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章

袁伟时:三大思潮的 缠斗决定国家盛衰

作者:杨子云   2013年06月14日   来源:晶报·深港书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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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化与中国转型》

出版社:浙江大学出版社
    作者:袁伟时 著
    出版时间:2012年11月

《昨天的中国》

出版社:浙江大学出版社
    作者:袁伟时 著
    出版时间:2012年10月

《缠斗:方生与未死》

出版社:线装书局
    作者:袁伟时 著
    出版时间:2013年02月

不久前袁伟时在北京腾讯燕山大讲坛演讲。



袁伟时先生在历史研究领域是一位“先锋”人物,他治学著书,念兹在兹的是使中国成为一个现代化国家,真正实现强国梦。他最近出版了三本书《缠斗:方生与未死》、《文化与中国转型》、《昨天的中国》。这三本书虽各有侧重,但依然有着明晰连贯的思想主线。晶报特约记者杨子云日前采访了他,从他的著作引申出他对历史,对中国现状的一些真知灼见。

人究竟摆在什么位置上

影响国家兴衰

晶报:我们今天的话题还是想从您的新书《缠斗:方生与未死》谈起,这个话题非常切合当下的语境,1840年至今,170多年来,中国一直在迷茫与缠斗中往前走。中国是为哪些问题而缠斗,是与怎样的一些人缠斗?

袁伟时:我想一个文学家、艺术家在写书或者创作作品时一定要有激情,没有激情写出来的东西就干巴巴的,不能感动自己,更不能感动读者。我自己写作也有这个问题,常常看到某些史料就会有一个冲动:这些应该写下来。而把这些写下来后,也有很多问题在我心里反复出现,感慨——为什么这些问题一再出现?鸦片战争前后是这些问题,整个19世纪不断重复,到20世纪还在重复,为什么?我有一个感慨,中国人欠了一笔债,是一笔思想上的债。

法国知识分子有些人对世界影响很大,比如萨特,西蒙·波伏娃,等等,很多中国人都读过,但我认为最值得读的是雷蒙·阿隆的《知识分子的鸦片》。法国一些影响世界的思想家,实际上是带错了路,对世界产生了不好的影响,左倾思潮影响了全世界。我想中国人也有这样的问题,但没有人正视和直截了当地提出。中国人百年来的思潮,反反复复,对的、错的都有。这里面思潮的缠斗影响非常巨大,因为人最大的特点是一切行动都受思想支配。我还有一本书,书名是《思想决定命运》,这是我发自内心的想法。

晶报:能否具体阐述一下?

袁伟时:那究竟百年来中国思潮在什么地方、围绕什么东西在缠斗?在我看来围绕着三个问题:

第一,人究竟是摆在什么位置上?中国发展不起来,是因为中国人原本是臣民,是三纲支配下的臣民,是家族、宗族的一部分。从前中国的社会制度、法律决定了中国人没有独立人格,这在很多方面都体现出来了。最明显的,是经济上没有自由。我的书中很多地方提到过,清代道光年间乃至整个19世纪都出现了一个问题:我们能做生意吗?老百姓有自由吗?有经济上的自由吗?江浙商人提出“我们能到奉天(辽宁)那边做生意吗?能到直隶(河北)做生意吗?”当地总督不敢决定,报到朝廷,不批准。这样的事一再重复。在我自己的生活中就有过这样一件事,1970年代我参加广东佛山地区级干部会议,当地一个公社书记提出一个问题:什么时候我们的农民不用生产队长打锣就能开工了?不用去催。那时队长拼命打锣拼命叫,农民就是拖拖拉拉不愿意开工。为什么改革开放解散了公社,不用人叫他们就自己开工了?因为他们的自由恢复了,仅仅恢复了一部分,中国人就有饭吃了。这些事表明,人的自由有多大,是决定整个国家兴衰的第一个重要因素。

第二,社会要稳定。19世纪时,社会是不稳定的,除了人与人之间的互相杀戮以外,天灾也不断,在这样的情况下中国动荡不安,有一亿多中国人死于非命。为什么中国人就不能安安定定生活?究竟怎样才能稳定?好多志士仁人开出自己的药方,有人说改良,有人说拿起刀枪干革命。但结果是一再革命,社会还是动荡不安,后果相当悲惨。怎么样才能够维持社会稳定?中国人怎样才能有一个安定的、自由自在的生活?知识分子、历史学家应该做出自己的回答。

