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章

专访徐风《江南器物志》:不写帝王将相,只记百姓日常

舒月  2025年10月24日 百道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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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历史的长河里,器物是始终沉默却重要的见证者。

它们或居于庙堂之上,时光流逝后被尘封于博物馆的玻璃柜中;或在百姓的柴米油盐里流转,沾满人间烟火,因阶层差异被排除在主流叙事之外。写庙堂是中国史的传统,二十四史皆帝王将相,无人替寻常百姓作序,不失为古代民间史的一种缺憾。读作家徐风新书《江南器物志》可以弥补这一缺憾。

这部由译林出版社推出的新作《江南器物志》,一经面世便入选“中国好书”月度推荐书目,更接连登上《新京报》书评周刊主题书单、百道好书7月榜等多个权威榜单。徐风以非虚构为骨、文学为魂,打破民间器物与生活的隔阂,用细腻的笔触将器物从冰冷的展示架上请回寻常百姓的生活场景中。

 

《江南器物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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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版社:译林出版社
作者:徐风 著
出版时间:2025年07月

《江南器物志》并非传统意义上的器物词典或散文小说,是徐风基于毕生积累的生活经验、百余本古籍查阅与民间走访,以一个名为“器隐镇”的小镇为文学道场,从科举、耕种到嫁娶、餐饮全面铺展江南器物谱系,为寻常百姓建立的一所民间器物博物馆。在成书前,《江南器物志》曾在《收获》杂志上以专栏连载,读者从行文间窥见器物背后普通人的悲欢离合,触摸到江南文化中“务实与浪漫并存”的精神内核。作为入选2025年度江苏省重大题材文艺创作重点项目的作品,《江南器物志》不仅以文学的方式重构民间器物的尊严,更成为连接物质遗产与江南人精神家园的纽带。

写作初心:为平民立传,拒做“词典式”复述

“动笔前,我就立意不能把这本书写成一本江南器物词典,把器物是怎么来的、有什么出处写一遍,意义不大,是重复别人。这些年我走过很多博物馆,很多器物在民间再怎么生动有趣,一进博物馆就与人间烟火隔绝,尤其是我去到中国科举博物馆、扬州大运河博物馆、江南水乡博物馆,看到很多老百姓使用的器物,在玻璃柜里冷冰冰的,没有生机,我当时就想要将它们重新请回人间。”

谈及创作初衷,徐风明确表达了对刻板写作的拒绝,促使他动笔的契机始于一位朋友对其器物研究的期待:“你做了那么多年的研究,可以写写江南器物。”这句话让深耕紫砂文化多年的徐风豁然开朗,他意识到紫砂壶还不能代表江南文化的全部,其他的器物,特别是老百姓一直在使用的老器物,更需要被看见。

江南器物的创作动力也源于徐风的童年记忆与文化共情。徐风的外公是陶器店的老职工,年幼的他常随外公守夜,亲眼目睹老百姓为了省下4分钱差价(正品1毛钱、次品6分钱)抢购瑕疵碗碟的场景,那些省下来的钱足以打小半斤的酱油。“老百姓的生活,实际上主要是器物,开门七件事要用到的那些器物,跟老百姓有一种耳鬓厮磨的关系。”

这种浸润式体验让徐风对平民器物怀有天然亲近感。与此前的作品《江南繁荒录》聚焦文化名人不同,《江南器物志》里徐风将目光彻底投向“引车卖浆者流”,他表示要为平民百姓书写,复原他们当时的生命和精神状态。这样的复刻写作存在一定难度,浩荡历史,普通人在史书上毫无痕迹,难以窥见过去生活的细节和真相。徐风从自己幼时在江南生活的记忆出发,以非虚构的方式加上文学化的写作手法,创造了罗饭桶等极具个性又具有悲剧色彩的人物。这些人物在徐风的生命里真实出现过,因此写作起来也充满悲悯心。在第十章《扫地成僧》的篇章中,徐风用一句“人们有弃旧的根性,旧物件在庸常的生活里,不但平添暮气,还碍眼”的话,道尽主角罗饭桶平生的戏剧和悲凉。

徐风对外这样定义自己在《江南器物志》中的创作:“我写的不是小说,也不是传统意义上的纪实,应该是以一种非虚构为主,经过古籍考证,包括口述历史和文学推演,来重新构造老百姓生活和历史的作品。”为了解决素材零散的难题,徐风用了“器隐镇”(其实是江南一座古镇的谐音)这一文学空间,这座三街九巷的江南古镇既有沪杭大埠的连通性,又保留着农耕时代的烟火气,成为书中所有器物安身立命之处,也日日上演着普通人的悲欢离合。

文学的推演在书中随处可见,却始终锚定真实根基。《龙凤呈祥》篇章中的木匠邹元祥在正史中没有记载,却在一首地方民谣中留有痕迹。徐风以其传世家具为线索,大致推演出器物背后流转的故事,从而还原出一位工匠对器物的敬畏和对制造器物精益求精的精神。

