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章

解《论语》疑义,还原孔子的历史世界

2025年11月11日 百道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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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语》是儒学的核心典籍,为"五经之錧辖,六艺之喉衿"。汉代以来,家弦户诵,塑造了中国文化的基本性格和价值体系。

关于《论语》,旧式的注疏 、训解,浩如烟海,不免令人望洋兴叹。而今世层出不穷的高头讲章,则又不免流于轻率,缺失严肃性。浙江大学出版社新近出版的《论语新劄:孔学的历史世界》一书有别于二者,是一本“新劄”,以劄记的形式对《论语》解释中尚有疑义的章节进行研讨,所借助的除了传统音韵文字训诂学和古文字学材料之外,更多的是新出土的文献与实物资料,并且在经济学、宗教学、人类学等新的学科视野下,贴近孔子的历史世界,也回应着新的时代问题。

《论语新劄(修订版):孔学的历史世界》
点击图书封面可直接购买
出版社:浙江大学出版社
作者:李竞恒 著
出版时间:2025年06月

在当下的读者群体中,存在着两类认知上的 “断层”:一方面,许多考古知识丰富的读者,对经典阅读兴趣不大,很少关注《论语》的研究;另一方面,很多关注经典的读者,则常情怀有余,却不熟悉考古资料,对“孔子的历史世界”比较陌生。该书希望能打通二者之间的隔阂,为进一步推动《论语》的研究和经典的传播提供有益的尝试。

有朋(朋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

根据程树德先生的考察,与今传世本关系密切的《鲁论》中的“有朋”,在《齐论》和《古论》中作“朋友”。李学勤先生研究认为,《古论》是战国六国文字书写,是在齐鲁系文字基础上受到楚文字影响的书写文本,代表了更早期的文献面貌。战国文字中,“友”、“有”二字形近,上古音皆在匣母之部,因此“朋友”很容易被抄混为“有朋”,“朋友自远方来”应当才是早期面貌。

有趣的是,在西周、春秋的语言中,“朋友”并非指无血缘关系意义上的friend,而是指有血缘关系的兄弟或族人。周代铜器铭文中多有“用卿(飨)朋友”之类的说法。如《杜伯盨》铭“用享孝于皇神且(祖)考于好朋友”;春秋晚期《王孙遗者钟》“用乐嘉宾、父兄及我朋友”。应国墓M84出土铜盨铭文“用妥(绥)倗(朋)友”。《爯簋》“以友卅人”,即血缘宗族三十人。周代铜器铭文中多见“用飨诸友”,就是当时贵族笼络、团结宗族成员的一种方式。

“朋友”一词在西周金文中“本是亲族称谓”,“‘朋友’实在是氏族社会中氏族成员”。实际上,超越血缘关系的“朋友”概念,最初都来源于血缘兄弟、族人,是一个世界性的现象,在古代欧洲亦然。英文中的free一词,源自于古高地日耳曼语fri,本义为“亲爱”,与friend“朋友”同源,指有血缘关系的人;马克·布洛赫在《封建社会》一书中指出:“在法国,当人们谈到亲属成员时,通常直接称之为amis(朋友),在德国则称之为Freunde(朋友)。一份写自11世纪法兰西岛的法律文献这样列数家族成员:‘他们的朋友们,即他们的母亲、兄弟、姐妹们以及血缘或婚姻维系的亲属。’”

这些排在“父兄”后面的“好朋友”,就是指有血缘关系的宗人。显然,《古论》“朋友自远方来”更符合春秋时代的语言习惯,对此句的理解,也需注意到此一背景。但孔子对“朋友”的理解,实际又超越了当时血缘宗法的范围。