第三,怎样处理与外国的关系。原来我们是天朝大国,一统天下,但当整个世界处在全球化过程中,我们的大门关不上了,即使关上大门,人家也要来冲击,要你打开门做生意。翻看历史,其实欧美列强一开始是想和清政府通商做生意的,但看看林则徐给英国女王的书信,我想大家都会哑然失笑,他说,天朝大国无所不有,皇帝因为考虑到你们的困难,你们若没有中国的大黄和茶叶就会影响你们的健康和生活,所以我们的皇帝还是恩准与你们交易。就是这样的指导思想,但这并不是昨天的笑话,后来我们仍一再重演这样的故事。

中国在融入世界一体化的过程中究竟该怎么处理国与国的关系呢?曾国藩提出:小事不要计较,大的东西要坚持。但清帝坚持的是外国公使不进北京,假如进入,要行三跪九叩礼。他们坚持的是这些东西。李鸿章更提出纲领性的意见,19世纪70年代他提出,中国若发展必须做到“外须和戎,内需变法”这八个字。我想,这八个字是不是在现在的中国人生活中仍然有用?今天,仍有一些人动不动就喊反对帝国主义,钓鱼岛问题出来后,也有些人说要炸平东京。当然这些都是情绪话语,但是,中国人打着爱国主义旗号的狭隘民族主义什么时候能够平静下来呢?什么时候既能维护自己的国家主权、又能跟外面所有的国家人民平等相处呢?而且当有人针对这些过激言论提出反对意见后,能不能不再被一些浅薄的人说成是汉奸、卖国贼呢?虽然思考这些问题,会一再地使我感到难过,但我还是要把自己的想法写出来,给大家看。

晶报:近来有不少关于中国梦的论述,无论什么人来解读中国梦,有一个共同点,就是希望这个国家更强盛。您认为国家强盛的根基是人的权利、人的自由,同时社会稳定,进而如何处理外交关系。人的权利、自由与社会稳定,会不会是一个两难选择?

袁伟时:自19世纪以来中国一直为这个问题焦虑,一讲自由就会被有些人当成是放任。其实这在世界上已经是一个很简单的问题,一个常识。自由跟法治是一个铜板的两面,根本不存在问题。但为什么后来一再出现矛盾?整个社会动荡安定不下来?我想,这跟中国知识阶层的认知水平不够、知识阶层的水平跟现代社会应有的要求差距很大有关。

现在回过头看看中国知识阶层的认识水平,20世纪开头的那一批知识分子,认识水平常常不如19世纪的先驱,一个代表性的人物是孙中山,大家都认为他是中国的民族英雄,但看看他的三民主义,看看他草拟的《中华革命党章程》还有他同意的《中国国民党革命委员会章程》,就会发现他是不懂现代政治的,他的想法跟现代政制并不符合。假如有人认为我对孙中山有所不敬,那我建议大家看一本新出的书,澳大利亚学者黄宇和教授写的《30岁前的孙中山》,是三联出的。这本书有一个重要结论是:孙中山其实不懂现代政治制度,他理解的政治制度是当时香港的那样一种制度,虽然有立法会,但一切权力决定于总督。黄宇和教授的这个结论跟我以前的结论一样。比如辛亥革命后成立临时政府,孙中山提出一个问题:既然总统是我们自己人,为什么还要三权分立?为什么国会还要否决总统的决定?他不理解。成立国民党的时候,他又提出所有公民没有加入国民党的,在一个时期内没有公民权。到1924年开国民党第一次代表大会,国民党党章上有一条说:所有中央执行委员会的决定,总理(孙中山)有最后的决定权。他可以否决中央执行委员会的决定。再说对自由的理解,孙中山的认识也很有问题。他一再讲,中国人自由太多,是一盘散沙。他还说,现在不要讲中国人的个人自由,需要讲的是国家自由、党的自由。这在理论上是讲不通的,一个代表国家的政府,如果行事自由,不受公民监督,不受制度制约,那就只能是一个专制政府。假如国家自由是对外维护国家独立,从这个意义解释的话,那是另外一个概念。但同样需要公民有充分自由。一个国家里的公民,必须有充分的自由,只有公民有了充分的自由,在国家遇到危难时,才会自觉自愿,以自己的鲜血和生命来捍卫一个平常保卫公民自由的国家。

三个思潮互相激荡,互相争斗,

也互相融合

晶报:中国自“五四”以来知识精英和政治精英一直有两个心结:一个是想走捷径,一个是希望走有一条中国特色的道路。回到当下的语境,中国现在依然有许多思潮,有左,也有右,还有新左、新右,还有儒家复兴、民族主义等思潮,思想界的争论决定了一个时代的观念水位,您认为最终中国将被引向什么方向?