写国家博物馆馆藏的供春壶时,徐风选择先考证史实。2023年,这把壶以国家一级文物的身份回到宜兴展出,每天有数千人来参观,挤在宜兴博物馆里的人就像到法国卢浮宫看《蒙娜丽莎》的观众一样热情。徐风在展览结束之际受邀请,有幸戴手套将供春壶拿在手中细细观赏,真切感受其风尘仆仆的江湖气息。他结合古籍中“有人藏好壶却无茶钱”的记载,在得意楼茶馆场景中写了一出世家子弟临终托付的故事。关于这把壶,徐风表示:“我把自己对人世间情义的理解都写进去了,写这种故事要有阅历,要懂生死契阔的托付。”

徐风还强调,修复往事不能改变往事的走向,用文字补全残缺,是带着对往事的敬意。文字的美感、语言的张弛有度,是《江南器物志》的另一大亮点。徐风深谙美学,会根据题材调整语言风格:“写特别老的东西,语言不能太老;写扫垃圾这种沉重的题材,反而要用相对轻松的语言,举重若轻;有的东西很轻松,倒要写得沉着一点。”《合欢桌》一篇,题材沉重,他却点到为止,多有留白,这既是对江南文化“留白”特质的呼应,也让读者有了更多思考空间。

徐风

《江南器物志》中常藏着许多直击人心的短句,如写时间的流逝:“光阴这东西,有时也势利,许多当时热门的人与事,没多久,就被它不声不响地屏蔽了。”写人间的情义:“情义这东西,总是依附于衷肠,人一旦被打动,所有的事情,就不再是事情”。写器物的精神价值:“最终那些器物便成为人们精神的容器——优雅地孤独,悲切地怀古,忘情地狂欢,含蓄地回眸。”

这些词句在文中并非刻意议论,而是顺着人物命运走向的一种自然流露,里头既藏着徐风对生活的洞察,也透着他对百姓与器物的悲悯。徐风讲:“我是一个很有悲悯心的作者,生平最喜欢的三位作家,第一是鲁迅,第二是托尔斯泰,第三是沈从文”。这三人无一不是带着悲悯心书写人世间的大家,他们写大国浩荡,写湘西流觞,写鲁镇逝去的童年。徐风受他们的影响,带着这份悲悯投笔至今,他的文字即便写罗饭桶的苦难,也始终带着江南的温情与真切。

文化内核:务实与浪漫共生,工匠与文人共谋

“江南的器物,是务实与浪漫并存,工匠与文人共谋”,这是徐风为《江南器物志》提炼的核心观点。

徐风居于宜兴,作为中国的紫砂壶之都,宜兴有着太多文人与工匠共谋、务实与浪漫并存的故事。比如徐风研究多年的紫砂壶,既是风雅的,也是实用的,只有每天跟茶客接触,紫砂壶才会出包浆。在这样兼具浪漫与工艺的生长环境里,徐风深谙器物的实用逻辑:“你买紫砂壶,哪怕款型再喜欢,也要让老板盛水倒一下,看出水是不是流畅、有力。出水不爽,会破坏茶道的节奏。”这种对“用”的坚守,在明式家具、折扇等器物中同样鲜明。苏州家具简洁优雅却能承重,折扇绘有书画却可驱暑,徐风表示:“雅是为用服务,用中藏着雅”。

这些经世致用的哲学思考也带入了《江南器物志》的写作中。人创造器物、使用器物,也与器物相互成全,是一种人与物的哲学互通。如徐风写的藏于博物馆中的供春壶,人是器物的临时保管员,是暂时保管的匆匆过客,即便换了一代保管看护的人,器物还在那里。《江南器物志》里,罗饭桶作为扫街人,用七十年光阴收集废品,直到死去,那些被人嫌弃的旧器皿在多年后又成为江南民间几百年的生活物证。罗饭桶的清贫一生见证着江南的民间精神,隐忍、包容、守护、无怨。

这种器物与人的共生,让物与人的价值互相延申。物是笃定的‘是’,而人总免不了‘非’,因此人要时时抚爱旧物,因为它们身上有故人的手泽,通过触摸可以从不确定的生命里找到确定感。

《江南器物志》最后,徐风写了一段自述,颇有明朝文学大家且同处江南的张岱的风味。张岱居于山阴,今属绍兴,晚年在《自为墓志铭》里自述:“少为纨绔子弟,极爱繁华,好精舍,好美婢,好娈童,好鲜衣,好美食,好骏马,好华灯,好烟火,好梨园,好鼓吹,好古董,好花鸟,兼以茶淫橘虐,书蠹诗魔,劳碌半生,皆成梦幻。”

徐风讲:“我世居江南一隅,一生无缘仗剑远行。平生也偶尔与命运做些有限的抗争,但从来不与自己的遗传基因做些无谓的抵抗。生在壶乡,喜欢吃茶,器物之类却并不收藏。爱写作,此生只缘文学。与紫砂有关的书我写了不少,写到后来,紫砂壶在我笔下,仿佛只是一个道具了,我关切的,是茶壶脚下的文化土壤,是茶壶背后的世道人心。”

读来的确如此。《江南器物志》背后,处处印证着这样的世道人心。

作者:舒月

编辑:刘思雅

终审:舒月

来源:百道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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