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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普鲁斯特先生的书房》:普鲁斯特是怎么读书的

作者:刘铮   2013年08月19日   来源:东方早报·上海书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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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普鲁斯特先生的书房》

  [法]安卡·穆斯坦著

  Other Press

  2012年11月第一版

普鲁斯特就是在这间书房中下苦功的

普鲁斯特作为作家属于哪个级别,他作为读者也就属于哪个级别。强健的读者,总是不怕说“是”的,他们向拉辛、巴尔扎克说“是”,也向罗斯金、龚古尔兄弟说“是”。强健的读者,到最后,总会向自己说“是”。

普鲁斯特作为作家属于哪个级别,他作为读者也就属于哪个级别。我们说普鲁斯特是好读者,恰恰因为他首先是好作家,他的“读”是他“写”出来的。假若三十八岁那年,普鲁斯特出于某种原因,放弃了《追寻逝去的时光》的写作,除了杂文和书信,什么也不写了,那么我们蛮有把握说,他就不算是好作家,也不算是好读者了。他读得好不好,与他手上捧着书本,视线在字里行间移动那个阅读实境其实没有一点关联——他在那个阅读实境里读得好不好,我们不得而知,这就像我们说一个人志节高尚,不是变身为孙猴子钻到对方心里加以确定的,而是看他落实到外在行止上的那些部分,舍此我们也再无依凭了。

如果说上述看法大致不误,那么安卡·穆斯坦(Anka Muhlstein)在探讨普鲁斯特的阅读时,没有把太多时间花在翻寻他生前发表的报刊文章、身后留存的遗稿以及卷帙浩繁的书札上面,而是紧紧抓住《追寻逝去的时光》这一核心,倒可能是正确的选择了。

穆斯坦女士是一位法国的传记作家,她之前的作品,我只读过一本《巴尔扎克的煎蛋》(Balzac's Omelette),是借《人间喜剧》谈法国饮食的。2012年出版的《普鲁斯特先生的书房》(Monsieur Proust's Library,已有台湾译本,题为《普鲁斯特的个人书房》,惟误译较多,下引此书,由引者另译),篇幅不大,笔调轻倩,虽无学术性可言,却也有让人眼明心亮的地方。

普鲁斯特自己在《阅读的时日》一文中对读书有极精妙的论述,有一段是穆斯坦女士没有征引的:

好书最伟大、最奇妙的特点之一便在于,对作者可称之为“结论”的,对读者则是一种“激励”。我们强烈地感到,我们的智慧始于作者的智慧中止之处,我们希望他给我们答案,而他所能给的却只有欲望而已。

这种“欲望”是什么呢?就是探寻之欲,就是要让自己已被点燃的思想继续烧下去,所以好书不是别的,不过是药捻儿,药引子,是给我们“开始”而不是“终结”的东西,是只能送你到这里了,接下来要你自己披荆斩棘开山拓路。我不知道《普鲁斯特先生的书房》算不算这个意义上的好书,不过,我倒愿意试着在穆斯坦女士下结论的地方继续写下去,而对她,最该感谢的也许倒是她给了我们重读普鲁斯特的欲望。

丢弃偶像前记得将其榨干

普鲁斯特学过德语,可他一点都不喜欢德国作家,他英文水平谈不上精深,但特别肯下苦功,爱读乔治·艾略特、斯蒂文生、哈代这类作家,不过说起来,他投入精力最大、一度浸淫其中的,便只有约翰·罗斯金这一位而已。他翻译了《亚眠圣经》和《芝麻与百合》,他为这两书所写的序言无疑是他一生所写的最精彩的文章。而让那些初次阅读《亚眠圣经》译者序的读者最惊讶不过的,是普鲁斯特在将罗斯金尊奉到天神的高度之后又突然叛变,揭露他犯了“偶像崇拜”的罪,指出“他的偶像崇拜和他的诚实感之间的真正决斗……终其一生,在那些最深最隐秘之处”。

