玉北为整理这些轶闻所做的披沙砺金的工作,可绝不轻松。这十年中,他无数次去北京,在首都图书馆查阅了大量的外文资料,包括许多希腊文。至于如何使那些“蟹行文字”一一变成我们都能读得懂的方块字,看起来还要蕴藉、雅驯,一如古希腊、古罗马时斯的散文,这些,还是让他自己说好了,我想他也一定乐意跟你道来的。
古人曾说过,文之余赋诗、诗之余填词,对于王玉北这个搞纯哲学的博士而言,这套“画说”系列,比起他那些发表在国内外重要哲学刊物上的有关“元哲学”(metaphlosophy)及论述维根斯坦、罗蒂卡尔纳普尔等学术思想的纯学术文章来,不过是一首首“小令”罢了,不过,写得煌煌大文章的,未必填得小令。王玉北倒是对于自己这方面的“才具”颇为欣赏的。当然,谈论起自己来,他的心情总是很好。
不管怎么讲,这也算得上是“十年磨一剑”吧!如今,那柄剑已经磨成(虽说锋利与否尚不可知),需要我做的事情,只是在那剑体上镂刻些许花纹罢了,这是一件费力气的活儿,弄不好倒成了狗尾续貂,糟蹋了剑。我倒后悔当初轻易就应也了这件事。
给那些文字配画,我基本上遵循这样的原则:既不拘泥于文字,又不太游离于文字。二者的关系并不像毛与皮那样,附丽得那么紧凑。它们应该像飘浮在山峰上的烟岚,氤氤氲氲,若即若离。
对于书中的画,我想作几点说明。
这套书,叫西方哲理漫画。我画的那些画,看起来也许不像平时看惯的那种卡通式的漫画,这不要紧。一幅画,究竟应该叫漫画,还是别的什么,这并不重要,正如你可以把斯坦伯格那些绝妙的作品连同哥雅、杜米埃,甚至荷加斯的东西通通叫做“漫画”。尽管,这样做实在有些荒唐。名称,不过是人们为了“方便”而发明出来的。用库尔贝的话说“它从来不能代表真正的意义”。话是刻薄了些。当然,莫奈等人被叫做“印象主义”画家,他们好像也并不为此生气。我这里饶了半天舌,并不想附庸大师什么,只是想提醒诸位在看画时,不要太在意它们像不像漫画,你完全不必理会这种纯粹在“语义上”的把戏。怎么画,不重要,重要的是你画了什么。
这一千多张画,我不敢说画得好,但每幅都是下了很大的工夫的。由于所画的事件及人物年代久远,我又不很熟悉,虽参照了不少资料,但“关公战秦琼”一类的错误,也许会有的,甚至还会不少,还望诸位多多包涵。
您看画时,也许觉得有些构思或许在什么地方看到过,但不要轻言“剽窃”什么的。画画嘛,想法近似甚至相同,也没有什么奇怪的,我不会去做一个鬼鬼崇崇的“文抄公”。因为,我对于自己的“才具”也是颇有信心的。
这套书中,有百十余则古希腊神话及寓言,给它们配图,着实是一件费力不讨好的差事。道理很简单,往前看,有古希腊陶瓶画,优雅得不能再优雅;朝后看,有布莱克的北子弗拉克斯曼(Flaxman)所做的百十幅神采飞动的线描。在前述作品面前,我再怎样画,也是徒劳的,在这里,“才具”与“自信”是没有用的。这个自知之明,我还是有的。但既然现在需要我来画,我只好硬着头皮画下去。
当您发觉画面与文字表达着不尽相同甚至完全相反的意思时,也不必惊讶。哲学上的事,向来是扯不清楚的。有人说:我思,故我在。也有人说:我在,故我思。还有人既不承认“在”,也不承认“思”,这些都不要紧。看事物的角度不一样,得出不同的结论是很自然的;在哲学这座丰赡的花园里,我们都是平等的,谁也不会笑话谁。在这套书中,哲学家的原文,可能代表一种观点:王博士的诠释,或许代表另一种观点,而做为本书的配画者与作为读者的您,可能有着与前二者完全不同的见解,这又有什么关系呢?哲学、不是宗教,应该具有很在的包容性才对,无论对于方家,还是对于头脑单纯的门外汉,哲学的大门应该是永远洞开的。
眼下,市场上“画说”哲学一类的书出了不少。在我一“大的工程”时,市场上这一类的书尚属鲜见。由于种种原因,我们这套书未能按当初设想的那样,“及时”推向市场,这使人感到有些“起大早,赶晚集”的遗憾。不过,只要书好,迟出也没有什么关系,应该沉得住气才对。只是在眼下“画说”风刮得正劲的当口,加入到“画说”浩浩荡荡的行列中去,未免有“凑热闹”、“赶时髦”之嫌。不过,契诃夫曾说过:大狗叫,小狗也要叫。我们这只“小狗”,不求它叫得声音大,只求它叫得与众不同。
本文系《韦尔乔西方哲学系列绘本》作者序。《韦尔乔西方哲学系列绘本》(黄5册),中信出版社2015年版
12月29日16时| 评论
王玉北、韦尔乔都是我的故人。大约1996年,玉北兄拿着书稿样张来紫竹院跟我谈出书事宜;书在别家出版之后,玉北兄亲自来送一套样书给我。这书太好太招人喜爱了,以至于被一个做装帧设计的人借去再也不还给我,我就这么丢了一套这书的作者签名本,真可惜!玉北兄的文字很雅趣,韦尔乔的画很洋气,双剑合璧,书卷气十足,值得捧读,更值得收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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