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章

迷失于抽象的《陆犯焉识》

作者:黄德海   2012年09月24日   来源:深圳特区报·读与思周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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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名:陆犯焉识 作者:严歌苓 出版者:作家出版社 出版时间:2011年10月

    严歌苓把与陆焉识共生的时代做成了虚悬的背景,被她抽象出来的“爱情”成了唯一重要的东西,这东西有着与一切无生命之物同样虚假的完美。作者凭借自己搜集材料的功力,挟持题材、人物,仰仗自己久而弥熟的叙事技术,捆扎出了这束尚算得上漂亮的假花。

    严歌苓曾在一篇题为《一个美国外交官和大陆女子的婚姻》的文章里,记述了她和自己的第二任丈夫、美国外交官劳伦斯从相识到结缡的过程。因为劳伦斯的特殊职业和严歌苓的大陆出身,FBI和美国国务院先后对严歌苓展开了不近情理的严格调查。最终,在没有给出充分理由的前提下,劳伦斯被取消了外交官资格。后来,离开外交部门的劳伦斯还是和严歌苓结了婚。虽然在此文中严歌苓叙述平实,但读者不难明白,劳伦斯愿意断送大好前程、严歌苓愿意忍受种种质疑,他们换取的是一样被称作爱情的东西。

    这段爱情故事,因为不夸张,不做作,有尘世里具体而真实的气息和温度,因而展现出朴素的动人力量,也不免让我们对严歌苓以爱情为主线的长篇《陆犯焉识》充满了期待。不幸,一当事涉小说,我们在上述文章里看到的严歌苓的优点差不多丧失殆尽,剩下的,是一部因陷入抽象而迷失的作品。

    《陆犯焉识》写了三个时期——1954年前,1954年至1976年,1976年后。居于叙事核心地位的,是1954年陆焉识因不识时务在“肃反”中被投入大牢,并因其进一步的不识时务而被判无期,投入西北荒漠劳动改造,直至“文革”结束。在某种意义上,严歌苓没有完全浪费这个题材,小说写了荒漠上物质和精神的双重匮乏,犯人对监管者的行贿,囚徒的凶残和偶尔流露的温情……陆焉识也在此过程中变成了绰号“老几”的“老无期”,并假装结巴以适应改造,还有一次成功地做了“逃犯”。当然,作者为了不让重重苦难阻塞作品的可读性,便刻意使叙事节奏快慢结合,叙事色调或明或暗,始终保持在一个点到即止的分寸上。或许,严歌苓早就深谙E.R.巴勒斯的名言,“尽量不使读者动脑筋是一本书畅销的关键”。更重要的,可能是作者根本无意为那场旷日持久的灾难立传或安魂,题材本来就是作者提前设定的“特定环境”,为的是给人物充分的表演空间,因而只能成为某个鲜明主题的悬浮背景,用完即抛。严歌苓更为关注的,是那个所谓的“人格最深处不可看通的秘密”。

    作者写1954年“肃反”之前的陆焉识,遵循的是描写旧家庭出身知识分子的流行套路——才华,以及才华带来的嫉恨;继母,以及继母张罗的婚姻;妻子,以及妻子的柔顺;出轨,以及出轨后的坦然……被捕之前,继母去世;被捕之后,才华再无用武之地,陆焉识的人生中只剩下了两个关键词——妻子和出轨。没错,这正是作者要写的那个“人格最深处不可看通的秘密”之一。劳教的二十多年成了陆焉识忏悔的时间长度,他在心里盲写给妻子的信,逃狱,都是为了忏悔自己的出轨,赢回自己曾经弃之若敝屣的妻子的爱。他意识到,那个此前在他眼中几乎一无是处的妻子,原来有“很美很艳的时候,起码她有美得耀眼的瞬间”。

    就像严歌苓说的,爱情“所有的时候都在发生”。然而,文学作品书写的爱情不会发生在“所有的时候”,而是跟具体的“这个时候”在一起的,就像严歌苓跟劳伦斯的爱情。作为人物的“这个人”与其共生的“这个时候”对抗、争斗、妥协,最终生成精致微妙的样式,如此,才是“这个人”的爱情,也才是爱情所在的“这个时候”,双方各自以对方的成立而生动。但在《陆犯焉识》里,严歌苓却把与陆焉识共生的时代做成了虚悬的背景,被她抽象出来的“爱情”是唯一重要的东西,有着与一切无生命之物同样虚假的完美。

    单单关注爱情主题,我们或许小视了严歌苓这部“写得最用心”,“也是最满意”的书,因为作者要写的,是“一个人对感情、对自由的一场近一个世纪的彻悟”。毫无疑问,主人公对自由的彻悟,是严歌苓要写的另一个“人格最深处不可看通的秘密”。从作品来看,所谓对自由的彻悟,仍然与爱情密切相关——这就要讲到小说的第三个时段,1976年之后的故事了。获释的陆焉识有了向妻子忏悔,从而放下压在自己心中二十几年的巨石的可能。就在这时,作品给出了一个琼瑶式的结尾——冯婉喻失去了记忆,她不再认识自己清醒时宠着、爱着、崇拜着的丈夫了。最后,陆焉识带上自己的衣服和妻子的骨灰,回到了大西北,因为“草地大得随处都是自由”。陆焉识曾经的肉身囚禁之地,变成了他最终的精神自由之所。这一奇异的反转让我们小心翼翼地推测,作者所谓的自由,是由时间、诿过和逃避提供的,并不具备强悍的生命力。就连冯婉喻的失忆,也是作者出于好心给予人物的自由,因为担心婉喻“看见她的丈夫非常的失望”,因而以失忆的方式“让她自由,而且在自由的王国里她有非常美好的感觉就是她在等待,长别离变成了一种挺让她享受的过程”。

    不难发现,严歌苓强调的两个核心秘密——感情和自由,拥有同样的结局,都是作者抽象出来的虚拟普世标准。这抽象的标准仿佛木偶戏里牵动人物的引线,从而让时代、地域、变革都成了为证成这标准而先设的布景。手握虚拟普世标准的作者,凭借自己搜集材料的功力,挟持题材、人物,仰仗自己久而弥熟的叙事技术,捆扎出了这束尚算得上漂亮的假花。这束假花因超脱于时空而没有东西能伤害,却也因为没有温度、气息和疾病,丧失了动人的力量,并凸显出了严歌苓小说的抽象之失。

作者:黄德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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