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豚出版社推出“海豚书馆”系列,个中不乏好书,比如《周一良读书题记》。以著者所具的特殊身份,留在万余册藏书上的读书题记,无疑兼具史学史与学术文化史的双重价值。可惜印刷文本多有讹误,令人起不堪卒读之叹。网上已有贺宏亮的勘误,仍有漏网之鱼,遂随手札记,以为爱读此书者参考。
1、页9《クリスマス·カロル》条:“クリスマス·カロル(圣诞颂歌)此书デイッケンス作(狄更斯?)森田草平译”,“狄更斯”后问号当删,前列日语假名“デイッケンス”就是狄更斯的音译。
2、页20《洛阳伽蓝记》条:“其订杨(?弘之书),盖亦托其怀旧之思耳”,括弧内“?弘之书”,当作“衒之书”,杨衒之即其书作者。
3、页23《颜氏家训》条贺宏亮勘误已指出“朝阳郑氏”即“潮阳郑氏”之郑国勋,但似仍有讹误。原文云:“友人邓嗣禹君哈佛燕京社翻译是书,弛函商校文章篇世人或有文章引诗 鼓渊之者,宋书已有屡游之诮一节,卢、刘二家具言未详,予竟于金楼子中获得佐证”。按:“弛函”当是“驰函”误植,下页《续恒言录》题记即有“友人顾君起潜驰书索所刊遗集”语,“驰书”即“驰函”。“世人或有文章引诗 鼓渊之者”费解,若查《颜氏家训》即可涣然冰释,原文作“世人或有引《诗》‘伐鼓渊渊’者”,则空格处难以辨认者当即“伐”字,“之”字实为重文符号“々”误植。试校补标点如次:“友人邓嗣禹君哈佛燕京社翻译是书,驰函商校《文章篇》‘世人或有文章引《诗》‘伐鼓渊渊’者,《宋书》已有‘屡游之诮’一节,卢、刘二家具言未详,予竟于《金楼子》中获得佐证”。
4、页26《学斋占必》条:“戊寅?上巳?余结缡于邓氏”。整理者所加两个问号都是蛇足。据周一良《钻石婚杂忆》68页,“1938年4月3日,我们在天津结婚”,1938年正是戊寅年,公历4月3日正是夏历三月三日,所谓“上巳日”。周一良题记时决不会忘却这特殊婚期的,问号显然整理者误加。
5、页27《古今注》条:“此书原本藏袁寒云,许丰润张氏据以影印”,据上下文气,此句“许”字似当属上读,作“处所”解。
6、页28《Sanskrit-EnglishD ictionary》条:“廿九年四月二日由津与萝厂照片六张,干儿抓周照片三张同寄到。”据周一良《钻石婚杂忆》,“1939年2月,长子启乾降生。…邓懿很喜欢照相,启乾是头一个孩子,所以照的相也就格外多”。民国廿九年是1940年,故抓周照片中的“干儿”正是长子周启乾,应作“乾儿”,不能简化,即著者整理者的长兄。
7、页64《柳河东集》条:“孙鑛曰:退之学庄,子厚则学荀,岂惟好所近固然耶?杨慎曰:昔之论封建者,曹冏、陆机、刘□、魏征、李百药、颜师古、刘秩、杜佑,自柳宗元之论一出,而诸子之论皆废。苏子瞻志林一出,而柳子之论益明。……腐儒□□,是古非今,犹言封建当复。予折之回!□目睹封建之利害,何必反古,今有之矣,川广云贵的土官是苏轼报汇季□(端礼)书,柳子之学,大率以礼乐为灵器,以天人为不相知。(邵博闻见录十五)”
此条标点多误,脱字严重,查核杨慎《升庵集》与邵博《闻见后录》,校补订正如下:“孙鑛曰:退之学庄,子厚则学荀,岂惟好所近固然耶?杨慎曰:昔之论封建者,曹冏、陆机、刘颂、魏征、李百药、颜师古、刘秩、杜佑,自柳宗元之论一出,而诸子之论皆废。苏子瞻《志林》一出,而柳子之论益明。……腐儒曲士,是古非今,犹言封建当复。予折之曰:欲目睹封建之利害,何必反古,今有之矣,川广云贵之土官是【也】。苏轼《报江季恭(端礼)书》:柳子之学,大率以礼乐为虚器,以天人为不相知。(邵博《闻见录》十五)”
8、页81《松邻书札》条:“礼塔园在西四广□寺北礼路胡同”,西四以“广□寺”命名的寺院当是“广济寺”,久居北京者皆知其名。
9、页91《新论》条:“余氏提要辨证举四为北(?)高刘氏之作,非梁刘勰也。”查余嘉錫原书,疑当作“余氏《提要辨证》卷十四为北齐刘氏之作,非梁刘勰也。”“举”字疑是“卷十”直书之误读,“高”字疑是繁体“齊”之误植。
10、页178《清代名人传略》条:“一良藏书。兆楹先生千古。励治明清六百载终送燕园。荣为美澳一代师送归仙境。子健拜挽(半实居士)。”此处拜挽明清史专家房兆楹的挽联应是同为美籍华裔史学家的刘子健所撰。因未睹原书,原书按语也未提供信息:究竟刘子健题写后转赠,还是周一良自购后过录刘撰的挽联。倘是前者,“兆楹先生”以下就不是周一良的题记。刘子健自号半宾,寓意自己赴美后于美国与中国都如半客半主。此处“半实”当是“半宾”误植。又,挽联下联“送归仙境”之“送”与上联“终送燕园”之“送”重复,且“送归”文义欠通,以刘子健旧学素养,当不致如此,疑为“遽归”之讹。
至于页33“恍惚若有所悟,亦不敢自信耳必是也”,“耳”疑乃“其”之误植;页47把“天津北洋法政学堂”排作“天律”,此类讹误,不一而足。
综观这些错讹,有的是整理者欠下功夫,例如父母婚期,大哥名讳,稍予留意,不该出错的。有的却是出版方失职,诸如《洛阳伽蓝记》作者名的查证,广济寺名的补足。《出版说明》称:“本辑录先后得到刘铁宝、吴小如、周景良、白化文、赵和平等的热情帮助”,其中颇有文史名家,但错讹如此,也许未必都“热情”通读过辑录稿吧!我与贺君有同感焉:“整理先人遗物手泽,能不慎乎?”
发表评论前,请先[点此登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