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章

《最后的手稿》:黑暗时代的精神“启明”

作者:谷立立(书评人)   2013年02月07日   来源:晶报·深港书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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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的手稿》
(美)特拉维斯·霍兰 著 杨晋 译 新星出版社 2012年11月

    文学史上,因为直言不讳地嘲讽政局、针砭时弊而获罪的作家不在少数,由文字而生的浩劫亦屡见不鲜。其中,最著名的莫过于发生于20世纪30年代的苏联“大清洗”运动。

    小说《最后的手稿》以此为背景。美国作家特拉维斯·霍兰以犹太裔俄国作家伊萨克·巴别尔最后的手稿为切入点,追索黑暗时代里文学的终极命运,在向无辜罹难的人们致敬的同时,无意间揭开的却是大时代里小人物岌岌可危的生存处境。故事发生于1939年,其时正值肃反运动的高潮时期。革命带来极权,“白银时代”的辉煌被白色恐怖的阴影所取代。欲加之罪何患无词,大批盛名卓著的作家、诗人在“莫须有”的罪名之下无辜蒙冤:茨维塔耶娃被迫在异国自缢身死,曼德尔施塔姆最终死于流放西伯利亚的途中……

    唯唯诺诺的情报局档案管理员帕维尔曾经是俄国文学老师,因为诬告他人被免职,从此,“无奈地陷入了沉默之中”,只得隐姓埋名做起了“焚书坑儒”的帮凶。与巴别尔的偶然会面,重新燃起他内心本已奄奄的文学火苗。出于尚未泯灭的良知,他悄悄收藏了作家尚未完成的两卷手稿。

    《最后的手稿》沉浸在一派阴云密布的压抑氛围之中。霍兰以帕维尔发现巴别尔的手稿为起因,更将手稿的去向作为贯穿全篇的最大悬念,但作者并未将叙述止于情节上的悬疑。作者潜入历史的幽微小径,以写实的笔法一路行去。小说虽书写时代,却无关宏旨。伴随着一系列芜杂生活场景的描述,叙述最终走入日常的罅隙间,俗世的煤烟味扑面而来。个体生存的烦忧与极权时代的恐怖交织缠绕,记忆的温馨美好与现实的冰冷压抑几成对应:孩子们的笑声犹在耳畔、母子间的亲情历历在目、医院里终年弥漫的巧克力甜香、冬日里湖上滑冰的情侣……乍眼一看,生活还是那个生活,仿佛没有丝毫改变,然而因为政治气候的突变、个人命运的无着,反倒被蒙上一层惊悚、诡异的面纱。

    在这个风声鹤唳、草木皆兵的年代里,文学大儒们尚且难逃被清洗的厄运,更何况耽于生存之困的一介蚁民。对于现实,帕维尔有太多怨言,却敢怒不敢言,唯有以沉默作为无声的抗议,用失忆应对现实的荒谬。“体面”的职业并没有给他带来应有的安全感,即使跻身权力机关,他也只是一枚无足轻重的棋子,随时可能被撤换、被检举。叙述在无助的等待与焦虑的情绪之中缓缓推进,小说开放的结局预示着帕维尔阴晴不定的明天:妻子因为车祸而亡故,母亲因为脑瘤生死未卜,亦师亦友的塞米永因言获罪下落不明。那么,等待他的又是什么?是下一个失忆症患者,还是另一次离奇失踪,抑或是阴霾散去后普照大地的阳光?

    汉娜·阿伦特曾说,“即使是在最黑暗的时代中,我们也有权去期待一种启明,这种启明或许并不来自理论和概念,而更多地来自一种不确定的、闪烁而又经常很微弱的光亮。”本质上,《最后的手稿》不是追忆逝去年代的哀悼录。霍兰无意声讨暴政的成因,也无意为小说加上沉重的政治指涉。研习历史出身的他深知保留记忆与文字的可贵。透过小说中帕维尔字字泣血的内心独白,霍兰表露出自己的心声:“每件事情都值得被铭记”。无论是文学,还是记忆,只要曾经存在过就不应该被遗忘。帕维尔收藏巴别尔最后的手稿,珍藏塞米永的日记与情书,既是对过去岁月的纪念,也可以看作是对未来的“启明”——这火焰虽然微暗,但只要曾经存在过,就足以慰藉每一个无辜逝去的灵魂了。

作者:谷立立(书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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