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见天孙织锦成
——访加拿大皇家学会院士叶嘉莹教授
叶嘉莹 郭红松画
与叶嘉莹教授的联系有一段时间了。
大约2011年初，看到国家社科基金重大招标项目“中华吟诵的抢救、整理与研究”在南开大学开题的消息，遂辗转联系到担任首席专家的叶嘉莹教授，请她在适当的时候就此选题为光明日报撰写一个调研报告。今年5月28日，《知音如见赏 雅调为君传——关于传统吟诵的调查与思考》以整版篇幅在“光明调查”版刊出，旋即引发了社会各界对传统吟诵的进一步关注。其间，得知叶教授将于7月上旬短暂来京，参加本报等组织的“诗词中国”传统诗词创作大赛颁奖等学术活动，记者就趁此机会采访了她。
话题自然从中国古典诗歌开始。
记者：自1945年大学毕业后，您一直从事着中国古典诗歌的教学研究。直至今日，还在以89岁的高龄，不辞劳苦地往来于美国、加拿大、中国大陆和港台之间，为普及和振兴中华古典诗歌做着不懈努力。是什么力量，让您对中国古典诗歌如此钟爱？
叶：我确实喜欢中国的古典诗歌。因为我以为在中国的古典诗歌里边，有一种不朽的生命，它包含了创作者真正的感觉、感情，以及理想和对生活的种种体验。中国古代的优秀诗人，是用自己的生命来写作自己的诗歌，用自己的生活来实践自己的诗歌。而后世的人，你只要找到门径，能够入门，进而去欣赏、理解那个生命，就也会受到感动。所以中国古典诗歌里面的生命是生生不已的，是永远长存的。而这，是值得我们付出毕生的心血去感悟和追寻的。
记者：就您半个多世纪在海外传授中国古典诗歌的实践来看，如何能够更好地把中国的文化介绍出去？
叶：我是1966年被派往美国密西根州立大学教授中国古典诗歌的。次年被哈佛大学邀聘为客座教授，1969年到加拿大UBC大学，被聘为终身教授。由于我是学中文出身，所以当时英文的根底并不是很好，而听课的洋学生们也都不是专门研究中国古典文学的。在那种情况下，我尽量用我并不是很完美的英文，把时代、历史以及自己对诗歌的感动和理解表达出来。记得本来那一班只有十六七个学生，结果我教后竟来了六七十人。后来我体会到，古今中外文化虽有不同，但人心的基本情意大多是相通的。所以你只要把那些基本的东西，把诗歌里感发的生命讲出来，不同文化背景的人也是会感动和接受的。
同时，我觉得，文化不只表现在文字上，更体现在行为中。中国文化传播到世界，不是空谈，不是喊口号。你要传播中国文化，要先问问自己是不是真正热爱中国文化，是不是知道中国文化美好的品格道德所在，是不是能让它们在你的身上表现出来？一句话，就是要用你的言行、实践来传播中国文化，让外国人从你的行为、从你的身上，看到中国文化中美好的东西。
记者：作为中国古典诗歌走向世界的参与者、见证者、工作者，您如何看待近年来中国古典诗词在海外的发展？
叶：文化的交流和沟通，翻译是非常重要的。像四书五经，李白、杜甫的诗，你都可以找到英文的译本，老一辈汉学家在这方面真的很用功。现在，外国人对中国文化是越来越感兴趣了，这其中的原因很多，但也有真正热爱中国传统文化的。我在国外带过许多研究生。第一个研究生施吉瑞，先后翻译过韩愈、杨万里的作品，后来又研究过黄遵宪。他现在已经做了教授，也出了好几本书，可是他还在继续做研究，愿意继续做下去。最近他还申请了汉办的项目，要实地来中国进行研究。
记者：作为誉满海内外的中国古典文学权威学者、推动中华诗词在海内外传播的杰出代表，您对进一步推动中国古典诗歌的研究有什么期许？
叶：中国古典诗词研究是我终生的事业。如果说有什么愿望，我真的希望通过自己的努力，在现代时空的世界文化大坐标中，为中国古典诗词的美感特质以及传统的诗学与词学找到一个适当的位置，并对之作出更具逻辑思辨性的理论说明。
记者：下一步有哪些打算？
叶：我已经虚岁90了。前几年我曾写过一首诗：“不向人间怨不平，相期浴火凤凰生。柔蚕老去应无憾，要见天孙织锦成！”中国古典诗歌里生生不已的生命，我体会到了。这么美好的东西，我要让它能够传播下去，让年轻人一样能够走进去，体会到中国古典诗歌的那一份美好，那一种兴发感动的力量，而且在品性、人格、思想、行为上真的能够彰显出来。否则，既对不起古代的作者，也对不起现在的年经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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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嘉莹：1924年生，毕业于北京辅仁大学。1969年迁居加拿大温哥华，任不列颠哥伦比亚大学终身教授。1990年被授予“加拿大皇家学会院士”，成为该学会有史以来唯一的中国古典文学院士。现任中央文史馆馆员（唯一的外籍馆员）、南开大学文学院中华古典文化研究所所长。
自1966年开始，叶嘉莹先后被美国哈佛、耶鲁、哥伦比亚等多所大学邀聘为客座教授及访问教授，她的许多学生目前已是加拿大、美国、东南亚及港澳台各大学的知名教授和学术带头人。
叶嘉莹教授在诗词文本解读中不仅能发挥中国文论传统中“知人论世”“兴发感动”等诗学理论，而且在海外讲学过程中形成了融汇古今、贯通中西的独到分析方法。她倡导的古代诗词研究路径，以词史研究和理论研究为基础，注重古典诗词的生命感发作用和审美分析，开宗立派，在海内外学术界影响甚巨。2008年12月，叶嘉莹荣膺首届“中华诗词终身成就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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