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乡土我的国》,谢宏军著,北京联合出版公司2012年7月版,32.00元。
在微博上一看到这本书的封面就去下单买书,书一到就放下其余的事情看它,因为炭笔下的人物们正活起来。
1,眼神
这本书半文半图,文字本是为这些画在乡间诊所里的人物素描们做说明的。先看图,一个个端详这些病人,看图的时间比看文字的时间还长。
这些面孔似乎都不陌生,乡村诊所里走马灯般流转的病人们在书页上安静极了,没呻吟的没嚎哭的,神色极平和,每个患者都和他的病痛和平相处着,正耐心极好地等待治疗发挥功效。一页页翻过这些隐忍着的面孔,留意到其中病人的眼神,怪的是,他们都有某种相似的执定,那眼神一点不飘忽,视线都停留在一个相对近的距离中,不是眺望,只停留在离他身体不很远的某一位置,定格在那儿,有点坚毅有点迟滞。也许是受限于诊所的狭小空间吧,他们不可能也没什么心思极目远眺。
这些眼神让人想到北方游猎民族的“熬鹰”,这些被病痛熬着的,他们命运的本色就是隐忍,不快乐,不轻松,也不气馁。有趣的是,细看这些素描中诊所的主人孙医生和那个没有生病却常来诊所“注视病人的呻吟和抽搐”的观察者,这两位显然不是疾病缠身,但他们的眼神和病人们没什么大区别。神情也会传染吗。或者就像这本书的书名“我的乡土我的国”,这就是我们这族群的眼神吧。
所有人物中只有一个例外,那个梗着脖子的“老陈”,已经扔掉了双拐,中气正在上升,连他妻子都快认不出他了,看他左肩堆积着几层衣服,右肩坦露,目光炯炯,骨骼凸出,像是一抬腿就要出门打工了,哪怕铺张纸皮睡在城市的立交桥下面。他下一步盼着的就是使足蛮力养家糊口了。
在乡间诊所这种特殊地点的特殊人群们,正难受着的,无力起身的,像一些静物被画家记录。或者,安静的静物们最适于炭笔和纸,而身边随时可能骤起的争执吵嚷揪搡更适于用手机抓拍,后一种场面在现今几乎更常见,两种人常常是同一个,有时候他们有最大的忍耐力,有时候他们的精神承受却是零。我喜欢被炭笔一下一下刻画出来的这些默默和病痛熬在一起的人,特别是那些眼神,透出某些古老沉潜的感觉。
2,诚恳
看过了人物素描再读文字。我更偏爱那些只有短促几行的,客观的,没有言辞修饰和评论的段落,特别是只是随口的几句:
“你们不要每天向医生诉苦,若是犯人都向公安局诉苦,那成什么样子了。”
“到那一天,你就会看到我笑了。我肯定有这种时候的。我不喜欢瞒着,我们最终会离开病房。”
“我烦死了,我希望自己是家里最后一个病人。我不再去外地看病,不做外乡人,我要回家去。”
“我老了,只顾自己的病,儿女都没空去想了,心老了,早断气最好。”
这些没被“文学”污染的人的语言还活灵灵地保存着说话人的本色,也因老老实实地被记录而带出作者特有的尊重和诚恳。如果说这些原本只是作为速写注解的文字可以当做小说读,似乎有一种小说自然高于事物本身的错觉,对这个我存有异议。眼见着身边的生活越来越斑斓甚至越来越“刺激”,这个时候,选择留驻在虚构里或许好一点,选择麻木和逃避也无可非议,但这或许是下策,现在真正急需的该是诚恳忠实的文字,如作者所说,看看现实究竟怎样,看看“一切都实实在在”。如果这些刻画和记录只是源于同情,今天该被同情者中其实是有我们每个人的,只有置身其中,才拿出诚恳,写得出好文字,画得出好图画。
在作者的文字间微微透露出对于大油画的期待和耿耿于怀,如果基于市场或泛泛于市面上影响力,这标准没什么可争辩的,但是,在一笔一笔画下去的那一刻,这些20到40分钟的作品对看画的和作画的怕是一点也不弱于大油画,如果标准就是“一切都实实在在”,自然会像作者所说:“生活太精彩了,画法多么不重要”。
人们现在常遗憾:事发当时竟然忘记拿出手机拍照了。新科技使很多东西留下来,也漏掉了很多的日常和平凡,而绘画和文字都更适合于后者,都需要一笔一笔地去刻画,这不只要功力和时间,更需要眼力和发现。在这本书的后记里,画家列出的感谢名单中第一位是他的启蒙老师陈正一,一个挥刷子画领袖像的老知青,作者说“我能画出书中的这些素描,与他当年带我去集市画农民有关。”
我相信文字和绘画相通,剔除了技艺,它们都取决于作者的锐利和感悟。我也相信,真艺术常呆在不艺术的地儿,不然,艺术就成了教程模式规范,自然就会僵死。在这本书里,艺术可以是这乡间诊所里的一切。好的读者自然能够打通生活中的人物和被印到书上的“艺术了”的人物界限,这两个没什么高下,都是平凡人,都能带出艺术的真境界。
最后,书名叫《乡村诊所》感觉也很好,实实在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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