袁伟时:中国近代史中,有些问题老早就被提出来了,以后又反反复复地出来了。比如新文化运动的命题,梁启超老早就讲过,陈独秀、胡适他们也讲过。其实从梁启超往前看,他讲的也是别人的老话了,鸦片战争前一些西方传教士到中国,就宣扬过这样的观点。过去我们总讲学习西方的三个阶段,从器物、制度到伦理道德。我认为这个“三阶段说”错了,西方一开始就是综合性的,即首先考虑到人的特点,因为人的一切行动都是受思潮、思维决定的。人是思想的囚徒,决定国家、社会发展能不能顺利进行,归根到底要看当时的思潮是怎样的。在我看来,中国在鸦片战争前,就已经有人在做“新文化运动”,只是到了“五四”时期才达到高潮。

说到中国的当代思潮,究竟是怎么一个状况呢?在我看来,决定今后社会发展的会是三个思潮,马克思主义、民族主义和现代社会基本常识,我认为它们彼此互相激荡,互相争斗,也有互相融合的地方。在马克思主义方面,邓小平在对待私有财产的问题上,将马克思主义向前推进了一大步,这是非常巨大的一个变化,是邓小平对中国思想史做出的历史贡献。“文革”后,中国好多地方的农村用变相方式把私有财产——土地还给农民,在城市则允许办私营企业。改革开放后,中国的经济迅速发展起来了,到现在已经成为世界第二大经济体,这就是思想起的作用。

在中国与世界的关系上,邓小平也有着巨大贡献。我们读列宁的《帝国主义论》,会知道他的结论是“我们这个时代是无产阶级革命与战争年代,是资本主义发展的最后阶段”。而按照斯大林的理论,资本主义马上就要完蛋了。新中国成立后,我们也是按此思路制定的对外方针,在东方推动革命,输出革命。“文革”结束后,邓小平支持了何方(曾任张闻天秘书,长期在外交部研究室工作,后到中国社科院工作)的一个研究成果,即现在是和平与发展的年代。三十多年下来,中国在和平与发展中受益,中国的邻国乃至全世界也都从中受益。

前不久,中共十八大提出二十四个字的核心价值观,法治、民主、自由等等都有,也就是说,这些都是中国梦很重要的一部分。当代中国的马克思主义,有些已经变为实践,还有一些需要实践和兑现。我们爱国,希望自己的国家成为世界一流,但是这样一个国家,不是19世纪以前或者20世纪国民党所创造的专制、独裁的“党国”,而是按照邓小平发展过、改造过的马克思主义作为指导。

思想是在竞争中自由发展、更替,

优胜劣汰的

晶报:的确如您指出的,这三大思潮基本上涵括了中国近代以来的思想论争,也构成了我们理解中国近现代史甚至当代史的基本思想框架。马克思主义思想在中国的分化与发展,其本身也是一个在历史进程中不断缠斗,不断拨乱反正,不断试错和博弈的结果,这意味着任何教条地理解马克思主义不仅不能发展马克思主义,反而会成为马克思主义的敌

人。另外两大思潮也是如此。

袁伟时:我曾说过中国人都是吃狼奶长大的,这话不是我发明的。今天很多人会说,民族主义太厉害了,而且它是以爱国主义的名义出现的,几乎时时处处都表现出来,已经从思想威胁变为现实危害了。那么,就让我们看看近期发生的关于民族主义的事情。