普鲁斯特背叛这位私淑的师傅,其实遵循了古往今来师徒关系破裂的一般模式:本领学成之日,即另立门户之时。他仍然称罗斯金是“所有时代、所有国度最伟大的作家之一”,不过,他写道:“我并非不了解崇拜的益处,它正是爱的条件。但当爱不在了,敬仰绝不能代替爱,让我们不加检视地崇信、不加怀疑地爱戴。”

普鲁斯特对罗斯金的批评,如他自己所说,是“试图将他作为特别有利于思考的‘主题’,来探索人类思想中固有的缺陷”。这“人类思想中固有的缺陷”指的是什么呢?就是赋予事物本不属于它们的特性。普鲁斯特举了一个例子,我们能否仅仅因为一幢房子曾是巴尔扎克的居所(而现在其中已无巴尔扎克的遗存)就认为它格外美丽呢?有些人也许觉得我们有理由这样认为,而在普鲁斯特看来,这就犯了“艺术家们钟爱的理智之罪”。在普鲁斯特眼中,罗斯金对艺术的态度是不够磊落的,因为他从艺术中籀绎出本不存在的道德教训来了,这既是对艺术的不忠,也是对教训的不忠。

普鲁斯特的批判是否有道理,这个问题,我们倒可以暂时放到一边,重要的是,要看看普鲁斯特从罗斯金那里学到了什么。从文字技术上说,我觉得普鲁斯特学到了一种细密的织体。在《追寻逝去的时光》前几部中,尤其是对贡布雷的刻画,对山楂花工致绵密的摹写,像极了罗斯金的笔触,而这种笔触在普鲁斯特同时代的作家中是罕见的。普鲁斯特把罗斯金的本事吃透了,又甩脱了为教训而教训那层虚妄的膜,从里面彻底钻了出来,而本事他是拿来打天下用了,并不曾一并舍弃。在更高、更广的意义上,普鲁斯特认为,他还从罗斯金那里学到了对具体的世界的爱,对美的爱,用他的话说,“天才的力量在于让我们热爱美,让我们感到它比我们自身还要真实。”作为小说家,普鲁斯特的眼光始终在尘世之中,他对玄理思辨的兴趣始终有限。他以罗斯金那种像是抚爱一样的眼光来打量美,因此才看到美的深处去。

普鲁斯特像榨柠檬一样,把罗斯金有益的汁液都榨干了,才把他小心翼翼地丢掉,而在这一行为中,其实包含了关于艺术的几乎全部秘密。

穆斯坦女士提到,在《追寻逝去的时光》里,罗斯金的名字只出现了四次,几乎每次都是一笔带过。然而,这恐怕只是如动物掩其身后之迹而已。

最歆慕的也不妨加以调笑

普鲁斯特的万神殿里其实真供奉过不少神祇,但地位最尊显的肯定是拉辛,因为他对拉辛是从来赞不绝口,而且从未批评过的。夏吕斯男爵曾说:“拉辛一出悲剧蕴含的真理,比雨果先生所有剧作的总和还多。”这相当于道出普鲁斯特自己的心声了。

然而,我们细细寻绎拉辛在《追寻逝去的时光》中被提及、被运用的情形,会发现普鲁斯特完全不是以高山仰止那样一种态度来书写的,恰恰相反,他的方式倒好像拉辛就是他的腻友,他捧他、夸他、嘲弄他、调侃他……全无所谓的,反正是自己人。

第二部《在少女们身旁》里有一节讲,阿尔贝蒂娜的小女友吉赛尔写中学毕业作文,两道题目,一道是“索福克勒斯从冥府致函拉辛,安慰《阿达莉》上演失败”,另一道是“《以斯帖》首演后,塞维涅夫人致函拉法耶特夫人,表达因对方不在场而深感遗憾的心情”。穆斯坦女士在书中顺带提到此事,却未详述,有意思的是,钱锺书先生在补订《谈艺录》时倒留意到此节。

