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环形山》中男主角的眼里,这个世界是矛盾的不稳定的,正如他自身跛脚的象征寓意,摇晃、危险、不稳定。他自卑着自己的跛脚,却在同时操着一口骄傲的语气去跟过往的行人强调不便与残疾的差别;他喜欢过许多女人,却也残酷地剖白了自己“我三十六岁了,没有过爱的痛苦,自然也没有品尝过爱的甘甜,无论我曾有过多少某一类的女人,就爱情而言,我仍是个处子”,这样可笑的冲突感,在书中比比皆是。朱德庸画过一本名为《大家都有病》的漫画集,描绘了“一个有病的社会,一个有病的时代”,狂买、焦虑、空虚、茫然,每个人都孤独,每个人都有病,宁肯其实和朱德庸有着同根生的感受,只不过,前者把戏剧化加工过的病态集中植入到了一个人一段故事之中,而后者则全景式地调侃了众生。
年近六旬的宁肯先生很狡猾,他给了《环形山》一个悬疑的故事,并且费尽心思在前面大段铺陈出滥情、犯罪、凶杀的假象,就当你正要信以为真这是一个吐槽般暗黑的三流作品之时,他又开始剥离,一层层的剥开之前吊诡设计出的一幕幕情节,揭示人性的真实和生活的不完美。书中的男主人公是一位逻辑思维异常敏锐的跛脚私家侦探,凭借自身的聪颖和睿智,他一步步地接近着世俗意义上的成功,但在小说最后宁肯的描述中,一切谜底的揭穿都指向一个令人费解的答案,那就是他的雇主或许才是一切的始作俑者。《环形山》中其实有两座“环形山”,一座是小说现实中实实在在的环形山庄园牧场,一座是回忆中好似月球上被低温狂风侵蚀的荒凉环形山,这两座山对于牧场主简女士来说,都是厚重而真实的,只不过,前者在眼前,后者在心中。诙谐的讥讽、巧妙的暗喻、嘲解的段落、灰色的笔调,宁肯在书中不仅展示出了他作为一个作家对于文字的超强驾驭力,更加抒怀了他作为一个成熟中年人对于社会和人生的反问、疑惑和期待。
人性的凉薄,是小说悬疑和暗黑外壳下裹挟的内在,在书中,无论是男主人公无真心可付出的可悲,还是简女士对旧情人因爱生恨的残酷,又或者是叶子父亲抛弃女儿远走他乡的懦弱,都顺势揭开了人类劣根性上覆盖的最后一块遮羞布,把最真实最凉薄的部分摆在你的面前,让人明白,幸福的人都是相似的,可悲的人却各有各的殊途。幸福从来都是如人饮水冷暖自知的事情,就像在外人眼中,庄园主简女士是社会精英,坐拥巨额的财富和过人的胆识,她开山塑土,向往着建造一座温情的桃花庄园,可殊不知,这座庄园却好似潘多拉的魔盒,隐藏着人性的罪恶和自私,不禁会让人想起弥尔顿笔下那座有着同样精神荒芜的《失乐园》。人类一思考,上帝就发笑,到底是人类过于愚蠢,还是上帝放弃拯救,我们不知道。
感情,是人类的原始冲动,宁肯在《环形山》中也不惜笔墨描摹世间情愫。无论是跛脚与初恋的朦胧爱情,还是简女士与叶子母女般的相怜相惜,无论是苏末末与野人的平凡中见真情,还是苏明与罗伊战友般的革命感情,都在故事中进行了全方位的无缝对接,以组合为出最赤裸最虐情最矛盾的人心和人性。
小说结尾,简女士说的最后一句话是:“我在环形山等你们”,这是一个无助的可怜女人对于理想乌托邦的最后期望,也是作者宁肯对于人类逐爱永无止境的最后感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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