比如钓鱼岛的问题。这个问题一出来,全国人民都是群情激愤,我也与大家一样,认为钓鱼岛是中国的,这条毫不含糊。另一方面,我觉得钓鱼岛问题在中国外交大局中,在中日关系里面只是“茶杯中的风暴——小事一桩”。我为什么这么说?因为我认为决定将来中国发展的,是融入世界还是抗拒这一历史潮流。现在中国融入世界到什么程度了?欧盟是一个榜样,国与国的边界逐步转化为地理概念。比如欧洲的法国和德国是世仇,但现在它们彼此互相来往,互相合作。事实上,凡是欧盟国家,人民都可以随便往来,随便就业。中国和日本的经济已经融为一体,只是中国本身的经济发展水平太低,日本人不愿意跟我们取消签证,那我们就提高自己经济发展水平,同时推进改革,好多问题就可解决。另外,中国和美国在经济上也可以结盟,将来我们发展水平高了,相互的往来也肯定会更自由。民国时代中国不是和美国签订了《中美友好通商航海条约》(1946年)嘛,那时候两国在经济上就是完全自由来往的。

但是,现在有些人动不动就高喊反对美帝国主义,有的人甚至认为新文化运动以来中国在文化上被帝国主义“思想殖民”了。我是做历史研究的,我认为说这话非常不入流,连起码的常识都没有,对文化的发展规律也根本不了解。我们都知道,思想文化是没有国界的,假如有国界的话,就不叫思想文化了。思想是在竞争中自由发展、更替,优胜劣汰的。现在不是也有人提倡中国人穿汉服吗?但我看现在的大街上,几乎没有一个人穿汉服的。说这话的人,把穿汉服说成是维护民族尊严,其实我觉得他们这么说,是别有目的的,是为了赚钱做生意的。现在有些人鼓吹民族主义,是打着反帝国主义侵略的旗号,特别是反对文化的交流。假如文化传播也是侵略,中国在全世界办那么多孔子学院,是不是文化侵略呢?这么说非常荒唐。

想实现强国的中国梦,

就要坚持现代化的思潮

晶报:据说现在一些热衷民族主义的人,自称自己是“国教派”……

袁伟时:是啊,中国人要现代化,而这些人的现代化作用不大,要让中国回到中国传统思想文化指导下,要搞所谓的“儒家宪法”。“国教派”联合“新左派”,造成了一个不小的思潮,他们提出要修改基本的政治制度,提出民主要受儒家的限制,提出要成立三个院,除民选的“众议院”外,还有儒家自封的儒家大师组成的一个院,“众议院”通过的决议要经过该院审查,不同意的可以否决。另外,还要搞什么“贤人院”,由功臣以及先贤的后代组成,他们也有权否决“众议院”通过的内容。这些人要修改宪法的基本原则,这跟执政党决议不符合,与民众要求的自由、平等、独立潮流不符合,我认为他们所提出的主张是非常危险且会造成很大危害的。

晶报:您还提到了现代社会基本常识这个思潮。

袁伟时:对,现代社会基本常识包括自由、民主、法治、平等这些观念,我认为,这些观念要在中国扎根,需要与传统作斗争。有人说这个思潮就是自由主义,我不太同意,西方的自由主义有很多流派。一讲到自由主义,很多人会说西方自由主义已经受到批判,事实上,学术是永远有争论的。我觉得这个思潮其实上就是现代社会基本常识,制度就是规则,根据常识、根据文明发展程度定下来的规则,都是现代社会必须要实行的。从19世纪以来,就不断出现一些先驱,他们在输入先进的观点和文化。中共十八大上,执政党也将这些写到了文件中。

但是,这些观念还有不少没有被大家接受,或者虽然接受了,却并没有成为真正的行动指导。现代社会观念要在中国扎根,就要与传统的、与现代社会不符合的思潮进行斗争。这项工作需要很多人来做,而目前我上面提到的三大思潮还在缠斗,我们要真正使中国成为一个现代化国家,想实现强国的中国梦,就要坚持现代化的思潮,核心就是自由、民主、法治、平等等常识。这三大思潮今后会发展成怎么样,将决定中国人的命运。

(作者杨子云系腾讯文化燕山大讲堂主持人,图片除署名外由作者提供)

袁伟时

1931年12月15日生,广东兴宁人。中山大学哲学系教授。已结集出版的著作有《晚清大变局》 、《路标与灵魂的拷问》、《告别中世纪》等。主编《现代与传统丛书》、《荒原学术文丛》、《牛虻文丛》等。曾作为对话者,参与了《深圳十大观念》一书的出版。

