优秀的儿童文学不会去挑剔读者的“有用”和“无用”的阅读观,反而会在有趣的基础上,满足大小读者的有用和有益的阅读期待。好绘本的有趣体现在图文合奏的儿童立场,其创作原点或许就是一个有用的情感和安全联结,在想象力和文学召唤后给孩子甚至大人以有益的感动和感悟。
在《呀!》《错了?》《奇妙的书》有着浓厚个人风格的创作后,杨思帆的新作《什么都想试一试》《我的房间有头熊》《心愿魔法》依旧是“有趣+有用+有益”的典范,阐释儿童读物理应是“儿童在场”和“教育在场”的完美融合:这不仅意味着故事以儿童为主角,更意味着创作者、共读者与教育者,都能放下身段,以一种沉浸式的、非评判的“在场”姿态,以游戏的、亲密的陪伴心态,进入儿童那个充满自身逻辑、情感与法则的内心世界,实现陪伴和培养的共读境界。
《什么都想试一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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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版社: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
作者:杨思帆 著·绘
出版时间:2025年08月
《我的房间有头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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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版社: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
作者:黄宇 著 杨思帆 绘
出版时间:2025年09月
《心愿魔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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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版社: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
作者:杨思帆 著绘
出版时间:2025年08月
“儿童在场”的首要前提,是作品必须建立在坚定的“儿童立场”之上。杨思帆的作品,蕴含或反映了他的育儿理念和实践,所以才能潜入童心深处,一字一划皆为童言,一笔一画都有童年。
首先,在这些作品中,我们能感觉到对儿童情感与逻辑的“绝对共情”。这三本书接纳了儿童特有的认知与情感方式,以及以此为驱动的行为方式。比如,在《什么都想试一试》中,重脚兽将洒水车视为“乌云”,汽车看作“大甲虫”,这并非刻意的放飞想象,而是基于“泛灵论”思维的、充满诗意的认知建构,这本书直面的是儿童与生俱来的探索本能,万事万物都是可以随意命名的。故事以“什么都想试一试”为引擎,将儿童通过感官与行动建构世界认知的过程,以最夸张、最酣畅淋漓的方式呈现出来。重脚兽的“破坏性”行为,是对成人世界秩序的一次善意玩笑般的颠覆——允许儿童在绝对安全的情境下,通过角色自居的方式代偿性地体验力量与速度,从而完成内在冲动的净化与疏导。最后的画面显示出的“把书和玩具都收在筐里”的结局,并非对探索的否定,而是暗示了游戏的有序结束,是儿童在尽情释放后,自发地向现实规则的和解、回归。它探讨的是个体与物理世界的互动规则,是关于行动的狂想。