“朋”字的形状为一串物品。王国维认为,上古将五枚贝壳串连称为“系”,两串“系”则为“朋”。徐中舒认为,上古时期将一串贝壳或玉串连,一串玉石称为,一串贝壳则称为“朋”,但二者在古文字中实际上是一个字。无论怎样,“朋”的最初含义与一串紧密串连在一起的物品(贝、玉)有关,引申为某种联系。在商代铜器徽识中(如图),就有这类人抬着长串贝、玉之“朋”的形象。最初,“朋友”一词指血缘宗族的兄弟、堂兄弟、族兄弟等,“好朋友”们通过血缘这条线如同贝壳一样联系在一起。孔门之中,虽然也有来自孔子母族颜氏的“孔门八颜”,以及孔子的侄儿孔忠,但绝大多数都是没有任何血缘关系的人。孔子将远来之人称为“朋友”,实际上打破了“朋友”狭隘的血缘关系。人们的关系不再由狭隘的血缘串连在一起,而是依靠某种更高的意义联系起来。

铜器徽识上,背着贝壳串“朋”的形象

刘宝楠《正义》引宋翔凤《朴学斋札记》说“朋”即指孔子的弟子。《尚书大传》记载孔子说“丘亦得四友焉”,孔子的“四友”即颜回、子贡、子张、子路。因此,有学者据此材料认为“到孔子之世,师弟子已成为朋友这一社会组织的成员”。应该说,孔子谈到朋友从远方来,应该具有两层含义:一是对自己而言,从远方而来的弟子;另一层则是对已经在门下的弟子而言,从远方而来的新同门。无论是对师弟子还是同窗而言,这里的“朋友”都不再是以前狭隘的血缘宗法关系,不再依靠如同绳子一样的血缘串连在一起,而是依靠更高的理想、精神与意义世界的价值追求串连在一起的共同体。

人不知而不愠,不亦君子乎?

郭店楚简《语丛二》简30云:“愠生于性,忧生于愠”,意思是“愠怒生成于天性”。李零早已指出,《论语》本身很可能是从上博楚简、郭店楚简、大小戴《礼记》等类型文献的篇章中摘录的,郭店楚简和上博楚简中一些句子和《论语》很相似,“这对研究《论语》很重要”。

显然,郭店楚简中的这一条资料对理解《论语》中的“不愠”很有意义。根据楚简可知,原始儒学认为“愠”是人的一种天性,这种天性会导致“忧”。孔子认为,一个君子应该克制“愠”这种天性。《述而》“君子坦荡荡,小人长戚戚”,《卫灵公》“君子固穷,小人穷斯滥矣”,《尧曰》说君子“泰而不骄”。可知,君子的心态能保持平和,坦荡、固穷、安泰,并能克制自己的天性“愠”,从而不会忧戚。不要因别人无心之过而愠怒,也是克制天性之“愠”,从而提升德性的一种践行。

“君子”最初是贵族的身份和专称,但随着春秋时期的礼崩乐坏,贵族社会开始崩坏,所谓“奕、邵、肯、原、狐、续、庆、 伯,降在皂隶”(《左传·昭公三年》),大量的老牌贵族家族没落,平民开始登上历史舞台。孔子尝试从平民中选拔精英,让他们去肩负过去贵族承担的工作,如作为地方自治的精英凝结核等角色。这一时期常出现“士庶人”、“士庶子”,表明低级贵族“士”和平民“庶人”之间的界限已经非常模糊。在银雀山汉简《禁》篇中,也有“士庶人不麝不卵”,其文本形成的战国时期,“士庶人”之称当为一种流行词汇。新发现的春秋铜簋盖铭文中,也有“献以飤士庶子及我父兄”的记载。裘锡圭先生认为“庶子”是士以子弟为仆隶,表明士之庶子与底层的交集。《孟子·万章下》也提到“下士与庶人在官同禄者”,显示出最低级贵族与平民精英的边界融合趋势。

应该说孔门弟子,其实大部分都属于“士庶人”、“士庶子”这类阶层,甚至孔子本人,其出身其实也是这个阶层的。孔子开始鼓励平民精英去模仿贵族范,跻身于“士庶人”这个阶层,一个通过知识和教养掌握了贵族范、贵族心理与教养的平民精英,也可以称为君子。克服普通平民在自然状态下那种动辄“愠”和“戚戚”的天性,自我训练成一种贵族性“泰而不骄”的人格,这就是成为“贵族范”的一条文化通道。

孔子谓季氏:“八佾舞于庭,是可忍也,孰不可忍也?”

