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诞生了格林兄弟和安徒生的欧洲相比,日本在儿童文学方面算是一个后起之秀。明治维新之后,日本的儿童文学才正式“出世”。在它尚在萌芽阶段,就出现了一位耀眼之星——小川未明,他那细腻柔美的文风和悲天悯人的情怀,饱含日本传统的物哀美学,一上来就为日本的儿童文学树立了极高的典范。
然而未明的作品美则美矣,却真的受孩子们欢迎吗?上世纪五六十年代, 伴随着剧烈的社会变革,一批年轻的日本儿童文学作家们,开始质疑并打破未明那种高度文学性的凄美风格,进行了更加活泼的尝试。这期间,无论是写实题材还是幻想题材,日本都出现了水平很高,甚至可以媲美欧美儿童文学水准的作品,如佐藤晓的《谁也不知道的小小国》、松谷美代子的《龙子太郎》、中川李枝子的《不不园》等。日本的儿童文学在此期间真正繁荣成熟起来。
可好景不长,七八十年代以来,在电视、游戏机及互联网的相继冲击下,在繁重的课业压力下,日本的儿童渐渐远离读书,儿童文学不可避免地走向衰退。意识到这一问题的日本,开始了从政府到教育家、老师、家长和作家们全方位拯救与复兴儿童阅读与儿童文学创作的活动。如今,他们的努力正逐渐取得成效。
自上而下的“拯救大行动”
世纪之交,多媒介文化对传统书籍的冲击是一个全球化的问题,不只日本,也不只儿童文学。但在以高识字率和高阅读量著称的日本,政府向来把儿童的教育视为重中之重。因此,面对近年来日本青少年读书兴趣日趋淡薄且越来越依赖电子媒体这一趋势,日本政府和社会高度重视、严正备战,开始不遗余力地推广儿童阅读。
早在1924年,日本图书馆协会便创办了“读书周”活动,提出了“以阅读之力,建立和平的文化国家”的口号。1947年,图书馆协会联合书店、媒体等成立“读书周实行委员会”(1959年更名为“读书推进运动协议会”),“读书周”以崭新面貌推出。日本的读书周活动贯穿全年,春季有“儿童读书周”,夏季有出版社联合推出的新书展销“夏日100册”,九月份有“敬老日读书推荐”“推荐给年轻人的书籍”等。
与此同时,1960年左右,日本儿童读物作家椋鸠十率先发起了“亲子读书运动”和“家庭文库运动”,从鹿儿岛县开展到全国,鼓励许多父母每天抽时间陪孩子读书20分钟。这项活动得到了很多妈妈的广泛支持,她们组成了热情的志愿者团队,不遗余力地推广和宣传。她们的热情究竟到了什么程度?从一件趣事中可见一斑。
2008年中日儿童文学研讨会在浙江师范大学举行,当时有九位两国学者上台发言,与会的还有日本推动读书运动的妈妈们。当得知发言讨论中所涉及的作品——如《哈利·波特》系列、《魔戒》系列、《纳尼亚传奇》系列等并没有被这九位学者们全部读完时,妈妈们产生了极大的意见,并提出了强烈的批评。这些平日里的全职太太,之所以有勇气和魄力在国际学术会议上和专家们叫板,靠的就是她们对儿童书和儿童阅读的不输于任何人的热情。也正是有了这样一批妈妈们,日本的儿童阅读才得以起死回生。
除此之外,日本政府对于阅读推广活动也不遗余力,于2001年颁布了《儿童读书活动推进法》,确立每年的4月23日为全国儿童读书日;并从经济方面大力支持,分5年投入650亿日元(约合40亿元人民币)给学校购买图书,用以改善读书坏境。
政府如此卖力,社会团体也没闲着。1993年,一些儿童文学工者和“全国儿童读物联盟委员会”的成员针对孩子们读书越来越少的问题,开始对“学校图书馆法”进行修改并计划创办“国际儿童文学图书馆”。该计划于1995年获得批准,位于东京都台东区修建于1906年的帝国图书馆在2000年经过重新粉刷作为国际儿童文学图书馆投入使用。2000年5月5日(日本儿童节),图书馆正式对外开放。目前该馆藏书30万册,馆内的一层为图书阅览室,有专门为妈妈给宝宝们讲故事用“故事屋”,也有供孩子和大人们自由阅览的绘本屋;二层为资料室,汇总了众多儿童文学研究文献资料;三层为展厅,不定期举办各种相关讲座。
日本还是继英国后世界上第二个推行Bookstart(阅读起步走)计划的国家,Bookstart 计划1992年始于英国,是世界上第一个专为学龄前儿童提供阅读指导服务的全球性计划,为了让儿童从出生起就能开始接触书本,培养他们对阅读的终身爱好。Bookstart 计划并不是一种早教活动,其目的是让婴幼儿和家长通过绘本加强交流和互动。它的运行机制是以各市(区)町村地区为单位,由图书馆、保健中心、育儿支持中心、出版社和志愿者合作进行,主张婴儿也有使用图书馆的权利,日本于 2000 年 11 月开始试点推行,在2001 年正式开展。截止到2012 年 3 月底,日本全国的 1742 个市区町村中共有 806 个市区町村开展了此项活动。
沉睡后的新生
从政府到民众,从作家到父母,从学校到图书馆,经过全社会的努力,日本的儿童阅读状况得到了相当程度的改善,越来越多的孩子们愿意放下手中的游戏机回到书本身边。有了读者土壤,日本的儿童文学创作又呈现出怎样的现状呢?