《我的房间有头熊》虽是静默的协商,但也有速度和力量的视觉呈现。它将视角从外部世界的探索,拉回到儿童内心的私密空间。故事的核心矛盾,是儿童的想象世界与成人的规则世界之间的边界谈判。“我”展现出惊人的急智和应变能力。为了掩护想象中的朋友,他不断地与妈妈互动,通过主动承担责任(“让我自己来收吧”)、创造新的话题(“这几本我还想再看一遍”)来转移妈妈的注意力——在翻页的阅读游戏中,一个充满能动性的儿童形象就立住了,“我”的紧张、急迫与最终的释然,生动地折射出儿童渴望一个不被成人打扰的、属于自己的秘密世界的心理需求。在这个基础上,故事的内涵——这场精心策划的“藏匿”游戏,本质上是对个人想象空间的守护,也就容易让小读者们共情,让大读者们共鸣。
读到第二遍的时候,我发现《我的房间有头熊》堪称儿童文学领域的《三岔口》,它与京剧艺术共享着“以实写虚”的美学核心。在灯火通明的舞台上(整洁的房间),通过演员(孩子)高度投入的表演,让观众(读者)完全相信那头看不见的“熊”(儿童的想象)的存在,并为之紧张。这场“默契的共谋”得以成立,全在于对儿童心理的精准把握,也就有了“你知我不知”的阅读审美效果。
其次,这三本书都讲述了发自内心的“成长顿悟”。故事的驱动力均源自儿童的内在体验。《心愿魔法》中飞飞的转变关键,在于她自身对“孤独”的体验与对“心底愿望”的破解。这种“恍然大悟”是儿童心智发展的关键一环,其力量远超任何外部道德灌输。杨思帆的智慧在于,他信任儿童拥有自我校准与向上生长的内在力量,成人的“在场”,是守护而非干预这一过程。

在儿童立场的背后,我们可以看出书中隐含着杨思帆对成人,尤其是父母,应如何确立自身“边界”的充满智慧的启迪——边界不必是透着寒意的管教围墙,而是温暖且富有弹性的“陪伴+培养”的守护线。
最为重要的是父母和家是情感的安全兜底。“儿童本位”并非放任自流,它同样需要情感的庇护。故事中“妈妈”的角色处理得非常巧妙。《什么都想试一试》的破坏性冒险中,妈妈并未进行阻止或说教,她的“在场”是通过“香水”这一嗅觉符号实现的,“去哪儿都有妈妈的香味”,这句话是整本书的“文眼”——它象征着无论儿童的幻想之旅多么狂野不羁,始终被母爱的气息所包裹,有一个永恒的“安全基地”作为后盾。最后画面中“我”主动收拾玩具,正是在这份安全感得到满足后,自然生发出的对现实秩序的回归。
儿童天生就是冒险家,在所有冒险的尽头,都有一个由爱构筑的港湾。引导孩子们进入港湾的灯塔,可以是日常生活中类似“妈妈的香味”的事物。这个爱的符号让儿童有了大胆探索的底气。
在《我的房间有头熊》中,我们可以读出母亲从“规则制定者”到“游戏参与者”的转变。在故事的前半部分,妈妈是外部秩序的代表。她的每一次出场都伴随着具体的指令:“玩具要放回筐里”、“书要放回书柜”、“彩笔要收好”。她代表着现实世界的整洁、规律和责任感。故事的转折点在于画架被碰倒的“啪!”一声。这一刻,幻想照进了现实。母亲的反应并非预想中的责备或揭穿,而是带着惊讶的接纳:“这是你的新朋友?” 这一句是故事结局的点睛之笔,妈妈的包容,使得两个原本平行的世界实现了和解。这个结局也是杨思帆教育理念的点睛之笔——大人没有揭穿孩子的“把戏”,而是以“欢迎你来我们家”的姿态,实现了成人世界对儿童世界的正式访问与承认。她的“边界”在此刻从“规则的维护线”转变为“理解的连接线”。这个故事也是我提出的“共读是陪伴也是培养”观点的一个范本,包括共读在内的共同生活密切了亲子关系,让安全感有了画面感。
除了“兜底”,也需要亲子空间的适度留白。这三本书中的父母,都巧妙地保持了距离,为孩子留出了宝贵的自我探索空间。《我的房间有头熊》里,那头必须被藏匿的熊,在叙事逻辑的编码中是真实的,作者没有丝毫“这只是想象”的成人化提示,这种对儿童想象世界“真实性”的无条件承认,是最高级的尊重。
《心愿魔法》中,飞飞独自钻研魔法、面对困境、最终顿悟,整个过程没有成人的直接说教与插手。这种“不打扰的守护”,是对儿童自主性最大的信任。飞飞因沉迷魔法而推拒朋友的行为,也被“无罪化”地呈现为一种专注状态的极致表现,而非需要被纠正的错误。父母的“边界”正在于此:我知道你的世界正在发生什么,我随时准备提供支持,但我尊重你体验和解决自己问题的权利。这种边界感,是培养儿童独立人格的肥沃土壤。
