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章

《看见》:柴静拔桩记

田志凌(媒体人)  2013年01月05日 南方都市报•南方阅读周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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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09年,柴静采访完德国人卢安克后(他那时在广西一个偏僻山村做了十年志愿者,试图引导那些留守儿童),曾经写过一篇博文《让人感激的狼藉》。里面写道:“很多时候,采访只是一次完成。这一次,它把我的自我摇动了———头脑里的桩子被扯出来,横倒在地,难看的水泥钢筋裸露在外。这让人感激的狼藉。”

    她所谓的“桩子”就是每个人头脑里都会有的,种种因教育和环境遗留下的坚硬成见、固有模式、偏狭和自负。我们中的大多数人可能终其一生都不会去发现和正视这些自己头脑中的“桩子”,更谈不上拔除,但柴静的职业记者生涯让她得以不断看到自己的“桩子”在哪里———其实更根本的原因是:她就是一个跟自己太较劲的人。

    柴静早年给观众留下的印象是,一个“犀利”的调查记者。记者这个行业,评判成功与否,水平高低,常常有一条是看“提问是否尖锐”,“是否切中要害”,是否“赢了”采访对象。柴静常回忆的一次采访,是在《面对面》的一期节目,她采访几个骑自行车飞越长城的农民。因为预设了这些人是“为了成名炒作不惜冒险”,采访中的柴静冷口冷面,被批评为“语带嘲讽,步步为营”。事后她回忆:“我不是试图去理解他们,而是直接下了一个判断。”

    记者最怕的事情,是从采访对象口中“问不出东西”。采访之前,记者往往会准备各种问题,预设对象会在哪里给出精彩的答案。在卢安克面前,柴静面对了从未经验过的碰壁。“他不是要为难谁,他只是不回答你预设的问题。那些你已经预知他会怎么回答,预知领导会在哪个地方点头,观众会在哪个地方掉泪的问题。”卢安克告诉她“脑子里没有障碍才是自由”。柴静试图接近卢安克身边的孩子,为了在电视中能营造一种画面氛围,她跟孩子说自己冷,能不能生火。孩子照做了,但很快发现,她并不是真的冷。卢安克告诉柴静,“他发现你是有目的的……你没有百分百地接受他,他就不愿意接受你”。

    如果说《看见》通篇就是在讲述什么是新闻的“真相”、“客观性”,而如果你认为这是新闻专业大一新生都已觉得不耐烦的老生常谈,那只能说明我们对这些词语的理解还太过肤浅。我们对何为真相,如何达到真相的想法过于简单。

    柴静在一次采访里曾经说她热爱自己的职业。调查记者身上往往添加很多光环:“社会正义”、“良知”、“为民请命”。久而久之,记者自己也充满了价值感,动不动立下影响大众、改造世界的宏愿。而柴静在一次次碰到自己头脑中的桩子后意识到需要把头上“道德”的帽子摘下来,采访不用来评判,只用来了解;记者的职业使命,不用来改造世界,只用来认识世界。“你能够老老实实地,把呈现在你眼前的世界呈现出来,这就已经是了不起的事儿了。”

    书中有一个章节名叫做《真实自有万钧之力》。柴静引用了斯宾诺莎对“观察”的定义:“不赞美、不责难,甚至也不惋惜,但求了解认识而已”。踩猫视频在网络引发追杀令事件,柴静和同事跑到东北,找到了那个踩猫的女人。这个被成千上万人唾骂的人,在电视镜头里也能占据一席之地,有权利表达自己。

    柴静没有说出的是,对记者而言常常挂在嘴边的那个“真相”是什么?你是否真的了解到了事件牵涉的方方面面,看到了牵涉其中的人?更重要的是,你是否客观、不带任何预设地去观察这一切?更深入一层,面对活生生的人,你是否真正与采访对象交流,并试图理解他们?

    接近真相从来都不是一件容易的事。而我们总是急于做出结论。这让我联想起自己在丽江的一次采访,当时采访美国人正杰在村里建的艺术工作室。有一天正杰终于忍无可忍跟我翻脸了:“我很不喜欢你总是问,这个工作室的价值是什么,你们做了哪些成功的事情!”那一天的难堪和震动我至今还记忆犹新。那种习惯于很快得到一个标准答案、一个圆满结论、急功近利式的采访,正是我头脑里桩子的体现。

    柴静在书中不断质疑自己,推翻自己,不断拔除自己头脑中的成见与模式,以至于摇摇欲坠。“这种摇晃是危险的,但思想的本质就是不安。”《看见》如果加一个副标题,也许可以叫做“柴静拔桩记”。

作者:田志凌(媒体人)

来源:南方都市报•南方阅读周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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