这种作文题目,有点像八股,也是“代圣人立言”那一套。吉赛尔选了第一题,并因为事前押准了题,预备充分,发挥出色,得了高分。小说里把作文抄了一遍,但最要紧的却是阿尔贝蒂娜另一位女友安德烈的点评。安德烈先说作文写得不坏,却紧跟着挑了几处毛病,比如说:“吉赛尔说《阿达莉》中用合唱队是创举,她是把《以斯帖》忘了,还有两出不怎么有名的悲剧,今年老师刚好分析过这两出戏。所以,只要提到这两部悲剧,因是老师中意的话题,保准考取。这两部戏是罗贝尔·加尼埃的《犹太女人》和蒙克赖斯基安的《饶命》。”阿尔贝蒂娜一听,不觉惊喜,后来几次三番求安德烈再把那两出戏的戏名重复一遍好记下来,安德烈竟死活不肯说了,是普鲁斯特很幽默的一笔。接下来,安德烈又提醒说:“再引几位著名批评家的一些评论,也不坏。”阿尔贝蒂娜就回答:“对,有人跟我说过这个。一般说来,最值得推崇的便是圣伯夫和梅莱的观点,是不是?”安德烈遂指点道:“梅莱和圣伯夫坏不了事,但特别应该引德都尔和加斯克·戴福塞。”

这段的处理,最能见出普鲁斯特手段的高明洒脱。因为在此处,安德烈的见解中既有代表普鲁斯特自身的学识的一面(对拉辛及其同时代的剧作了如指掌),又有普鲁斯特所鄙视的村学究式学问的一面(众所周知,圣伯夫是普鲁斯特最反感的批评家,另外三位则是当时编书的“选家”)。安德烈这个形象,把正与反的两面综合到一起去了,因此特别活灵活现。普鲁斯特对拉辛并未取仰视的态度,他只像是取来一块合适的石材,布置进自己营造的假山里了,至于那石材是表现为平易还是幽邃,是视此时此地的需要而定的。

《普鲁斯特先生的书房》第五章专门谈拉辛,其中讲到贝纳尔勾引旅馆服务生一节,穆斯坦女士不禁感慨:“真是不可思议,庄严肃穆的《阿达莉》竟给老色鬼勾引未谙第三性滋味的小伙子做了喜剧映衬,这样近乎亵渎地挪用悲剧,也只有普鲁斯特这样对拉辛作品烂熟于心的才办得到。”普鲁斯特艺高人胆大,就算是最歆慕的作者也不妨加以调笑,这种风度我们在别的小说家很少能见到。当然,在普鲁斯特那里,也真是太熟了,一没留神,拉辛就禁不住往外冒,故不见斧凿之痕,要在凡手那里,就有炫学不成举鼎绝膑之虞了。

取精华去糟粕是不二真理

普鲁斯特喜欢的法国文学作品很多,像圣西门的回忆录,像戈蒂埃的故事,像雨果、波德莱尔的诗,不过要讲长篇小说,我觉得他得力最多的依然是巴尔扎克。《驳圣伯夫》第十一章、第十二章对巴尔扎克有不少精辟之论,这里不能详述,我觉得值得一提的倒是普鲁斯特借夏吕斯男爵之口吐露的见解。

第四部《所多玛和蛾摩拉》第二卷第三章里写夏吕斯在维尔迪兰夫人家的沙龙里跟人聊起了巴尔扎克。试想,那沙龙里尽是些庸滥谲诈之辈,岂可向他们托腹心?而夏吕斯还是吐露了他的心得——当中不少确为心得,而非通常所谓文艺见解,因其细微之处非眼拙心粗者所能窥见。

当问他《人间喜剧》里喜欢哪几篇,夏吕斯回答:“一整部,那一整部都喜欢,还有那一部部小袖珍本,像《本堂神甫》《被抛弃的女人》,还有一幅幅巨型画卷如《幻灭》系列。怎么?您不知道《幻灭》?美极了……还有吕西安之死呢!我已经记不起哪个风流雅士,有人问他在他一生中最使他痛苦的事是哪桩,他这样回答:《交际花盛衰记》里吕西安·德·吕邦泼雷之死。”

