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文芬:现在是提问时间,但是我们先让悦然喝水,因为刚刚在大厅里有花,他对花粉过敏。幸好我们一进来就立即对花进行了安全检查,所以我们现在大家都很安全。
提问:有人说翻译是一个再创作,每一个翻译过来的作品,都有翻译者的影子在,你是怎么理解这句话的?
马悦然:我对你的问题,有两方面的理解,翻译后的作品应该对得起原文作者,也应该对得起译者,翻译者不是一个创造者,他是一个匠人,应该是一位非常能干的匠人。他什么都能找到(相应的翻译),(原文)什么都不能删掉,他不能超越这个作品的原文。我自己翻译多部诗歌的时候,非常注意节奏这个问题。对此我有一个解读:你翻译词的意义,也可以翻译形式跟节奏所带来的意义,这很重要。对我们来讲,要尽量好地去翻译这个作品。所以说,一个翻译家不是一个创造者,他是一个匠人,我回答的还可以吧。
陈文芬:这涉及到本雅明,你可以相信他的哲学,不要相信他说的recreation。这次到上海,很多人问我这个问题,我说那是错的。请看《巨大的谜语》这本书,马悦然写的一个序,算是他对翻译的一个看法。所以,在这本书里面,你们除了可以读到一个诗集,还能看到马悦然比较完整的翻译观,我希望同学都看一看。
提问:今天非常开心能够见到马院士,我就不问马悦然先生问题了,因为上一次在上海艺术中心的那个讲座,我也有去听。不过,第二天我看到整个讲座的全文刊登在我们报上,我自己去看了一下,里面有两点错误,我非常冒昧的想过来纠正一下。其中有一个就是“七叶树啊,你穿了红的衣裳嫁与谁呢?”,这首诗然后马先生当时标的是梁宗岱先生,其实是潘漠华先生。还有一点是王统照的《花影》这首诗,然后当时标的是“花影瘦在架下,人影瘦在墙上,是三月的末日了,独有个黄莺在枝上鸣着。”这前两句最准确应该是“花影瘦在架下,人影瘦在墙里,是三月的末日了,独有个黄莺在枝上鸣着。”对,应该是这个样子的。
陈文芬:谢谢你,这对我们非常有帮助,我们会记录的。
提问:马老师您好,我是上海电视台外语频道的记者,同时我自己也是一位文学的翻译爱好者,我是想问有关文学的问题,大家都知道在中国做文学翻译的人,地位并不如作者那样高,所以不知道您觉得文学译者的地位是怎样的?谢谢。
马悦然:我听不懂你的问题。
提问:就是文学翻译者的地位,您觉得是跟作者相比是比较高还是比较低,或者您觉得是平等的?
陈文芬:跟recreation那个问题是相同的,译者不会超过作者。
马悦然:翻译家就是奴隶,是作者的slave,要听主人的话,向主人学习,为主人服务。
陈文芬:可是我要提醒同学,他这是讲翻译工作的一个过程,不是告诉你们说马悦然真的是一个匠人,我真的听到过这种奇怪的说法。我们是认真对待自己的工作,大家还是要尽量读它原来的趣味,明白他讲的是什么,好不好。
提问:我想问,马先生是不是认为,在西方翻译诗歌的过程当中,能够呈现中国诗歌的家国情怀?
陈文芬:我听懂了,他就是说中国的一些诗有很多那种对国家、对人民的忧愁。像杜甫那样的。
马悦然:我可以举一个例子,台湾有一个诗人,余光中,他是台湾的教授和诗人,他爱写乡愁很重的诗,他的那种乡愁是没有办法译成外文的,所以我没有翻译他的东西。但是这是一个特例,我觉得一般不会这样。(沉默)你这个问题不能够回答,我回答不好,对不起。
陈文芬:他刚刚讲的这个问题,我想说,其实在现代的诗人里头,也有同样的情况,可是马悦然对此有点不喜欢,但是古时候的那个满怀忧伤的跟现代的忧伤,其实是不一样的。所以他遇到那个诗人非常有名的《乡愁》,他就觉得好了,就这样了,你知道我说什么了。
提问:我的问题跟翻译没有大的关系,我想先确认一下,您是不是认识老舍先生?
马悦然:50年代,1956年到1958年我在北京的瑞典大使馆文化交流时就认识老舍了。
陈文芬:你想问他认不认识老舍呢,然后呢?
提问:跟翻译没有关系。
马悦然:我可以回答。
陈文芬:但是你的问题是认不认识老舍,然后呢?
提问:我先确认一下,所以我想问一下,就是老舍跟莫言这两个作家,可不可以对比,您对他们有什么评价?
马悦然:老舍和莫言刚才已经谈到了,是完全不同的两位作者,他们的作品完全不同的。但是有一篇东西不知道你读过没有,莫言的那个叫《三十年前的一次长跑比赛》,这篇东西是幽默感非常强的,这种幽默感很像老舍。老舍先生有一篇短篇叫《开市大吉》,那是讲的是一个医院,里面从医生到护士都完全没有医学知识,但还是开了医院。这篇和莫言那篇作品的幽默感相似。
提问:刚刚您说到了,汉语翻译成英语的这个节奏上的区别,就是您怎么去确定这个节奏,那我想问两种节奏上比较接近的语言,他们去做翻译,效果是不是会比两种节奏差异很大的要好,或者说翻译是不是要尽力的去找语言的共同点,翻译出来的效果会更好?
马悦然:瑞典语的内在节奏,是下降的节奏,而英语有上升的节奏。你们谈到荀子,我想告诉你一件非常有意义的事。荀子的文章,抽象起来就像劳动号子。这就是荀子的写作的节奏。我1940年代在四川记录方言的时候,就是跟着劳动的卡车,听劳动者的劳动号子。他们的劳动号子,用的就是荀子写作的节奏,有2300年的历史的节奏。我相信当年修长城的奴隶,他们用的也是同样的劳动号子。用中国土地去营养了这个节奏。这是一个我觉得是非常有意义的一个事情。
陈文芬:谢谢同学,因为聪明的、可爱的学生都会挖到老师的好多东西,所以结束让老师讲这个劳动号子我觉得很感动,谢谢你们大家,我们今天的讲座就结束了,谢谢。
马悦然为汉学家、诺贝尔文学奖评委,陈文芬为马悦然夫人,本文整理自“心有灵犀——中国小诗的发展和特翁的俳句”讲座的读者交流环节,该活动为“巨大的谜语——与马悦然一起谈诗论译”系列活动的第一场,此系列为世纪文景“见证·2666”文景十年分享会的最后一组活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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