□采访手记

手握显微镜的历史病理学家

○杨子云

袁老师让我印象最深刻的,是他的脸上总是挂着孩童般的笑容,散发出一种单纯、确定的力量。作为历史学者,他还原常识,澄清观念,从个人自由的显微镜下,梳理出不同面相的历史底纹。

2010年9月25日,我曾奉命客串主持袁伟时老师和杜维明先生的对话。我临阵磨枪,前一天几乎一夜未睡。当我带着满满一页纸的提问大纲穿越小半个北京城,急急赶到北大高等研究院杜先生办公室时,8点的对话时间还不到,但两位先生已然相向品茶、静等论道了。这是我所经历的最为温和典雅的一场PK,杜先生是一个真正的儒者,即便意见相左,也总是认同在先,差异在后。袁老师则一口粤式普通话,辩论时也保持着四分音的节奏,再强烈的不同意,顺着这个节奏出来,也全然没了火药味。

记得当时杜维明先生说:“儒家文化在发展过程中,已经被批判得够多了。儒家的仁、义、礼、智、信所代表的人文精神,和西方的自由、平等、博爱、法治所代表的人文精神,应该可以进行平等对话。一个失去自信心的民族,向西方学习真正有意义的东西,可能性太小了。”

袁伟时老师也承认五常的价值,他强调:“仁、义、礼、智、信,应建立在自由、平等、民主、法治的基础上。否则,它只能为宗法专制服务。”

这篇对谈的删节版由戴志勇君刊载于《南方周末》后,被简单化为二者一致“否定三纲,肯定五常(仁义礼智信)”。随着易中天、秋风等诸位先生的加入与再三商榷,掀起了不小波澜。

不得不说,观念的澄清、常识的还原,这大扫除般的浩大工程,消耗了袁老这一代学人诸多的力气和才华。方生与未死,他们一出场,就进入了“缠斗”之中。

童心未泯的袁伟时,一直是个“先锋”人物。但一些挫折,并未影响这个老顽童的为学节奏。2006年以来,他埋头读书、在报刊发文,上QQ,玩微博,在新媒体的阵地上,这个不可救药的乐观主义者更是如鱼得水。

自由的唯一边界是不得侵犯他人的自由。以国家或其他集体和尊长的名义压制和吞噬个人的自由,是中国极大的弊端,中世纪的西方同罹此病。这是古今之争,而非中西或东西之争。

中国社会的现代转型说到底是“怎么样突破以儒学为支撑的传统制度和传统文化”,融入世界。日本算是完成现代转型的所谓优秀生,转型花了100年,学西方学得不彻底的部分,不仅给日本、也给周边邻国带来巨大灾难。土耳其从1716年开始学习西方,非常坎坷,几乎走了整整200年,发生凯末尔革命,“一战”后才逐渐稳定下来。土耳其奥斯曼帝国解体后,中东地区分裂成40多个国家,该地区至今动荡。

袁伟时还对历史人物直言不讳地发表着自己的看法,曾国藩、李鸿章、袁世凯、孙中山、蒋介石……他把政治家请下了神坛,或者回复了人本来的面目。他的眼里,永远没有“神高一尺,人矮三寸”,他认为中国人受造神运动之害罄竹难书,现在是站起来成为堂堂正正的现代公民的时候了。

有人爱袁伟时,也有人骂他为“汉奸”、“卖国贼”。还有人疑惑:为什么你讲的历史,与我们以前学的那么不同?!

“不要帝王史观,不要党派史观,也不要英雄史观。你只需客观地看,依据材料来讨论。”袁伟时从个人自由的显微镜下,看到被帝王话语、国家主义、英雄主义话语所掩盖的历史病菌。清除病菌,历史渐渐显露了不同面相的底纹。

2010年12月15日,在80岁的生日寿诞上,这个老顽童许下宏愿:“近代中国经历那么多的曲折和苦难,应该产生巨大的学术和思想成果,但现在还没有。这是对人类的欠债,应该有众多学人自觉担负起还债的任务。今后10年,我仍然要坚持不懈,尽绵薄之力。”

为什么永远热忱?他的孙子曾在小学作文本写下一句话,“我和我的爷爷一样好奇”。

作者:杨子云

来源:晶报·深港书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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