所谓“风流雅士”,是指王尔德,《驳圣伯夫》里也讲到的。王尔德在《谎言的衰颓》(The Decay of Lying)里写的是:“我这一生经受的最大悲剧之一就是吕西安·德·吕邦泼雷之死。”

穆斯坦女士在书中强调夏吕斯接下来又开列的那些作品:《幻灭》《萨拉辛》《金眼姑娘》《荒漠里的爱》等,意在引申出其中共有的主题——同性恋。我却觉得,如此讲法,未免把夏吕斯看扁了,倒好像他在意巴尔扎克只是为了小说里涉及他的性向而已。从重要性上而言,我认为,前面谈《幻灭》《交际花盛衰记》以及再后面几页谈《卡迪央王妃的秘密》的部分,显然更值得推敲。

穆斯坦女士有一个小发现,普鲁斯特写贡布雷的时候,似乎漫不经心地写到一个“天寒翠袖薄,日暮倚修竹”式的妇人在窗边瞻望,最后,“我见她无可如何地从手上褪下了那高雅却已派不上用场的长手套”。穆斯坦女士指出,这一形象脱胎于巴尔扎克的中篇小说《被抛弃的女人》,关节就在那双手套。依我看,这也从侧面证明了,夏吕斯提到的《本堂神甫》《被抛弃的女人》《幻灭》《交际花盛衰记》《卡迪央王妃的秘密》可能都是普鲁斯特本人热爱的作品。不过,我们要留意普鲁斯特在《驳圣伯夫》里特地强调的:“他(指巴尔扎克)不同的作品之间我看不出有什么很大的差异。”普鲁斯特的意思,正如夏吕斯所说,是“一整部,那一整部都喜欢”,这当中自然也有妍疵之别,但重点在于那一整个的世界,一整个被创造出来的现实。你看,普鲁斯特学巴尔扎克,往往从大处着眼,《追寻逝去的时光》就像《人间喜剧》一样创造出了一个世界,他还从巴尔扎克那里继承了让主要角色在多部小说间往来穿插的布置法。

当然,以普鲁斯特文心之细,他的赏会每能入于毫芒,为我们这样不够格的读书人所不及。比如夏吕斯喃喃自语,称赏《卡迪央王妃的秘密》的那几句:“不愧杰作!何其深刻,何其痛苦,这声名扫地的狄安娜,她那么怕自己爱的男人知晓她的坏名声!这真实,真是千古不易,可放诸四海!”《卡迪央王妃的秘密》这部短篇,的确是巴尔扎克将女性心理写到极致的杰构,普鲁斯特与巴尔扎克也可谓惺惺相惜了。但我们不能忘了,在《驳圣伯夫》里,普鲁斯特历数过巴尔扎克的毛病:庸俗、好发议论、将自己的性情强加给笔下人物……而普鲁斯特恰恰是将这些糟粕汰净了,效法的却是最恢宏的、最精微的、最美妙的部分。我们能不能说,普鲁斯特算是巴尔扎克最出色的弟子?

记得向你讨厌的作者学习

穆斯坦女士的章节安排,最令我赞赏的,就是尽管没有专门谈圣伯夫的一章,居然辟了专讲龚古尔兄弟的一章。穆斯坦女士说的很清楚,在普鲁斯特这里,“龚古尔兄弟的重要性是负面的大于正面的,他们被用来陪衬,而非榜样”。