走进日本的一家街边书店的童书区,摆在显眼位置的是梨木香步的新书《海獭》。再往前走,在书架上摆着厚厚的一排上桥菜穗子的系列奇幻小说《精灵守护人》,浅野敦子的少年棒球系列小说《野球少年》,山中恒和那须正干的一长串系列顽童故事也在列中——这几位都是新时代日本儿童文学作家中的佼佼者。他们虽风格各异,但也有相通之处。与五六十年代的儿童文学作品相比,他们的作品呈现出新的风貌。
它们打破了禁区,离开了传统儿童文学“真善美”的理想国,进入了真正的人生——父母离异、再婚、孩子离家出走、自杀、恋爱、性、酗酒、近亲相奸、同性恋、女装癖好等,总之,没有什么是不可以写的。儿童文学很大程度地向成人文学靠拢了,儿童文学、青少年文学与成人文学之间的界限越来越模糊。有的儿童文学作品,在艺术成就和思想深度上不亚于优秀的成人文学作品,儿童文学出身的作家也纷纷加人了写成人小说的作家行列中,甚至还出现了获得成人文学奖的现象。比如日本现今人气正旺的女作家江国香织,就既写作《芳香日日》《我的小鸟儿》等少儿读物,也写作《沉落的黄昏》《东京塔》等成人爱情小说,在双重身份之中转换得游刃有余。
同时,它们还和漫画、动画与电影之间有着非常密切的互动。日本是众所周知的动漫游戏大国,它的ACG文化产业已经形成了一套高成熟度的生产消费模式,书籍作为传统纸媒,其与动画、电影这种视觉媒介远非水火不相容的敌对状态,有的小说因为畅销和人气而被改编为电影或动画,知名度进一步提升。有时的情况却是青少年先接触到了电影和动画作品,被吸引后去找来原著小说深入阅读。无论是哪种情况,文学作品和动画、电影之间都在互利互促。很多我们耳熟能详的日本动画电影名作,背后的原著都是儿童文学作品:《河童之夏》改编自木暮正夫的小说,《穿越时空的少女》改编自筒井康隆的小说,《魔女宅即便》改编自角野荣子的同名小说。而浅野敦子的“青少年向”的近未来科幻作品《未来都市》(《No.6》)则以轻小说的方式发售,并有同名动画上映,迅速引起轰动。
新世纪以来,日本的儿童文学界也出现了新的题材与形式——奇幻文学与绘本。前者是席卷全球的《哈利波特》风潮催生的产物。代表作家有上桥菜穗子、小野不由美与荻原规子,这三位并称为日本三大奇幻女杰。上桥菜穗子的《精灵守护人》系列是西式背景的奇幻,小野不由美的《十二国记》系列是架空历史奇幻,荻原规子的《破天神记》系列是日本传统背景的奇幻。这些作品在架构上想象力磅礴,体系宏大,细微处又不失细腻柔美,深受青少年的欢迎。
绘本则是儿童文学在现今时代最新潮、最流行、最有代表性的新兴产物,它在日本的发家史始于五十年代创办的绘本月刊《儿童之友》。50年间,《儿童之友》共出版了800多册绘本,培养了一个又一个绘本大师——赤羽末吉、林明子、长新太、安野光雅、加吉里子等,其中就有两位获得过国际安徒生插画奖(1980年赤羽末吉,1984年安野光雅)。目前,日本的绘本无论是本土原创的质量还是海外引进的速度,都达到了世界一流水平,绘本也成为日本儿童日常阅读中必不可少的一部分。
2014年3月24日下午,国际儿童读物联盟在第51届博洛尼亚童书展上宣布日本作家、文化人类学者上桥菜穗子获得有着儿童文学界的诺贝尔奖之称的“国际安徒生大奖”。这是自1994年儿童诗人石田道雄获得此奖以来,时隔20年日本作家再次获奖。这是否意味着沉睡多年的日本儿童文学迎来了又一次复兴呢?中国作家至今为止尚未获得过一次国际安徒生奖,如果我们能够从日本儿童文学的起落沉浮,努力打拼中借鉴一些有益的经验,或许正站在十字路口的中国儿童文学,可以少一些彷徨,多一份希望。■
(本栏目责任编辑:邢明旭)
(本文原载于:《出版人》杂志2014年第6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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