无论是亲子共读,或者是师幼共读,只要任何一位成人拿起它们准备与孩子共读时,其价值便从文学文本延伸为教育载体。此时,成人需要发挥“师者”的妙用,其核心在“为爱朗读”,以共读提供高质量的陪伴,同时也可尝试运用阅读策略,构建孩子的阅读能力,既坚定地贯彻“儿童在场”的陪伴,也显示了培养教育的力量。
在我倡导的“联影问预结”阅读五策略中,最先也最容易用在“为能力而读”的是阅读“联结策略”,让故事活在当下,共读时,成人应成为桥梁,将故事与儿童的生命经验相连——这是联结策略中的“联自身”,也就是我们常说的“联系生活实际”。读前的联结策略的最佳运用是大人在了解“娃情”的前提下,提出与图文有关联的浅白易懂、最好是孩子必定知道的问题——这个在联结策略指导下的方法也被称为“读前激活已知信息”。比如共读《心愿魔法》时,可从“心愿”聊起,也可以从“魔法”说起——具体怎么说,也得看你和孩子间的已知信息——就是所谓的“学情”,以及我发明的用于家庭共读的“娃情”。”
大人们要谨守的底线是:读前问题没有标准答案,目的在于激活孩子的自身经验,让阅读成为一次自我审视与情感表达的契机。
阅读策略要指向思维能力,引导孩子开心地动脑。作为“师者”的大人务必要在联结策略的基础上,通过提问搭建动脑的脚手架。这三本书都有着图文的天然思维Gap,大人合理利用,不仅共读的乐趣更多,还能发展孩子的思维,引导孩子通过思考和表达参与共读。
最为“好用”的是《什么都想试一试》。这三本书中,《什么都想试一试》真的是一个直线结构:男孩骑着重脚兽从书名页中跑到“马路”上,一路“惹祸”后循着妈妈的香水味回来了——当然,与《我的房间有头熊》一样,都是在房间里的安全范围内。故事的第一部分中画面上重脚兽已经飞在空中,扑向前方的一车一人一鸡一筐花;文字是“它从没见过会跑的花,追一追——”——破折号就是思维Gap的重要提醒,我们不要急着翻页,而是用你和孩子熟悉的提示语,鼓励孩子说出后面的“可怕的”“稀巴烂的”“乱七八糟的”……大灾难!翻页后的“惨状”要与孩子的表达关联起来,在重复中加一点新鲜的表达,还可以说一说“哐当”是怎么回事,“咯咯哒”又是怎么回事,小鱼儿又是从哪里冒出来的……有了这样一次“认真”的阅读策略、方法的隐形演练,其后的“摸一摸”“钻一钻”都会持续促动孩子的信息提取、猜测和表达。
而《我的房间有头熊》更是将联结、预测、推论和迁移表达等阅读能力分解到一个又一个“惊心动魄”的情节中,引导孩子预判、预判“我”的预判、预判妈妈的预判,并根据各自的预判做出相应的决策。甚至还会进一步思考:除了躲到门后、床底,大熊还能躲在哪里?如果妈妈要去开衣柜,“我”可以怎么掩护?
《心愿魔法》的思维Gap则有点儿深度,书中提供的思维依据不再是显性信息,而是隐形的、需要调动孩子更深层次的已知信息,特别是“‘大魔法只听从心底的愿望”,你觉得飞飞“心底的愿望”到底是什么?什么样的愿望是“心底的愿望”呢?它后来改变了吗? 这种提问,将阅读从听故事推向深度的思维操练。
杨思帆的这三本新书在继续发挥纸面共读游戏的特点外,深入大小读者的内心,实现共读的核心理念:共读=陪伴+培养。更加巧妙的是,他在故事中用爱构建了安全边界:故事屋、玩偶熊、玩具筐是“混乱”的另一个世界,人们(包括儿童和大人)可以尽情想象和“破坏”;但在现实生活中,游戏结束后的书和玩具不妨收在筐里,动脑又费体力的捉迷藏之后要围坐一起吃点喝点,上树上天后的故事屋还是要坐落在大地上——这不仅是故事结构的需要,也是内心安全的需要。
当我们相信“共读=陪伴+培养”的教育理念,与孩子通过共读体味既有《什么都想试一试》的探索冲动,又有《我的房间有头熊》的私密守护,更有《心愿魔法》中关于分享与归属之思的杨氏图画书王国时,我们便与孩子共同编织了一段美好的童年记忆:成人与儿童,彼此邀请,共同“在场”。
(本文作者:李一慢 阅读教育专家、全国家庭亲子推广大使、新教育实验学术委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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