在第七部《重现的时光》开篇不久,有一大通接连数页据说是“龚古尔兄弟未曾发表的日记”,其实这是普鲁斯特故弄狡狯,自己戏仿出来的。内容是对维尔迪兰夫人的沙龙中出现的人物的细致刻画。树立起这个靶子后,普鲁斯特就开始加以打击了,但他的打击是以自我怀疑的形式从反面表达出来的。他说自己不善于观察(!),“因此,人们表面的、可以模仿的魅力被我遗忘,是因为我无权注意它,犹如一个外科医生,会在妇女光滑的腹部下面,看到正在体内折磨她的病痛。我到城里去赴晚宴是枉费功夫,我看不见那些宾客,因为当我自以为看到他们的时候,我就给他们拍X光照片。由此可见,当我把我在一次晚宴中能提出的对宾客的看法汇集起来的时候,我用线条画出的图表现了一组心理学的规律,而宾客说话时所引起的兴趣,在这些规律中几乎不占任何地位”。

这就是普鲁斯特对龚古尔兄弟式的观察的批判:他们好像也观察了,好像也记录了,而且观察、记录得似乎相当细致、繁冗,然而,在普鲁斯特看来,它们“可能具有文献上的乃至历史上的重要性,却不一定是艺术真谛”。也即是说,徒留其形而遗其神。而且,像通常会发生的那样,伟大人物的伟大并不总是能从举止言谈中观察出来的,尤其是艺术家,正如普鲁斯特所说:“凡德伊过于腼腆的布尔乔亚主义,贝戈特无法忍受的缺点,乃至初期的埃尔斯蒂尔自命不凡的庸俗,都不能作为证明来否定他们,因为他们的天才是由他们的作品显示的。”

在事物的表面之下,有另外一个世界,有另外一种价值,有另外一种意义,这恐怕是支撑着普鲁斯特一生全部创作的信念了。假如事情不是这样的话,那么探究、玩索、追忆、补缀,一切的一切,就毫无价值了。这是普鲁斯特胸中憋足的最后一口气。而龚古尔兄弟,在普鲁斯特看来,恰好是与上面这种信念相对立的一种存在:只生活在表面,只逡巡在表面,只用放大镜观察表面。

在普鲁斯特与龚古尔兄弟的关系上,穆斯坦女士的看法特别平正,她说:“龚古尔兄弟向他展现了所有那些作为一个真正的艺术家定要避开的陷阱,比如不知反复琢磨涵泳,或者文笔过于繁复饾饤,然而同时他们也别有所用,他们毕竟让他见识了他们那个时代的人是如何讲话的,见识了十九世纪后半叶艺术家、社交家个性化的语言。普鲁斯特跟龚古尔兄弟分属两代人,但当普鲁斯特深入到斯万或维尔迪兰夫妇或叙事者任何老辈的往昔中去,他就将本属于龚古尔兄弟的那个世界再造出来了。”事实正是如此,1908年,当普鲁斯特开始为巨作《追寻逝去的时光》做准备时,他就模仿过龚古尔兄弟和他反对的批评家法盖的文笔,写了文章,登在《费加罗报》上。普鲁斯特从来不惮于从他不衷心佩服的作者身上学习自己想要得到的东西。这种开放精神,也令普鲁斯特得成其大。

结尾,让我们回到罗斯金那里。普鲁斯特在《亚眠圣经》序中说,崇拜一位作者,其实不要紧的,“凡俗之人每以为听凭我们所崇拜的书籍的引导会使我们丧失独立判断的能力。‘罗斯金所感与你何干,你要自己去感受。’这种看法犯了心理学上的错误,不会为有信仰的人所认可,因为信仰使他们的理解力和感受力都得到了无限提高,而且从未损害其批判力……这种自愿的服从是自由的开始。感受自我的最好方式便是努力去感受大师之所感。从这深深的努力中,我们同大师的思想一道发现了我们自己的思想”。普鲁斯特在这里所表达的,或许就是布朗肖所说的,读,就是“迎接的自由,赞同的自由,说‘是’的自由,而且只能说‘是’的自由”(liberté qui accueille, consent, dit oui, ne peut que dire oui...,见L'espace littéraire第255页)。强健的读者,总是不怕说“是”的,他们向拉辛、巴尔扎克说“是”,也向罗斯金、龚古尔兄弟说“是”。强健的读者,到最后,总会向自己说“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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