“八佾”是一种舞蹈(如图)。于省吾先生就曾指出,在上古音的声母系统中,喻母四等字古读定母,同时喻母四等字有的古也读为来母。“佾”属于喻母四等,“列”属于来母,因此“佾”和“列”古音相通。“八佾”就是“八列”,即每列有八人的舞蹈队形。程石泉引董作宾对甲骨“翌”字的分析,认为“翌”即“佾”,是羽毛的形状,“八佾”就是八个人持羽毛跳舞。“佾”应该是兼有古音、意的双重含义,为八列持羽毛跳舞的队形。

明代古书《阙里志》中记载的成化时期“八佾舞图”

清人陈立归纳,以《公羊》、《穀梁》为代表的今文经学认为,天子使用“八佾”之舞,公爵使用六佾之舞,侯爵使用四佾之舞;古文经则认为天子使用“八佾”之舞,诸侯使用六佾,大夫使用四佾,士等级使用二佾。朱注与后者观点相同,可知朱熹对“八佾”的理解采用了古文经学的观点。但无论怎样,今文、古文都同意,“八佾”这种舞蹈,只能是专属于周天子的礼仪。“八佾”由八列舞者构成,每一列有八位舞者,一共为六十四人的方阵。

此处的“季氏”,李零认为可能是季平子。一个诸侯国大夫使用天子的礼乐,僭越了礼制。在周代礼仪中,八佾的舞蹈方阵在中廷内表演。1999年秋至2000年,周原考古队在陕西扶风云塘发现的西周宗庙遗址,主体建筑前有一长24米,宽约10米的庭院。可以推知,周王的八佾,诸侯的六佾之类舞蹈,就是在这类建筑的庭院中举行的。

按照礼乐制度,季平子在自己的中廷内最多只能使用四佾(古文说四佾,如果从今文说,则不及四佾)。可是,东周以来礼崩乐坏,陪臣执国命。季平子这样的诸侯之臣,也敢于使用周天子的礼制,公开使用八佾之舞。对此,孔子认为不能忍受。

为什么孔子对礼仪系统的破坏感到如此不可接受?政治的合法性,必须基于源自某种古老习俗与礼仪的共识,此种人人皆认可和遵循的礼俗,虽不是成文法律,却是支撑起公共秩序与政治合法性的基石。或者说,人们都尊重和敬畏这种不成文的礼俗之法,才更有可能守护古老的自由。在前现代政治中,这一点显得尤为突出,而现代政治则将此基于神意般的礼俗代之以人为约定和世俗生活。对于现代的政治而言,各种进步主义要消灭传统礼俗,要理解孔子时代的“八佾”问题,就必须回归前现代的视野和问题意识。对于当时的政治而言,其合法性必须诉诸古老的礼俗。天子用八佾,诸侯用X佾、陪臣用Y佾(佾数今古文解释不同),这些都是不必通过理性和知识进行论证,只需要这样做,政治就是合法的。而一旦破坏这种基于传统礼俗的秩序,损害其象征物的等级结构,就会意味着整个公共政治稳定的基础被抽空了。一旦如此,政治就不再是基于礼俗—道德合法性的公共场域,而将转变为野心家、政客、军头、僭主们赤裸的野蛮角逐,由拳头的力度决定一切是非。因此,孔子不能忍受的,就是政治合法性的丧失,最终导致社会沦为弱肉强食的“自然状态”。

内容介绍

本书并非对《论语》的逐条注释、翻译,不同 于常见的“译注”“新解”等,而是依据先秦语境 以札记的形式对《论语》中富有争议性问题或疑难 的条目进行疏解与商兑。 晚清、民国以来,由于以甲骨文发现为代表的 古文字学的长足发展,金文、汉简、古印、封泥等 研究取得了相当多的新成果,大量出土新材料可资 为《论语》等经典文献做一番“新证”,本书之“ 新”即尝试通过地下出土文献、古文字资料、古音 学知识对《论语》进行研究。 本书之“新”还并不仅仅是对出土文献、古文 字等新材料的运用,也还包括了考古学、古气候学 ,甚至人类学材料的使用,以期能帮助现代读者进 入“孔子的历史世界”,还原《论语》的真实内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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